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4 章

畢竟是身體虛弱了些,又加之對玉羅剎卸下了心防不再警戒着,在這種安靜的氣氛下西門吹雪很容易就睡着了。

看着整個人都包裹在被子裏,只剩下一張靜谧安詳睡顏的西門吹雪,玉羅剎的神色也逐漸從複雜難掩,變為單純的慈愛。

若是認識他的人,一定很難想象玉羅剎也會有“慈愛”這種表情,可是他偏偏就做出來了,并沒有第一次做出一種表情的生澀感,玉羅剎從眼神裏就透出一種身為人父的感覺。那種感覺很難描述,卻并不難理解。

這是他的兒子,即使當年做出了把孩子送走這一決定的出發點,除了初為人父時的那種喜悅,更多的是對于自己多了一個弱點的淡淡恐慌。但是,不管怎樣,他都不能否認,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那種感覺,即使心腸冷硬如他,也忍不住化百煉鋼為繞指柔。

這是他的兒子,即使他并不愛這孩子的母親,但是卻不能否認自己為了這個孩子做出的努力。即使一開始只是想要一個完美的孩子來繼承自己。他還記得,記得很清楚,孩子出生的時候自己聽到“難産,可能一屍兩命”那個消息時的緊張,聽到“孩子生出來了”時的安心,仿佛松了一口氣一樣。

這是他的兒子,是當年那個出生後被自己嫌棄皺巴巴,不像別人家小孩子那樣白嫩嫩的孩子。他怎麽會忘了,穩婆抱着孩子說“過幾天就會比別的孩子還可愛了”時自己的竊喜?那是他第一次沒有在別人不在意并且反駁了自己之後沒有殺掉她。

這是他的兒子,是那個從小乖乖的不哭不鬧的孩子,他起初還納悶過為什麽和別人說的不一樣,可是聽到了人家的贊賞就忍不住為此而欣喜的孩子。是自己親眼看着這個孩子會翻身,能坐起來的,是自己第一個聽這孩子咿咿呀呀說話的。他最慶幸的就是,當年自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陪在這孩子身邊,即使一年後再度處理教務時勞累了些。

這是他的兒子,抓周時直接拉住了放東西的桌布,把所有東西都包在一起的孩子。他永遠忘不了自己看到那一幕時的哭笑不得,可是還是忍不住一點不像自己的喜滋滋,美到了骨子裏。該說這孩子聰明還是貪婪?明明已經把所有東西都包起來了,眼神裏卻沒有半分喜悅,仿佛只是單純的為了得到而得到,不是出于喜歡,沒有半點貪欲。奇怪的孩子,但卻深得他心。

這是他的兒子,雖然沒有別人家小孩子一樣的甜甜笑容,總是板着小臉做出一副成熟樣子,但是配上那張玉雪可愛的臉卻更加讨人喜歡。在自己每每伸手要捏上那張肉嘟嘟的粉嫩小臉時總會伸出小小的手試圖阻擋住自己,然後在自己笑得歡暢的時候,用短短幾個字噎得自己再笑不出來的孩子。

這是他的兒子,是那個抱着自己送的小劍側頭看着自己,用一本正經的語氣問自己“你要走了麽,還是你要送走我”的孩子。明明身子小小的還不到自己的大腿,卻已經比尋常大人還要聰明的早慧孩子,明明是在自己的寵溺中過了一年,應該是要抱住自己甜甜撒嬌,或者哭着說“爹爹不要走”的罷,卻意外的冷靜的孩子。

這是他的兒子,即使狠下心來送走還是忍不住關心的孩子,派了黑一到黑七幾個心腹照養的孩子,自己送了一整座萬梅山莊的孩子,自己送了最好的老師的孩子。聽到他的養父母和他一起生活就忍不住嫉妒,甚至還為此下了殺手,卻對自己說是“不影響孩子成長不留弱點”的孩子。聽說了他的巨大變化,自己就終于忍不住還是推開了所有事物前往中原的孩子。

這是他的兒子,看到倒在路中央的自己上前救助的孩子,即使動作冷硬粗魯了些,卻也沒有置之不理。雖說一路颠簸,讓自己吃了不少苦頭,但還是忍不住滿意他沒有忘記自身的安全,沒有因為看到人受傷就放下警惕心,即使這一作為稍顯冷血,可那又怎樣?醫術也好,樂理也好,這孩子的表現哪一項都沒有讓自己失望。

……

這是,他的兒子啊。

心念百轉,玉羅剎微微笑着,忍不住擡起手指淩空虛描着西門吹雪的五官,一遍又一遍。

——————

眼見着金烏西沉,西門吹雪的睫毛終于顫動起來,有了即将醒來的跡象。

玉羅剎從床邊坐起,與此同時收斂了臉上的慈愛,取而代之的是平日西門吹雪見慣了的表情。倒不是因為別的,只不過對于西門吹雪,他玉羅剎雖稱不上是了解,也算是有幾分認識的。

倘若讓他看見自己這個表情,那小子必然會用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面對自己,然後語氣很認真的嘲諷,讓人心火直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倒樂得保持自己的形象。

走到桌旁拿起茶杯倒了碗水,細心地用內力溫熱,玉羅剎正要端到床邊,一回身卻對上了一雙清明無比的眸子。

那雙眼睛有着和自己的一般無二的顏色,只是同自己因內功變得霧煞煞的眼睛不一樣,那雙墨色的眼睛有如寒潭,深冷到了骨子裏。

看着那雙沒有半分惺忪睡意的眼睛,玉羅剎一時間竟覺得自家兒子這種面無表情的樣子,在這種全身包裹在被子裏的情況下顯得十分的……可愛?

