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豆腐三郎

聽說羅三郎醒了,這兩天陸陸續續就有一些鄉鄰過來探望,但凡上門的,就沒有空手的,多多少少都拿了一些米面雞蛋過來。

一時間羅家就有些熱鬧起來,夥食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改善,每天早上二娘還給三郎蒸雞蛋,不過大都進了六郎和七娘那兩個小娃娃肚裏。

在鄉下,鄰裏之間大多如此,誰家要是遭了什麽天災人禍的,多少都要上門去看看,表示一下關心,順便拿點東西過去,既是幫扶,也是人情。

當然,像那種真正潦倒的破落戶,一般就沒有這種待遇了,有那三五家關系好的心善心軟的願意上門就算是不錯。不能怪世人涼薄,所謂人情往來,就是要有往有來,眼瞅着那就是一個揭不開鍋的人家,還如何能夠往來?鄉下人家,誰家也不多富裕,總得要精打細算過日子。

羅家現在雖窮,但羅三郎這個年輕人到底還是被人看好的,當初他們家剛剛出事的時候,大夥兒就來過一遭,羅父羅母的那場喪事,不少村人也都幫忙出力,現如今,三郎醒了,鄉鄰們又拿着雞蛋米面過來看望他,足見這個村子的人對于羅三郎這個人的看重。

當初羅父羅母一心一意供羅三郎讀書,就指望着他将來能夠出人頭地,然後他們一家人就都能過上好日子。鄉鄰們何嘗不是如此,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哪個村子哪個宗族要是能出一兩個出息人,那這一整片地方的氣象很可能就不同以往了。

·

自那天晚上醒來以後,羅用的精神就一天天好了起來。要不了兩三日,他就能下地行走了,剛開始的時候還只能沿着牆壁一點一點地蹭,然後很快就能拄着拐杖到院子裏去放風了。

大冬天的,院子裏也沒什麽可看,光禿禿一個小院,除了三間土坯房子一圈籬笆牆,就是一堆稭稈。

不遠處還有幾個零散的農家院落,稀稀落落的,這個村子的住宅主要集中在北面,從這個位置看得不甚清晰,前邊的土路繞了個彎,一小片坡地擋住了視線。羅家的院子在村南頭,挨着村口的位置,出入倒是方便。

擡眼望去,就是一片大山,在那些大山之中,枯黃與濃綠交雜,羅用知道這個年代的大山是富饒的,不僅植被茂密,還有許多動物,山雞野兔自不必說,狍子和鹿之類也都很常見,那可都是肉啊。

但羅用卻絲毫不敢打那些野味的主意,山上那些豺狼虎豹就不提了,就算是明晃晃擺一只山雞在他面前,就他現在這副小身板,也根本捉不着。

時間已經進入農歷十月份,雖然還沒下雪,但天氣也是相當冷了,寒風中透着刺骨的冷意,羅用現在這副身體虛弱,便也不敢在外面多待。

嘆了一口氣,回到屋內。說起來,羅用現在手裏頭倒是不差吃的,空間還在,那裏頭的東西也是一樣沒少,這件事他一早就确認過了。若不是因為這個,他說不定還會以為二十一世紀的那個羅用,根本只是因為自己久病卧床,做的一場大夢,并不是真實的存在。

關于他是怎麽來到這裏,怎麽又成了羅三郎,羅用一點記憶都沒有,他只記得自己孤身一人走在山間公路上,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這裏,成了羅三郎,一個跟他同名同姓,長相也相似,但卻年輕了十多歲的少年郎。

就憑這十多年白得的青春,羅用也沒啥可抱怨的,再加上又有空間在手,這麽大的好處,別人可是想都想不來,在這種情況下,老天爺愛把他往哪兒放就把他往哪兒放吧,羅用一點異議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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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吃飯了。”羅用正住着木棍往屋裏走,那邊羅二娘已經帶着羅四娘把今天的晚飯擺起來了。

今年夏天,他們家在坡上的幾塊田地被埋了,加上後來的一場喪事以及羅三郎這個藥罐子無底洞,這個家基本已經被掏空,既沒有多少土地也沒有多少存糧,這一天晚飯吃的,依舊是清湯寡水的小米粥,還有就是幾個雜面餅以及一些腌菜。

貞觀年間不禁私鹽,鹽稅也很輕,鹽價不高,所以民間就比較流行腌肉腌菜,用多點鹽也不覺可惜。

“阿兄,你多吃些。”四娘那雙眼睛不住地往那幾個餅子上面瞄,奈何三郎不動,她也不敢主動伸手去拿,要不然二娘到時候一狀告到大娘那裏,她又得挨收拾。

“你們也吃。”羅用說着,就把桌面上的幾個餅子給分了。

家中糧食不多,也不敢大嚼大用,二娘愣是用那麽一點點雜面做出了四大兩小六個餅,其中有一個最大,羅用自己沒要,把它給了二娘,現如今家裏頭的活計大多都壓在這個小姑娘肩頭上,再不多吃點,身體肯定吃不消。

