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一朝回到解放前

待外面的天色都黑透了,田崇虎才回到村中,坐別人的牛車進了村口,然後就下車去了羅三郎家。

“怎的這麽晚?”羅用聽到拍門的聲音,開了院門讓他進來,又伸手接過他背上的背簍,提在手裏颠了颠,還挺沉。

“那輛車走得慢。”田崇虎手裏頭拎着兩個布口袋,跟在羅用後頭進了院子。

“往後收的羊毛多了,你可以先讓人捎回來一些。”羅用跟他說。

“那不是又要多付一次車資啊。”田崇虎撇撇嘴,認為完全沒有那麽幹的必要,反正是坐車回來,又不叫他一路扛回來。

這些日子他都是一個人進城收羊毛,之前村子裏還有些別的小孩閑得無聊,願意跟他一起去,這兩天就很少了。

村子裏那些做豆腐的人家最近又很忙了,沒做豆腐的,有背豆腐腐乳出去賣的,也有騰出家中房屋給人投宿的,大人一忙起來,小孩就得跟着幫忙,不用幫忙的小孩基本上都太小,田崇虎也用不着他們。

前天傍晚,他過來交羊毛的時候,羅用跟她說,次日一早有一輛牛車要去縣城,那人就借住在姚家,自己已經跟人說好了,讓他到時候早早過去,莫要晚了。

然後昨日一早,田崇虎就跑姚家去等牛車坐了,倒也不算白坐,那人先前來找羅用買腐乳的時候,羅用就多給了一些,充當車資。

這兩日,田崇虎一個人在城裏收了不少羊毛,然後今天下午見着有人趕着牛車要來西坡村買豆腐,他就跑去跟人商量,讓人把他捎過來,至于車資,就讓他找羅三郎要。

這時候的人還是比較熱情友好,反正都是空車過來,多捎個人也沒什麽,到時候去羅三郎家買腐乳,提一提這個事,對方能道一聲謝,多給些許腐乳,他們也就很高興。

“哦,對了,秦五娘讓我明日給她帶些豆醬。”放好了羊毛,田崇虎又說道。

“知道了,明天你休息吧,我自己要進城一趟。”畢竟是個十來歲的娃娃,羅用也怕把他給累壞了。

“哦。”田崇虎抹抹鼻子,心想他哪裏需要休息啊,在家裏也沒事幹啊,村子裏的小孩現在個個都要給家裏幫忙,又沒人跟他一起玩,至于他妹妹田香兒,那跟屁蟲是他的責任,不是玩伴。

想來想去,明天還是到這邊院子來幫忙吧,聽說中午還管飯呢,這幾天吃得都可好了。過來幹點活兒也好,也免得村裏那些人都說羅三郎是因着他是個小孩兒才照顧他,還當他家比別人多占了好多便宜。

“這時候回去有飯吃沒有?”羅用又多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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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崇虎擡頭看向他,咧嘴笑了笑,沒吱聲。其實真要空着肚子回去,吃還是有的吃的,現在他在家裏的地位也是有些不同了,回去喊一聲肚子餓,她娘怎麽都得給他弄點吃的,只是跟羅三郎做出來的吃食肯定沒法比。

羅用見他這樣,只好去給他做吃食,就是個十來歲的小娃娃,幫你在外頭跑了兩天,這會兒天都黑透了才回村,這大冷天的,他能好意思叫人餓着肚子回去嗎?

這時候家裏也沒什麽材料,羅用就打了兩個雞蛋調了一些面糊,給他煎了兩個雞蛋餅,豬油是沒有了,抹點麻油将就吧,把陶罐裏僅剩下的幾片蒜葉也給扯了,再塗上一些大醬,聞着也是很香。

待田崇虎就着熱開水吃完了雞蛋餅,羅用将他送到院門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啊?”

