2 ：鈴蘭 今生

此刻仍是清晨，薄霧微涼。街道上的人還并不是很多，只有一些早點鋪子附近頗為熱鬧。

這街上有一家很有名氣的酒樓，四五年前忽然出現的。名字很特別，叫“一家”。

一個老人走進了這一家酒樓。

那是一個看上去便讓人覺得很有風骨的老人，雙肩上的衣料微濕，還帶着晨霧的味道，面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剛毅，背脊挺直。他一步一步走着，身上漫着一種氣勢，讓人平白的便湧出一股敬意來。

然而那本該是精神矍铄的臉上現在正逐漸現出些愁意來，他目光四下裏搜尋了一圈便收回，像是在找什麽人而又不得。

老人踏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很快他就站在了二樓的最高一級臺階，繞過屏風如剛才一樣四下看了看，他眼神轉得很快，目光一掃便轉到了窗邊，似乎尋了許久終于找到了想找的人，那挺直的背脊忽然便塌了下去。

他快步走到窗邊位置，對着那裏坐着的男子作了一揖：“陸公子，老奴鬥膽請您去勸勸莊主！”

老人口中的“陸公子”正是與鈴蘭相對而坐的陸小鳳。他自從聽了鈴蘭的過往後就一直一臉神傷。陸小鳳忍不住就想，為什麽這樣美麗的女孩子卻不能得到幸福呢？而這時候，他忽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陸公子”。

那聲音是很熟悉的，于是陸小鳳終于回過神來。他歪了歪腦袋，眼神裏除了疑惑還染着幾分對鈴蘭感同身受的悲涼，他一向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陸小鳳道：“管家？您讓我去勸西門？”

“是！”老人長嘆了一口氣，不等他再問就朝陸小鳳做了幾個清晰的口型。

眼睛死死盯着老人的嘴，半晌，陸小鳳的眼神表情終于有了變化，那雙眼睛裏分明寫着明晃晃的“這不可能”四個大字。

他忽然轉頭，對疑惑他為何這樣一副表情的鈴蘭說：“絕對不可能的，西門那個劍癡怎麽會封劍啊，他說天要塌了都比這個要靠譜得多！”

老人又是一聲長嘆，然後他苦笑起來：“這種事，老奴是斷然不會亂說的。若說不信，老奴比陸公子你更不信。”

他親眼看着莊主長大的。自莊主七歲學劍，至今已是過去多少年？莊主對劍的誠，他一直看在眼裏。那樣一個人，愛劍甚于愛己，怎麽可能忽然就封劍不用了？

看出老人滿臉的感嘆與不解不是假的，陸小鳳不信的表情僵在了臉上。那四條眉毛同時向上翹着，看起來很是滑稽。

這本是很好笑的一件事，可在場的另兩人沒有笑。

管家沒笑，因為他現在心中滿是愁緒，實在笑不出來。

鈴蘭沒笑，因為她也與陸小鳳一樣，愣住了。

怎麽會？西門吹雪封劍？！

《陸小鳳傳奇》裏可從來沒有這種事！

或許是她的蝴蝶翅膀？呵！她可不信一只小小的蝴蝶能扇出這種逆天的效果來！可這又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道自己來的根本就不是古龍寫出來的那個世界而是什麽平行空間？定了定神，她說：“陸小鳳，是真是假，你自己去萬梅山莊看看不就知道了？”

對的，不要慌鈴蘭，只要去看看，就沒事了。

“對對對！”陸小鳳一下子跳起來，拽上鈴蘭就運起輕功朝着萬梅山莊的方向奔去。

——————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要二十年，并非不知道這世界裏有自己自小喜歡的西門吹雪，可這萬梅山莊，她卻是第一次來。

一眼望去，只見一片瑩然綠意。那樣多的梅樹，若非她來的時節不對，不知該有多美。

可惜由不得她多想，鈴蘭此時只能緊跟着陸小鳳的步伐朝山莊裏面去。

陸小鳳輕功極好，而現在又是頂急的事，若非把功力運到極致，兼之陸小鳳照顧她，稍微放慢了速度，她早就連他的衣角都看不到了。

好在路程已不多，鈴蘭看着前方已經停下了的陸小鳳，喘了口氣繼續向前。

終于來到大門處，仰頭看着“萬梅山莊”四個落筆如劍的大字，鈴蘭微微有些緊張，她說不清這是為什麽。但若非要說出個所以然來，莫非算是一個粉絲即将看到自己喜歡很久的明星的心情？

