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小喬口渴得厲害, 披了衣服,趿着江曜為她準備的拖鞋出了卧室,倒了一杯白水就往嗓子裏灌。客廳的燈沒開, 折疊床上也沒人,隔壁房間的燈還亮着, 她的左手落在門把手上, 門沒鎖, 右手輕輕在門上扣了兩下,沒人開,又敲兩下, 依然沒開。她輕擰了下把手, 進了門,江曜靠在椅子上,眼睛閉着, 大概是睡着了。
桌上擺着一堆玉石雕刻的工具,還有幾枚玉石挂件。她低頭看, 這幾個挂件好像刻的都是差不多的一個人。她拿起一個仔細看, 玉握在手中,成色并不十分好, 眉目鼻子有幾分像她。大概是小喬太自戀了,她覺得像上的人并沒她好看, 再拿起一個看,還是沒她好看, 又拿一個, 稍微好看了那麽些。
他的手藝跟不上他的審美。
這些長得差不多的玩意兒裏,也不知道哪個是成品,哪個是半成品。
看到這些, 喬樂喬并不感動,只是覺得江曜傻,就算真想送她禮物,找專門師傅來雕多好,不僅能省料,還能多睡一會兒,這麽沒有經濟頭腦,怪不得放棄經濟改學歷史了。
書架上以前排布的CD和唱片如今只剩下十來張,一半是當年她送給江曜的,分手時,江曜說找不到了,她那時候以為他是真把她精心淘換的東西不當回事。
因為這個,她後來的愧疚少了許多。
她在心裏問自己,如果她知道江曜把她賣了的車馬上買了回去,如果她知道江曜還留着她的CD,如果她知道分手後的幾年他可能一直沒忘記過她,那她還會不會分手?
答案仍然是會,只不過她這幾年不會那麽好過。
她的手指落在江曜的鼻尖,輕輕點了一下,又落在江曜的眉毛眼睛上,他這次說要同她結婚,她可不能再把他放走了。
這些年,在她努力自黑下,如願在和江曜的關系中占到了道德至低點。如果江曜有一天回國,那就是為她做了天大的犧牲;而她為江曜去英國,她不是犧牲,而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但她無所謂,如果有人把她當成蘇妲已一般的人物,她應該感到榮幸。
江曜的眼睛緩緩睜開,小喬馬上縮回了手。
“你怎麽還不睡?”
“我睡夠了,想找張CD聽。”小喬假裝沒看上桌上那些東西,“你去床上睡吧,我在這兒坐會兒。”
“我沒那麽困,你要聽什麽?”他當年離開的時候,能帶走的CD唱片都帶走了,不能帶走的都送了人,這次回來沒帶多少。
小喬遲疑了下,刻意回避了與自己相關的,随便抽了一張,沒一會兒塞戈維亞的《恰空》就開始搔她的耳朵,大概是怕驚擾樓下的人,聲音調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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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不大,小喬退後到門外,手插在褲兜裏,披散着頭發,斜靠在牆上聽那段熟悉的音樂。
她有一堆話要說,可話到嘴邊,嘴唇又粘在了一起。
音樂已經夠低,江曜的聲音還要低不少,低到她只能勉強聽見:“這四年有我沒我,對你有什麽不一樣嗎?”
小喬靠在牆上,仰着頭盯着天花板,這幾年她該幹的事兒一件都沒耽誤,快樂的時候也不算少,唯一可惜的是她終于有錢給他買限量版球鞋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
過了大概五分鐘,小喬還是沒說話。
“其實你這會兒可以騙一騙我。”
小喬嚅動了下嘴唇,騙人的話還是沒說出口。那些甜言蜜語是有期限的,過了那個年齡,就再也不能輕而易舉地說出來。其實換另一個人,她也是說不出口的,江曜太要面子,她百分之一萬地确定,他絕不會把那些話說給第三個人聽,所以可以安心地看他耳朵紅,然後向她投來不耐煩的一眼。
“你現在倒學會誠實了。”
江曜靠在椅子上,手指敲擊桌面。
他倒不認為小喬會像她說得那樣“沒了他就活不下去”,但他曾自作多情地認為小喬沒了他,會活得不太好。
他從沒刻意地想起她,一次都沒有,只是喬樂喬時不時會從腦子裏冒出來,偶爾看着看着資料,也會想起她,随手在紙業的背面畫下一個她的簡畫像,繼而忍不住去收集她的信息。像喬樂喬這種熱愛社交廣交朋友的人,得知她的現況并不困難,想到她沒了他,還過得很好,他就想打電話嘲諷她一番。他按捺住了撥打手機的沖動,把有小喬畫像的那頁紙丢進碎紙機。碎紙的聲音會讓他平靜下來,繼續看資料。
四年裏,他的碎紙機粉碎了不少張小喬的簡筆畫,卻沒粉碎他對她的希望。
江曜的手指在桌上有節奏地敲着,敲得小喬心煩意亂。
小喬反問江曜:“有我沒我,對你會有什麽不一樣?”