“行了,你回吧。”田崇虎擺擺手,就他那小身板兒,還要送自己呢。

“那你路上可別跑,這會兒路面都該凍上了。”羅用囑咐道。

“哦。”田崇虎敷衍地應了一聲,一溜煙竄進夜幕中,幾下就沒了蹤影。

田崇虎只覺得這羅三郎實在有些啰嗦,卻不知道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奔三青年,看着這麽大點的小孩走夜路是什麽樣的感覺。

而田崇虎顯然是沒把這點事兒當事兒,這就是跨越了整整十四個世紀的代溝啊。

田崇虎回到家中,他爹媽已經睡下。

這會兒天都黑透了,要點油燈,那肯定就得費油,他們這裏的人夜裏點燈基本上都是用的麻油,吃的植物油通常也是麻油,就是那種用來織布的麻,結出來的麻籽,炸出來的油。

“阿兄,你給我帶吃的沒有?”田香兒一聽到動靜,就爬起來跟他要吃的。

“沒有。”田崇虎沒好氣道。就知道吃。

“騙人,我都聞到味兒了。”田香兒使勁往她哥身前湊。

“我都吃完了。”田崇虎三下兩下把她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

“你怎不給我留一點啊……”田香兒失落道。

“我也餓嘛,就都給吃了。”田崇虎吸吸鼻子,語氣也緩和了些。

“……”田香兒不說話了,阿兄說他也餓呢,那就沒有辦法了。

“你今天沒吃飯啊?”過了一會兒,田崇虎又問她了。

“吃了。”田香兒哼哼。

“都吃了什麽?”田崇虎又問。

“吃了餅子,還有米粥。”田香兒說。

“那你還餓?”田崇虎。

“餓。”田香兒。

兄妹倆默然半晌,然後,田崇虎對他妹妹說道:“你明天跟我一起去羅三郎他們家。”

“……”田香兒不說話了。

“我帶你過去,你給四娘她們幫忙,揀羊毛你知道吧?中午吃飯的時候再看,如果沒有你的份,我就分你一半。”田崇虎如此做出安排。

“哦。”田香兒點頭應聲。

·

羅家這邊,羅用這時候正在收拾第二天進城要帶的東西。

既然要進城,肯定就要順便收一些羊毛,這些天田崇虎已經在城裏做夠了宣傳,周圍村子裏的人得了消息,可能就要拿了羊毛過去賣,他們明日若是不收羊毛,有些人怕就要白跑一趟了。

拿了一些腐乳和大醬,以及一小壇醬油,再将那把剛做的簡易杆秤拿上,沒想到這東西做出來,田崇虎沒用上,他自己就要先用一回。

另外又拿了一些羊毛和毛線,錢也要多帶一些,要給這些羊毛毛線染色,肯定得花不少錢。

這兩天他想來想去,都沒感覺自己的染色技術有超越當代專業人員的可能性。所謂的草木染手工染,本來也就是後人學着古時候的樣子,脫離現代工業,用古時候的方法染色。

既如此,他現在人就在七世紀,又何必舍近求遠,不如幹脆點掏錢出來,找唐朝人幫忙染色吧,要靠他自己搜集染料摸索技術,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染出像樣的顏色。

只是這個價錢,必定是低不了。

從前看電視電影,一講到唐朝,就是一派的花紅柳綠,都說唐人喜歡濃豔的顏色。當他真正來到這裏才發現,濃豔的那都是有錢人,在他們鄉下,大夥兒穿的大多都是自己織出來的白色土布,像他這樣能有一身藍色長袍的,就算是比較體面的了。

離石縣中倒是有一些穿彩色衣服的,不過最常見還是靛藍、赭石這些顏色,因為這些顏色的染料相對易得。就算偶爾出現幾個豔色,也絕不是他從前在一些影視作品種看到過的那種刺人眼球的俗豔,而是色澤飽滿的濃郁色調。

那樣的衣物絕對價值不菲,就算是在物質條件極其富足的二十一世紀,想要搜集那樣多的天然染料,比如說花瓣之類的東西,染出色彩飽滿濃郁的一整套衣服,那肯定也是要花很多錢的,更別說是在七世紀了。