可西門吹雪并不像任何明星。

可是，到底是為什麽呢？有些興奮，卻又仿佛聽到自己內心響起“不，快離開”的聲音……

沒有再想下去，鈴蘭跟着陸小鳳終于不那麽急切的腳步，慢慢走了進去。

而後，她聽到了極冷冽的一聲——

“陸小鳳？”

理智和她的眼睛都告訴她，這個人是西門吹雪，是她從沒見過的，自小便崇拜的西門吹雪。

可是為什麽？他給她的感覺那麽熟悉？熟悉到讓她的心都告訴她，快離開，別回頭。

咬了咬唇，鈴蘭又向裏走了一步，離西門吹雪更近。

他很白，就像書裏寫的，不是不健康的白，而是如玉一般的色澤，他的面孔很好看，可是冷峻的表情卻直接斬斷了別人細細端詳的欲望。或許是真的封劍了？畢竟她所了解的那個，從來都是劍不離身的劍神如今并沒有佩劍。

可是她覺得，他其實并不需要劍。

他的眼神便是利劍，他的氣勢就是未出鞘的劍，他整個人，就是一把絕世名劍！

不過，書中的西門吹雪現在似乎并沒有這麽厲害吧？

她并沒有看很久便移開了眼神，雖說西門吹雪并不在意她的目光，但是她也不好看一個男人太久。

即使是古龍的世界，這裏，也畢竟是古代。

“西門！西門！你封劍了？！”

看到自己的朋友出現，陸小鳳忍不住就跳起腳來。不是他太過心急，只是若你親眼所見西門吹雪沒有佩着劍，你必然也會如他這般，甚至還要不如的。

“是。”西門吹雪淡淡開口，表情依舊是冷峻的，“管家告訴你的？”

“不是不是。”陸小鳳自然不可能說實話出賣管家，他擺擺手，指了指西門吹雪的腰間，“我是自己看出來的！你的劍都沒了，我怎麽會看不出來？”

冷淡的目光在陸小鳳的臉上掠過，西門吹雪落座，說道：“那你又為何大清早來這萬梅山莊？”

機警如陸小鳳，腦筋轉了一轉，便指指自己身後的鈴蘭：“我是帶我的新朋友來見見你！”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眉毛一樣的兩道胡子，陸小鳳笑得有些得意，“西門，我這個新朋友可是一直很崇拜你的！所以，我就迫不及待帶她來你這裏了！”

鈴蘭心下哭笑不得，暗道這陸小鳳倒真是歪打正着。分明是剛找的借口，卻也暗合了自己自小崇拜西門吹雪的事實。

當即，鈴蘭步至西門吹雪面前，行了個江湖兒女的抱拳禮：“小女子蘇鈴蘭，見過西門莊主。”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只是幅度甚微地朝她點了點頭。

知道西門吹雪就是這樣一個性子，鈴蘭笑笑，沒有在意。

只是，有些奇怪。她總覺得這個人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他該笑。那種，似悠然又似無意的，帶着些許嚴肅的笑。

莫名的，鈴蘭開始想象，眼前面容冷峻的西門吹雪如果露出那種熟悉的笑來，會是樣子。

鈴蘭本以為她是想不出來的，可是她錯了。

她不但想得出，而且還極為清晰。

西門吹雪若要是做出那副樣子來，竟與安祈有八分相似！

一時間，鈴蘭竟不知自己是該驚恐，還是該怎樣。

雖然她和安祈在一起的時間并不比他的其他情人長多少，但是她有這個自信，她對他的熟悉程度，絕對是其他人所遠遠不能及的！

這個的原因倒不是出在安祈身上，他那個人，對自己的所有情人都是一個态度，絕不會厚此薄彼。然而他實在太溫柔，溫柔到讓人無所适從，所以，即使明知道除了自己他身邊還有很多人，她也還是舍不得離開……能對他那般熟悉，也還要說她那時對他的瘋狂迷戀，以及這十幾年來她每日對過去的回憶思考。

十幾年過去，每日用第三視角回憶着過去每一處的細節，她對他不但沒有絲毫忘記，反而能發現許多過去發現不了的事來。

比如說，那個人或許不是真的沒有心。

怎麽可能有人會從小就沒有心？他一定也是有心的，只不過不知在什麽時候什麽地點被遺落了。

又比如，那個人雖說絕對理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絕對的理智，絕對的癫狂，——她記得爸爸曾經就是這樣評價安家人的。

