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江寒醒的時候，窗外大雨傾盆。

他睡得很深，做的夢像走馬燈似的一個接一個，醒了卻記得不太清楚。只是睜眼的時候嘴角似乎還帶着一絲笑意，倒像是自一場绮麗的夢中驟然驚醒，不知道此刻究竟今夕何夕。

江寒揉了揉眼睛，活動了幾下方才墊在桌上酸麻不已的手臂。意識漸漸回籠，一切煩心事又湧上心頭。他擡起頭怔怔地盯着玻璃上快速流下的水柱看了一會兒，又将目光移至遠處蒼白的天空。

天光十分刺眼，他不由得眯了迷眼睛，可天空卻陰沉沉的，正如他一顆不明朗的心。

他居然趴在桌上睡了一整夜。

江寒站起身倒了杯水，來到窗邊推開窗戶，一瞬所有喧嚣混着若大的雨聲沖進室內。

他一下子就想起來方才的最後一個夢了。

他夢到葉夕了。是從前那個和他吵吵嚷嚷，笑鬧着度過了幾乎整個學生時代的葉夕。

江寒夢到自己正從教室裏出來，單肩背上包準備下樓，習慣性向樓下瞥了一眼，正看見葉夕雙手插在兜裏低着頭，站在那棵正對着教學樓的桃花樹下踢踢踏踏。他嘴角微揚，腳步越發輕快，最後兩級臺階索性一躍而下。

他隔着一段距離就開始喊：“你看——花瓣都給你糟蹋啦，落花有意——”

“——可沒人比你更無情了，”葉夕擡起頭，目光正巧撞上了路燈的光，“你看看這學校裏除了我們倆還能找出第三個人麽。”他眯了眯眼睛說道。

有啊，看門大爺。”

葉夕笑了一下，“看門大爺可不會站在樓底下等你兩個小時。早把你鎖裏頭了。”兩個人肩并着肩往校門口走，天突然下起了雨，多少話語都湮沒在了風雨之中。

再往後江寒不太記得了，一切都像是一張泛黃褪色的照片，看不真切，最後連儲存在裏面的聲音也漸漸模糊了，只能依稀聞見幾聲少年時全然無所顧忌的歡笑。

江寒倚在窗前，低垂着眼簾無邊無際地想着，末了輕輕勾了勾嘴角，又盯着遠方灰蒙蒙的樓宇看了一會兒，把窗戶關上了。

昨天葉夕走後，江寒回到房間，只是怔怔地坐在桌前，望着順着窗戶流下的水珠。

上次要分手的時候，有各種外力幹擾，沒能把話說明白，這一次，他終于把一直以來藏在心裏的最後一張底牌亮了出來。

上一世的自己總是死死抓着葉夕不放，可是葉夕對自己從來都是若即若離。這一世重新來過，葉夕卻是對自己無論如何都放不開手。

即便是重回校園，江寒也始終處在前世的後遺症之中，一邊是無憂無慮的校園生活，另一邊卻是對将來未知的恐懼。這一世什麽都改變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變。他依然愛着葉夕，可是葉夕卻好像對他用情至深。他們令人難以置信地在一起了，可是葛盛美又悄然出現。

江寒閉上眼，将頭埋進了臂彎裏。

這段日子裏，他一次又一次地望向葉夕，其實也是在望向自己的內心。方才看到葉夕那樣的表情，他幡然醒悟，就算重新來過，他和葉夕之間也永無可能。

他們之間永遠都橫着一個葛盛美，橫着葉夕的家庭，橫跨着前世的哀怨深仇。

就算這一世的葉夕什麽也不知道，對他也好得無可挑剔，他依然無法去正常面對這一段關系。前世的心結已經刻入骨髓，他對葉夕的執念，對未來可能重蹈覆轍的懼怕，所有這些已經根植進他的心中，融入他的骨血。

好在這一切，都快結束了。

三天的停課轉瞬即逝，轉眼就是期中考。

江寒想着無論如何這次也要拿下班級第一，然後再說點好話讓方依宏把這同桌換了，他和葉夕就永無瓜葛了。

考試當天，江寒頂着濃重的黑眼圈來到考場。

全年級十三個班的學生打亂了順序分配到二十幾個不同的考場，平時和江寒熟的幾個人都沒和他分到同一個，他随手拿了些資料，心不在焉地坐在座位上胡亂翻着。

看了五分鐘，江寒仍然感到大腦空空，葉夕那張臉卻不斷浮現在他眼前。那天晚上葉夕走後就沒再聯系過他，一直到現在兩人也沒打過照面。

那天晚上葉夕在他頸側留下的痕跡很深，直到今天還有顏色很明顯的紅痕，江寒早上出門時在鏡子前照了半天，最後還是貼上了ok繃做一下遮蓋。

想到這兒他的臉上微微燒了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頸側，然後擡手把襯衫的領子豎得更高了些。