次日一早,羅用就背上東西進城去了,也不等順風車,走着就去了。

一般像這種時間,從他們村往離石縣方向的牛車,大多都是載了貨的,而且也不是時時都能有牛車經過,沒有提前跟人約好,不好站在路邊傻等。

再說他現在的體質比先前已經好了不少,背的那點東西也不算重,先走着吧,路上要是遇到誰家的牛車,到時候能坐就坐。

羅用的運氣也是不錯,剛走了沒一個小時,就遇到一輛到他們村買豆腐的馬車,馬車回程的時候,見他還在路上走,就把他給捎帶上了,叫他少走了一多半路程,速度也快了不少。

經過上回盤火炕那件事之後,現如今他們離石縣百姓,幾乎人人都認識羅三郎。

到了離石縣城,羅用先是去了一趟秦記湯餅鋪。這時候說的湯餅,其實就是面條。秦記湯餅鋪,門面不大不小,價格公道口味也好,生意一向都很不錯。

田崇虎在城裏收羊毛的時候,就是在這裏解決的夥食問題,吃多少都先記上,到時候羅用再過來給他結賬。

這家湯餅鋪的店家總共生了五個女兒,沒有兒子,前頭四個女兒都嫁人了,小孩都挺大了。

目前在店裏操持生意的是秦五娘,這秦五娘如今都二十五六歲了,還未婚配,手藝不錯,做起生意來很有幾分豪爽氣度,罵街的本領在離石縣也是數一數二。

“呦,來啦?這一壇子醬要多少錢?”羅用過去的時候,秦五娘正坐在廳裏剝蒜。

“一升醬五文錢,這個壇子能裝五升不止,算作二十五文錢。”羅用說着又把自己帶來的另一小壇醬油拿了出來:“這個醬油一升只要三文錢,這些先給你試試看,不收錢。”

“那便多謝三郎了。”秦五娘高高興興收好大醬和醬油,口裏說道:“先記着,月末再算。”

“行。”羅用也沒意見。

出了秦記湯餅鋪,又去了薛記布坊,也是離石縣城中唯一一個能接染布業務的地方,羅用這回染的并不是布匹,而是羊毛和毛線,然而布坊的薛翁卻說這并沒有什麽關系,羊毛他也能染。

至于顏色,羅用擔心淡色弄不好會顯得有些髒舊,于是就都選了濃色,毛線數量不多,就只選了四個顏色,黑色、棗紅、赭石和靛藍,羊毛倒是多選了一些顏色,想要做出色彩鮮豔的羊毛氈地毯,顏色多些也好做各種嘗試搭配,剛開始他還可以先做幾個小一點的坐墊試試。

薛翁又把羅用帶過去的羊毛和毛線翻看整理了一番,在心裏計算後,說道:“如此,你便給六百文吧。”

羅用頓了頓:“我先給三百文作為定金可好?”

薛翁笑道:“無事,那便先給一半。”

羅用連忙道謝:“如此,多謝薛翁了。”

“十日後便可來取。”

“好。”

羅用近來雖也掙了些錢,但也沒少花,兄弟姐妹幾人身上的襖子,每日裏的雞蛋,不時開葷買的肉,那些可都是要花費錢糧才能換來。

好容易攢了些許,就為了給這些個羊毛染色,一下子幾乎就見了底……等一下回去以後要是跟二娘她們說起,還不知道她得心疼成什麽樣,要不然還是不要說了吧,免得她們壓力太大。

一邊在心裏發着愁,一邊往城門方向走去。

田崇虎最近總在城門附近的一個小巷口收羊毛,大夥兒都知道,有要賣羊毛的,就會往那邊送,橫豎離石縣城也沒多大地方,也沒誰嫌麻煩。所以羅用現在就是要去那裏。

“這位小郎君,聽聞離石縣有個西坡村,出産一種名叫腐乳的吃食,你可知?”

羅用剛走到城門口,就被一個趕着馬車的外地車夫攔住問路,擡頭一看,只見那家夥長得虎背熊腰,穿着一身交領短褐,留着一臉的胡子拉碴。

“我知。”羅用點點頭,又擡手指了一個方向:“出城往那邊走,四十多裏地。”

這時候馬車上的車門被打開,從裏面探出一個身着長袍頭戴方巾的健朗青年,他問羅用道:“你可知西坡村的羅三郎?”

羅用點點頭,說道:“我便是那羅三郎。”

聽他這麽說,那趕車的壯漢頓時朗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可真是巧了!原來你就是那羅棺材板兒啊!”

羅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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