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縷光

葫蘆口亂成了一鍋粥。

全城停電、交通崩潰、異象突發, 有人跑下樓避難,有人棄了車逃跑,有人随大流奔警局, 間接造成道路擁堵、連環車禍和踩踏事件等問題。

太平日久, 誰也想不到意外會發生在自己身邊。從來安泰的葫蘆口不曾經歷自然災難的洗禮, 在此久居的民衆更沒有如何應對突發事件的意識。

于是,六神無主的人彙成一片,不僅成功地把前來支援的軍人堵在路上, 還把着急幫忙的警局堵得水洩不通,醫院更是陷入了救護車出不去、傷者也進不來的境地。秩序的崩塌,不過區區半小時的無序而已。

得虧軍隊強勢, 以鐵血和鐵律進駐葫蘆口。沿周邊往裏一層層清理,勉強疏通了大城必要的幾條脈絡,讓葫蘆口緩慢地運轉起來。

這一疏通就到了天明, 而後續的調查、安撫、通報等工作量之大,無法想象。他們甚至連怎麽解釋異象的措辭都沒想好,只好暫時挂個“正在調查中”的名頭。

而比起大城市的物理混亂, 直擊案發現場的普通人已經精神錯亂。

淩晨時分的外郊公路, 司諾城幾人等了姜啓寧許久也不見他醒來。原以為這倒黴蛋真被吓出個好歹, 誰知當紀斯準備上前查看他的情況時,姜啓寧居然發出了淺淺的鼾聲。

他的呼吸綿長、舒泰且悠閑, 身體自然而然地蜷成一團保暖, 一只手無意識地往外摸索, 像是在尋找被子。不多時, 這只不安分的手摸到了司諾城的皮鞋。

姜啓寧蠕動着身體, 把頭枕在了皮鞋上, 嘴裏哼唧着:“這床太硬了……”

衆人:……

穿過我嘴角的晶亮的口水, 滴上了你锃亮昂貴的鞋面。這一刻,吹着冷風的混血帥哥,實在不敢看司諾城發黑的臉。

深吸一口氣,司諾城保持微笑,将信任的目光投向混血帥哥:“麻煩你了,請給他來點陰間的起床方式。”

四目交接的一秒,譬如平臺信號的對接。混血帥哥心領神會,微微颔首道:“正巧我現在也需要一個沙包冷靜冷靜,那麽……”他捏了捏手骨,大喝一聲,“烏拉——”

混血帥哥熊一樣撲了上去,使出搏熊十八套喚醒了沉睡的“公主”姜啓寧。

在後者“卧槽哪個傻逼打我”、“是你這個傻逼”、“老子跟你這傻逼拼了”的嘶吼聲中,兩人大戰三十回合,結局最後以姜啓寧的慘敗告終。

紀斯:……

打完架,兩人互相罵罵咧咧,全然看不出在咖啡廳就餐時的和諧氣氛。但很快,他們又哥倆好地結成統一戰線,直勾勾地盯着紀斯,露出狗子般的警覺。

紀斯輕笑,順手從司諾城身側撈過權杖。當掌心與宙心接觸,就像鑰匙入了鎖孔,旋轉擰緊,徹底封印了他的異常。

銀白的發絲黑如鴉羽,流轉的星河從周身墜落,光華消失,距離感拉近,仿佛一座高高在上的神像注入了人性,逐漸變得生動又鮮活。

姜啓寧傻兮兮地轉不過腦子,倒是混血帥哥愣了會兒,總算回了神。

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問道:“我媽媽生活的國度承認通靈者的存在,直到現在,千頂城也有不少巫師在營業,你跟他們……是同一類人嗎?”

想想也不可能是同類人,他就沒見過千頂城有哪個所謂的巫師能擡手核爆一大片。

但他還是問出了口,因為,他想确定的根本不是紀斯的身份,而是紀斯與他們是不是同一類“人”。

紀斯回道:“是,也不是。”

衆人斂聲屏息,靜待下文,紀斯卻給出了一個讓人猜不透的答案:“你們可以把我當成一棵樹,巫師也好,道士也罷,都是這棵樹上開出的花、結出的果。”

“他們是我,也不是我;我是他們,也不是他們。”紀斯擡步轉身,聲音缥缈,“卦不算盡,天道無常,憑你自己的慧根去悟吧。”

這聲音分明很輕,卻萦繞在耳畔久久不絕。司諾城看了一眼廢墟,沒半分留戀地擡步跟上,混血帥哥一把抓起姜啓寧,扯着他別掉隊。

他們跨過布滿斬痕的公路,那一道道極深的豁口幾乎更改了地貌。幸虧這兒是外郊,要不然,按這方圓幾裏沒一塊好皮的現場來看,也不知有多少性命要遭殃。

委實可怕……

混凝土砌成的公路,數百輛噸重的卡車壓過去都沒事,結果說切就切,說斬就斬,直接給剁成了百八十段的廢墟。光是從裏走到外就花了大力氣,等外界的人搜到這兒再進去查探,估計汽油都晾幹了。

可見那冒出來的危險鬼物,真不是人類能茍住的東西。

要不是紀斯強得超乎想象,他們今天怕是活不成了。或者說,沒準公路的慘相就成了葫蘆口的明天,饒是沿海有鐵血軍隊,也架不住這玩意兒詭谲的攻擊方式。

他們親身經歷了,那可是連眼睛都追不上的瞬發攻擊!只能循聲分辨哪兒出現了豁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是朝着這兒攻擊的!