沒等江曜說話,小喬就替他答道:“有了我,你估計一天四個小時都睡不了,要幫我改作業審論文申請學校,我申上博士,你愁學費,股票也不夠賣;我申不上,你更發愁。我就算讀了博,也未必能畢業。畢了業,也未必能找到工作。我就是你甩不掉的包袱,被你的女同學們襯得黯然失色,別人看了你,也會質疑你的眼光怎會如此差勁,怎麽單單挑上我,善意的猜我有什麽獨到之處,不善的猜你有什麽難言之隐。你更不會有錢買房。”
江曜側身,手搭在椅子上,雙手撐着下巴,盯着小喬笑:“那這麽說,你當初分手,我還應該為此謝謝你。”
他的眼裏并沒有笑意,這笑笑得小喬背後發涼。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從來不覺得你是我的負擔,我也沒有在感情上做慈善的愛好。至于別人怎麽想,我無所謂。”
“但我有所謂,我在乎,我希望你女朋友是個優秀的人,不靠你也能有一番事業,讓別人覺得你不光人長得好,學問做得好,連選女朋友的眼光都那麽好。”
“喬樂喬,你可真是會說話。”
幾句話,倒成了一心為他。她這張嘴,把黑的說成白的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不得不承認,讓小喬随他一起出國,并不是一個好選擇。不嫌棄是另一種居高臨下,如果喬樂喬只是不嫌棄他,他也不會滿足。
喬樂喬的聲音無比誠懇:“我确實是這麽想的。”當然并不只是為了他,更為了她自己,可是他不是想讓她說好聽的嘛,她什麽都願意說,如果他高興的話。別的她做不到,但說漂亮話對于她來說,實在是太容易做到了。
“你繼續說。”
“我雖然後來成了你的前女友,但是我也時刻想着不給你丢人,努力工作,努力生活。畢竟前女友是你品味的最直接體現,我要掉鏈子,你臉面也不好看。”
她努力工作固然是因為愛她的工作,為了有更好的生活,但她有時候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确實也會想到他。嚴格來說,她算不上說謊,只是省略了部分事實。
她說的話糖分超了标,他并不相信她。她不說漂亮話的時候,他嫌她不騙他;等她說了,他又嫌她把過往感情看得輕佻,忍不住去逗她。
江曜走過來掐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嘴看:“是嗎?還有嗎?”
“你不信?”小喬沖着江曜笑,這次她露了四顆牙,笑完又低下。她已經過了說蜜語甜言毫不臉紅的年紀,她再次擡起頭,直到她能毫不閃躲地看着江曜的眼,方才說道:“你非要認為我騙你的話,這些年,我也只處心積慮不擇手段騙過你一個。”
小喬的眼睛一直盯着江曜看,力圖證明她說得全是真的。
反倒是江曜先避開了她的眼睛,去親她的嘴。親了一會兒,江曜轉到她耳邊問她:“那你四年不聯系我,也是完全為了成全我,是嗎?”
江曜在她的嘴唇周圍一直親着,最多只碰碰她嘴唇邊緣,任她把那些漂亮話繼續說下去。
小喬嘴唇癢得厲害。
她忍着癢說:“我都主動放棄了,怎麽能再次打擾你?你總是不缺人追的。”
“你為我考慮得可真是太周到了。”江曜一把箍住小喬,咬她的下巴,“那別人都以為是我甩了你,也是你為了我好,是嗎?”
“那不是我說的。”她苦笑,“我那樣說對我又有什麽好處?現在還有不少人以為我當年撞你是故意的。”
但她确實有責任,和江曜在一起的時候,她從來不吝惜表達感情,而江曜是較冷漠的那個,所有人都以為她愛慘了江曜,而江曜迫于她的熱情不得已接受了她。江曜為她打架上電視,由于馬賽克打得太好,也沒幾個人知道。
“難道你不是故意的嗎?”
“當然不是。”
“畢竟像你剛才說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那麽,你那天等着撞我也不是不可能。”
“我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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