剩下幾個餅其他人分了,羅用就要了一個最小的,另外一個小餅在羅七娘手裏頭,這小丫頭一看就是個精明的,虛齡三歲,實際上也就一歲多,連話都不怎麽會說,這會兒倒是知道羅用給她的那個餅比別人的小,一邊啃,一邊直往六郎那邊瞅。

羅用瞧着可樂,就把自己手裏那個餅掰一半遞給她,小姑娘這下高興了,抱着餅咧着嘴沖他直樂。

六郎和七娘是一對雙胞胎,丁點大的孩子,半點都不鬧人,也不挑食,給啥吃啥,給塊雜面餅也能啃得津津有味。不過生在這個連肚子都填不飽的家庭,着實也沒什麽可挑的。

依着原主的記憶,這年頭的糧食賣得很便宜,秋裏,各家各戶的糧食剛打下來的時候,也有一些外地的糧商在縣裏收糧,一鬥粟米才值三四文。

折成重量,一鬥粟米約莫十二三斤,現在的生産力水平并不高,一畝地也才産那麽幾擔糧,根本賣不了幾個錢。

糧價低廉,對于那些城裏人來說自然是好事,對于農戶來說就未必,不過糧價低一般也就代表了各地收成好,通常也就不太容易餓得死人就是了。

錢耐花是好事啊,奈何一般農戶手裏頭也沒幾個銅板,現在的羅家,更是一窮二白,沒錢買糧。

“三郎,你多吃些。”二娘不贊同三郎把東西都分給弟妹幾個的行為,伸手把自己手裏的餅遞了過去。在她看來,三郎現在正應該是要多吃的時候,餓誰也不能把他給餓着了。

“沒事,我在床上躺久了,沒胃口,一時吃不了那麽多。”羅用笑道。

羅用這麽說,二娘也就信了,見他自醒來以後,精神一日好過一日,人看着漸漸也是硬朗起來了,于是也不怎麽擔心。

事實上,他哪裏是沒胃口,他簡直太有胃口了,這幾天晚上被餓得受不了,夜夜都在自己房裏偷吃,等二娘她們幹完活熄了燈,帶着幾個小的到隔壁去睡覺,他就從空間裏拿吃的出來啃……背着這群小豆丁,真是作孽啊。

吃過晚飯,羅用翻了翻牆邊的那幾個大大小小的陶甕,從其中一個甕中舀出幾斤豆子,裝在木盆裏,又從屋外打了一些清水進來,将這一盆豆子泡上。

“三郎,你浸這麽多豆子作甚?”二娘見他一下子泡了這麽多豆子下去,就有些心疼,莫不是明日都要吃了?照這種吃法,家裏這點口糧可吃不到明年開春。

“明日你便知曉了。”羅用笑道。

“阿兄,這是要做吃食麽?”五郎大着膽子問道。

“是啊。”羅用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這娃娃今年虛齡七歲,長得瘦弱,看着只有五六歲大小,性格也比較內向,羅用醒來這幾天,都沒聽他說過幾句話。

“做甚吃食?”四娘扯着羅用的衣袖,兩眼巴巴地望着他,一臉饞相。

這丫頭倒是個外向的,這幾日見羅用醒來以後,也不像從前那樣整日板着臉一心只管讀書,會笑嘻嘻跟他們說話,還會把吃食讓給他們,于是就跟他親近有加,有事沒事總圍着羅用轉悠。

“這種吃食我也是在縣裏讀書的時候,聽一個外地來的行商說起過……”羅用這話匣子一打開,一家子姊妹兄弟就都圍了過來,就連看似穩重的二娘也放下了手裏的活計,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

羅用給她們講了一下豆腐這個東西,長的什麽樣,吃起來什麽味,順便又講了一下豆腐的各種吃法,什麽麻婆豆腐水晶豆腐豆腐幹豆腐腦,聽得一屋子大大小小直咽口水……

醒來這幾日,羅用沒少思考要怎麽改善這一家人的經濟狀況,空間裏面雖然有不少東西,卻因為說不清來由,不能輕易拿出來,太現代化的東西也不适合在這個小山村出現,想來想去,還是先做點豆腐最合适。

按照原主的記憶,他們這地方并沒有豆腐這種東西,不知道別處有沒有,他們村反正是沒有,縣裏也沒看到過。這玩意兒只要一做出來,那就是獨家生意,又因為只是農産品簡單加工,也不算太出格。

做豆腐上手容易,需要的材料也簡單,做豆腐需要用到的豆子,這個家裏就有,另外他空間那些雜貨堆裏頭,還有幾瓶白醋。第一回 可以先用白醋點豆腐,然後把做豆腐剩下的酸漿留下,經過幾日發酵,以後就可以用酸漿點豆腐,這跟面肥是一個道理。

羅用打算用豆腐跟村民換糧食,這年頭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村人家中或許沒有多少錢財,但肯定不差糧食。

等明兒第一批豆腐做出來,他可以往村子裏各家各戶先送一點,表示一下感謝。他們家這幾個娃娃能平平安安度過這大半年不容易,雖有林家這層關系,但多少也能看出來這個村子的人還是比較厚道的,關沒關照暫且不說,起碼沒怎麽欺淩他們姊弟幾個年幼無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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