講真,與鬼物對戰的不是紀斯,而是人類……

他們不敢想。

徒步三小時,腿開始發酸,地面上再無豁口。紀斯堪堪停在公路的一個墩子旁,當着三人的面伸出手指,往前輕輕一戳。

“咔”一聲脆響,他們看見空氣泛起了一層白色的漣漪,它像鏡子的碎片般層層皲裂,呈蛋殼的圓弧狀往蒼穹擴散,稀裏嘩啦地落下來,駭得三人擡手遮擋。

卻不料,碎裂的物什降到半空就化作了“雪花”,洋洋灑灑地飄落,複又消失得一幹二淨。見過廢墟的恐怖,這紛揚的白色簡直美得如夢似幻。

不久,寒風襲來,凍得他們回歸了現實。

司諾城學着紀斯的樣子伸出手,卻摸不到屏障的觸感:“你剛剛戳破了什麽?”

“多維空間疊加的結點。”紀斯解釋道,“你可以将理解為鬼物布下的‘庇護圈’,或者說,鬼物畫下的‘狩獵場’範圍。”

姜啓寧脫口而出:“這麽大?”

紀斯一句話暴擊了他:“勉強可看。”

他見過最大的狩獵場,是惡魔本魔亞巴頓的領域。在那裏,鋪天蓋地的黑暗籠罩着整塊星域,每一寸土地都蹲守着強大的魔物。

哪怕全隊出動,他們也鏖戰了不知多少年才打穿了那塊地方。而打穿,并不是完全清除。

思及這些,紀斯補充道:“以後,這種‘勉強可看’的狩獵場或許會有很多。”

姜啓寧:……城哥對不起,我以前一直覺得你不是人,現在跟這位一對比,你确實是個天使般的正常人!

“以後?”混血帥哥抓住了重點。

紀斯颔首,不多做解釋,只是說了要點:“進了鬼物的狩獵場,就相當于進了另一層空間。就像你們世界中的‘兇宅’和‘鬼屋’,它們也是狩獵場的一種。”

比如鬧鬼大廈中不存在的第13層,比如陳舊教學樓多出來的一段樓梯,比如櫻花國出了名的誰進誰死的兇宅……

“人一旦跨進去,就會被奇怪的磁場包圍,等同于進入了一個現實和虛幻疊加的維度。”

“想從狩獵場活着回來,不死也得脫層皮,但只要能活着回來,或多或少會覺醒一點特殊的能力。”紀斯看向了司諾城,笑道,“想象變成現實的感覺如何?”

司諾城眯起眼:“滿足,還很神奇。”他注視着自己的指尖,“我記得那種感覺,像是血被煮沸了在身體裏流竄,然後有東西在聚集,又沿着手指往外擴散。”

“但現在不行了……”他直白道,“這三個小時我邊走邊動手指,越往外,感覺越淺。當你戳破了這層結點,我再也找不回那種感覺了。”

他如此,姜啓寧和混血帥哥也是如此。似乎出了那個維度,他們又蛻變成了一無所有的普通人。

“正常。”紀斯繼續道,“融入狩獵場越深,長進會越快。但是,很多人往往在長進前就被吃掉了。所以,別想着私底下去不該去的地方,比如墳場。”

司諾城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你在我腦子裏裝了監控嗎?

混血帥哥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紀斯。

姜啓寧倒是直白:“得了,這一遭活着,我再也不走夜路了,哪個傻逼會往墳場跑啊!等等,你倆什麽表情……不是吧?你們是不是人,這是人做出的選擇嗎?要死的啊!”

“你沒聽見‘以後’兩個字嗎?萬一你不走夜路,‘夜路’卻找上你,到時候怎麽辦?早做準備比較好。”

“做什麽準備,把車扔在那兒,警察會比‘夜路’先找到我們!等把咱四個抓起來往拘留所一關,別說走夜路,白天馬路都溜不了。”

身後吵吵嚷嚷,紀斯一笑而過。

光影相交,記憶相疊。有那麽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曾經的隊伍。

夜幕之下,隊長抄着賬本核對收入支出,九尾狐啃着燒雞吃得滿嘴流油,奶媽數着她的金針銀針有沒有缺,而劍仙走在他身畔,說道:【大祭司,如果有朝一日輪回崩潰,那麽天選者的終點是什麽?】

終點是什麽?