以前的自己一直都不懂，不說別人，自己愛着的安祈平時一副精英樣，私下也是溫柔解風情，明明就是正常到不能再正常；她見過的安祈的二弟安蓮，一見之下便是一身幽幽古韻，斯文優雅又柔和，哪裏像是瘋子？他們小妹安杉，笑容甜甜的那麽可愛，乖巧卻大氣，又沒有其他大家小姐身上那種驕縱氣息，一向被人誇獎的自己都羨慕得不得了。還有他們的表妹，分家安照，一個漂亮精致的商業天才，憑借自己的實力被宗家承認……

明明都是很正常的人啊，為什麽爸爸會說他們是瘋子？

那個時候的自己，不，是重生之前的自己一直都是在奇怪着的吧。不過……說起來，自己的這些發現真的很有意思呢，不是麽？

眨了眨眼睛借此定下神來，鈴蘭再次端詳起西門吹雪的樣子。果然麽，加上她剛才的想象，這一次果然是有了驚人的發現。

西門吹雪的眼睛并沒有像書裏寫的那樣亮若寒星，而是如她記憶裏的安祈那樣，眸色深沉，如墨如淵；西門吹雪的鼻梁挺直——這世界許多俠客的鼻梁都生的很好，所以先不算；西門吹雪的唇色淡粉，和安祈也是一樣的……

再加上自己明明最喜歡古龍筆下的西門吹雪，這些年卻一直下意識避着萬梅山莊，還有剛才進來這裏，聽到西門吹雪聲音時心底發出的警告……

既然她能重生在這個世界，又有誰說過安祈不可以？

西門吹雪，十有八九便是安祈。

不過，自己這些年來既然一直沒有聽說西門吹雪和原著裏有什麽不符，那麽，也就是說有一定可能安祈是近幾日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咳咳。”

那也不對啊，就算安祈演技再好，他那個人的性子也注定了他不可能去模仿誰，而現在原著裏西門吹雪的好朋友陸小鳳就在這裏，他怎麽會沒有發現那個性如冰雪只對劍狂熱的“西門吹雪”有什麽不對？

“咳咳！”

真是奇怪了，莫非安祈并不是西門吹雪？可自己那百試百靈的第六感又是怎麽回事？不可能無緣無故就讓自己下意識避開這裏的……那麽，是為什麽？

“咳咳咳！咳咳咳咳……”

“陸小鳳，你怎麽了？”收回一直定在西門吹雪身上的視線，鈴蘭驀然發現剛才還好好的陸小鳳現在正彎着腰咳得撕心裂肺。

“沒，沒事……”陸小鳳擺了擺手又咳幾聲，說的很有幾分虛弱。

他也很可憐啊！本意是想提醒這位鈴蘭姑娘不要一直盯着西門看的，可是誰知道她都看得出神了！自己提醒來提醒去，一個不小心就假咳變真咳了！唉，自己這是招誰惹誰了？

“你，真的沒事？”鈴蘭冰雪聰明，一看陸小鳳那吃了黃連的啞巴一樣有苦說不出的眼神就明白了幾分。略有些歉疚地扶起陸小鳳，在用眼神過問了“西門吹雪”之後，給陸小鳳倒了杯茶。

一杯茶水咕嘟咕嘟灌下去，陸小鳳好了很多，之前聽了鈴蘭的故事，他也知道什麽“西門太好看所以看呆了”這樣的理由是絕對不成立的，一時好奇之下，他也就不忌諱的問了出來：“鈴蘭姑娘，你剛才為什麽看西門看得那麽出神啊？”

沒想到陸小鳳竟是如此直白的便問了出口，鈴蘭也是微微滞了一滞。然後她淺淺笑着，仿佛不在意般回答道：“是因為，西門莊主和他很像。”說着的同時，她不忘悄悄注意着西門吹雪的反應。

可是讓鈴蘭失望了，西門吹雪的反應——

不如說是沒有反應。

雖然眼睛什麽的都和安祈一樣，可這人，真的有可能不是他。說到底，這一切不過都是自己的猜測罷了，在答案沒有被證實之前，一切猜測都是虛妄。而且，自己到底是希冀着什麽樣的答案呢？他是，又或者不是，和自己又有什麽關系？

這麽想着，鈴蘭苦笑了一下。

“像？”

“嗯……”随意地應了一聲，她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剛才發問的并不是知道“他”是誰的陸小鳳。

而後，那人在她極驚異的眼神中淡淡說道：本便是一人。

一人……麽。

作者有話要說： 鈴蘭視角到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