“那……那個！江寒！”

江寒正低着頭想着那天晚上的事，這一聲簡直就像平地一聲驚雷，吓得他差點跳起來。

說話的是一個長得很乖巧的女生，江寒沒有見過，應該是外班的，這次正好和他分到一個考場。

他心裏還是十分煩悶，只是擡眼淡淡地說：“什麽事。”

女生遞了一個裝飾得花裏胡哨的手機過來：“學霸，和我拍張照吧，讓我沾沾學霸之氣，保佑我這次過平均分。”

江寒對和女生合影這種事興趣不大，覺得這個女生說的話也十分可笑，但是轉念一想，自己這麽多年都是在葉夕這一棵樹上吊死的，也是時候給生活輸入點新鮮血液了。

于是他伸手接過手機，示意女生靠他近一點，然後右手舉起手機，對着鏡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女生激動地小聲驚呼了一聲，對着屏幕笑得燦爛，江寒剛按下拍攝鍵，餘光就瞥見窗邊走過幾個很熟悉的人。

江寒的座位緊靠着窗戶，因此能清晰地看見窗外走廊上的情況。距離考試開場還有半個多小時，走廊上人來人往，但是江寒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葉夕。

兩人目光居然短暫對視了一下，葉夕率先別開了目光，轉頭去和身旁的高嘉和華清揚說笑了幾句，那兩個人并沒有往江寒這邊看，三個人跟着人潮快步離開江寒的考場門口。

江寒一下子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那種感覺他說不上來，就好像是他還在為一件事感到心煩意亂頗有壓力的時候，對方卻早已雲淡風輕置身事外。

女生欣喜地拿過手機，看了看照片疑惑道：“？江寒，你剛才在看哪啊？”

江寒看到手機屏幕上的自己正看向窗外。

三天的考試時間不算長，但是江寒卻覺得很漫長。都是十幾歲的年紀，又是同年級的同學，幾天下來同一考場的人早已經打成一片了。

江寒表面上也和他們嘻嘻哈哈的，可心裏卻總覺得空落落的，十分煩悶。

他加了上次合影的那個女生的聯系方式，把合影要了過來，将照片中自己目光看向的地方放大，卻只看到冰冷的窗框。

考試結束，江寒一回到班，就被九班的同學沖過來圍住了。班級的氣氛一遍歡騰：“江寒！年級裏已經傳開了！你這次考了年級第三！”

江寒笑了笑，對這個結果并不感到意外。畢竟早已經不是眼裏只有成績的高中生了，他也不是特別的開心。

王樂然又湊過來：“江哥，你也太牛逼了吧！葉夕被你帶得這次都進步了十五名！”

江寒聽了一愣：“葉夕，進步了十五名？”

王樂然點點頭：“對啊！你們不是有那什麽換同桌的約定麽，老師也沒想到你們進步得這麽快，這次班裏都考得不錯，争着要和你們做同桌。”

班裏沉浸在一片考完試的歡騰之中，雖然在成績上幾家歡喜幾家愁，但是眼下班裏座位大洗牌，所有人都興奮極了。

這次九班在年級裏進步很大，老方也沒管他們，由着大家随便坐，有問題之後再調整。

江寒走到後排自己的座位旁邊，擡起桌子把桌肚裏的東西一股腦倒了出來，從裏面挑出葉夕之前放在他這兒的練習冊，面無表情地放在了葉夕的桌上。

他沒有擡眼看葉夕的表情，但是卻心如擂鼓。可是葉夕沒有向往常那樣和他沒話找話，也沒拿那幾本練習冊，反倒是背着包就去了新座位。

這時候，換來葉夕座位上的同學喊了一聲：“哎，夕哥，練習冊你不要了？”

葉夕沒回頭，也喊了一聲：“沒用了，你扔了吧！”

江寒聞言心中一緊，暗暗嘲笑了自己一聲。他擡眼去找高嘉，卻看到這個家夥居然拎着包坐到了楚玥身邊，正死乞白賴地求人家同意和他做同桌。

江寒半是好笑半是落寞地轉過頭，正對上華清揚心情複雜的目光。他拍了拍江寒的肩膀率先開口：“好巧，我也沒同桌了。咱倆湊合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