紀斯望向蒼穹,眼中盛滿了星海。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尤其是到了他們這種程度的天選者,做出的每一個選擇都合乎他們的道。

輪回不是結束,僅僅只是開始。

而這,也是他來到此世的原因。

他就像是一棵樹,往土壤中紮根越深,汲取的養分越多,磁場也越能融入這個宇宙。等世界真正接納了他,他的根系就能沿着這個面抵達另一個面。

最大的利益只能在最大的危機中汲取,屆時……

紀斯笑道:“如果你們被人帶走,如實相告即可。我倒是希望,他們能憑實力找到我。”

……

花費數日,曲康大隊才勉強湊到了三百人左右、十歲以下、會畫畫的孩子。

鬼知道他們是怎麽跟上級、學校、家長和老師層層溝通,廢了多少精力又再三保證絕不會出問題才湊到了人。

中洲就是如此,事情一旦涉及孩子,門檻高得真是連天王老子都過不了,只用幾天時間疏通上下,這辦事效率實在是頂了天。就是……一窩老爺們兒癱在辦公室,命也去了半條。

講真,他們寧可去前線跟碩鼠作戰也不想再帶小孩了!前者或許會要命,可後者真的會沒命,一個孩子等于五百只猴子上蹿下跳,三百個孩子湊一堆——

得了,沈隊帶完也死了。

到最後,他們只能靠江梓楹鎮場子,一批批分散在空教室,給了畫紙畫筆,還給了布料娃娃,前後耗掉72小時之久才拿到了信息。

他們截取了嶺東怪物沖向大廈樓頂的圖片,給怪物糊滿馬賽克挂在牆上,請孩子瞅瞅大廈樓頂有什麽。

又截取了過度曝光的樓頂圖片,也貼在牆上,請孩子找找裏頭藏了什麽。

別說,小孩子真有點東西!

三百多個孩子一水看圖,其中有九個确實畫出了不一樣的地方。同江梓楹得到的畫作一樣,大廈樓頂站着的神秘人——黑發白衣,手握棍棒。

“平均一百個孩子中有三個能看到,年齡分布在七歲以下。”沈雲霆說道,“這九個孩子的信息做一下記錄,我們需要跟家長溝通,拜托他們和孩子配合警方處理一些事。”

“家長不會同意的……”

“有一個,只要有一個能配合就行。”江梓楹把一堆畫砸在桌案上,“我們沒能力介入這種超自然現象,只能靠孩子幫忙。沒辦法,不然的話,我打賭中洲沒人能找到這個神秘人!”

可一想到要跟家長溝通,一整隊幹翻毒枭打遍人販的爺們兒竟然臉色發白,渾身虛軟如面條。

他們正打算推個“替死鬼”出去搞溝通,誰知一通電話打到局子裏,意料之外的消息傳遍內外。

昨晚沿海葫蘆口,大城市中出現了大型惡性的“怨靈襲擊”事件,目擊者多達十萬。

對,他們沒瞎,“怨靈襲擊”四個血紅的大字聽得清看得明,就是腦子有點鏽住了不好使,總覺得是拍恐怖片的劇組走錯了片場。

緊接着,一疊照片砸下來,真是砸得他們失了神。

直升機航拍的高清大圖,位于葫蘆口外郊方圓幾裏的土地,開滿了大片大片漆黑的豁口!其中,有兩輛車橫亘在公路上,一輛擋風玻璃俱碎,一輛生生被劈成兩半!

切口平整,想象不出是人力所為。

“這是……”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十分疲憊:“還記得圍脖上的那條預言嗎?三地共振,鬼域開啓。我真的不願意相信,可現在不得不去相信。”

“我已經聯系了嶺東,現在再聯系你們,如果你們有線索,請務必告知。我們已經分出人去找車主,上頭也啓動人馬開始找預言家了。”

直到這一刻,尋找大祭司的任務才被真正提上日程。

大型事件一沖擊,緩沖的時間段一過,現實把危機感攤在他們面前,誰也不能再扯着太平的旗幟做文章了。有些問題,只能去面對,也必須去面對。

“這條公路的方位,昨晚爆出了一陣強光。強光過後,全市停電、異象消失,沿海的風暴也得到平息。根據防線錄像拍攝的畫面,那束光沖向外海的位置,也不知撞倒了什麽發出轟鳴,這一點讓我們很在意。”

“但比起這點,我更在意光是從哪兒來的?”

“我們順着錄像提供的方位定點,找到的地方就是照片中……嗯,一片廢墟吧,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辦案三十年了,我總覺得找到‘光’很重要。”

“得找到啊……”

【去找他。】

【找到他……】

沈雲霆一頓,開口道:“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大隊想去一趟葫蘆口……”

※※※※※※※※※※※※※※※※※※※※

PS:孩子晃了晃大人的手:警察叔叔,就是這個人!

紀斯:???

PS:混血帥哥:我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擁有姓名?

司諾城:……你應該有個中文名吧,用這個好了。

混血帥哥:不行,我媽起的不能用啊!

司諾城:叫什麽?

混血帥哥:寄托了她的厚望,叫“池牛壯”,你覺得我能用嗎?

司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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