嗤笑一聲,玉羅剎放下杯子走了過去。

一手微微托扶着好讓西門吹雪擡起上半身來,另一手快速地往後放了個軟墊,仔細看了看西門吹雪的表情确認他沒有一絲不适,玉羅剎這才返回桌前,端起那杯溫水回到床邊坐下。

垂眸看着抵到了自己唇邊的茶杯,西門吹雪抿唇,十分有苦笑出來的沖動。

他現在好得很,雖說之前的樣子看上去可能的确是吓人了些,可現在完全沒有這樣的必要,他又不是虛弱的動不了身,還不至于連喝個水都要人喂。但不管怎麽說……

配合的張開嘴,西門吹雪小口小口喝着水。

——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他認可了的玉羅剎給他的的好意。

慢慢的,一杯水終于全都喝了下去,西門吹雪看着表情如故的玉羅剎,卻怎麽都能察覺得到那輕微的不和諧。猶豫了一下,他終于還是開口,聲音較往日柔軟了許多:“你,想問什麽?”

雖說随着年歲增長,他對玉羅剎的記憶模糊了許多,但奇怪的是,數月前随着前世記憶的恢複,這輩子幼年的記憶也全都清晰了起來。所以他現在記得很清楚,即使小時候自己總是冷面相對,玉羅剎依舊還是疼愛着自己,完全抛開了所謂教主威嚴,笑得傻乎乎的卻讓他覺得很溫暖。

經過這些天的試探,他知道,玉羅剎沒有變,對自己還是如舊。

擡眼看着玉羅剎,那種微微震驚于自己态度改善的眼神讓西門吹雪心情大好。

“你受了什麽傷,還是中了什麽毒?為什麽……”

似乎是又想起了早上西門吹雪的慘狀,玉羅剎話音突止。

“沒有,什麽都沒有。”往後靠了靠,西門吹雪微微眯着眼,語氣淡然,“是很難解釋的一個問題……嗯,怎麽說好呢,我的心裏關着一頭野獸?”

玉羅剎眼中異色一閃而逝。

知道玉羅剎等待着下文,西門吹雪很配合的接着解釋:“每隔十二年它會醒來一次,如果沒有順着它的意,就會反噬。這麽說,你明白麽?”

“那,你為什麽不順着它的意?為什麽要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西門吹雪原以為玉羅剎會接着問,為什麽心裏會有這麽一頭野獸,或者是根本不相信他的話,可是他沒想到,自己聽到的會是這個。出乎他意料的回答,反而讓他心情大好。

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笑,西門吹雪輕聲答着:“我本以為要過一年它才會醒來的……”

他的确是沒想到,這個東西不光跟着他轉世了,還接着按上輩子的年數來。只是奇怪啊……按理說,不是應該再過一年的嗎?為什麽那東西提早醒過來了?

“那要怎麽樣才不會反噬?”

“嗯……”西門吹雪又閉上了眼睛,語氣疲累,“……殺戮……”

其實并不是什麽野獸,“那東西”,根本就是安家每代長子都要保管到自己長子出生的一面鏡子。在孩子出生的時候貼到心口,就會自動融進身體的鏡子。誰也不知道這面鏡子會在當代長子身體裏面變成什麽樣子,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雖說大多數時候都是孕育出了平和理智的人格,但是很不幸,到他這一代,偏偏就是主殺戮的性格,冰冷嗜血。

饒是他天生淡漠,也一樣受不了那東西蘇醒時,全身都叫嚣着,“想要血”,“想要殺死”,“想要毀滅世界”……

他可以不在乎、可以親手了結別人的性命,但他不可以允許自己在什麽東西的支配下做出這些事。

——即使代價是自己遭受反噬,七竅流血。

其實反噬并不痛,只是抵抗着那股嗜血的沖動不太好過,讓他想要大聲喊叫罷了。流血的過程其實就像流水,只不過是從自己身體裏流出去的血。他十二歲時原本還以為自己會因為全身的血都流幹而死去,可是很快他就明白,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血根本就流不盡,只是因為失血過多會有微微的眩暈而已,不消一日,他的身體就能恢複如初。

睜開眼睛,西門吹雪看出了玉羅剎眼中的寒意,心裏多少溫暖了些。

“這一次我已經扛過去了,沒事的。”

“真的?”玉羅剎有些擔心西門吹雪是不是為了安慰自己才這麽說的,可是轉念一想,他的兒子不是那種性格的人,他說沒事,就是真的沒事了吧。可是如果有事,他玉羅剎不介意拿這個世界的人來給他的兒子“治病”!

“嗯……”點了點頭,西門吹雪憶及自己之前的打算,再度開口,“我想回去看看。”

回去?玉羅剎不掩詫異。

——他突然想起小雪睡着之前說的那句“只是爹爹也該小心些,住在這萬梅山莊裏頭,可說不準哪天就被人當成殺害莊主的兇手了”,莫非小雪想要詐死,跟他回魔教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主旋律真的不是父子溫情……!阿七只是要交代一下莊主的問題罷了!還有親們放心,詐死就是詐死,過一段時間以後還是會用莊主的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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