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和向母道別後,向暖就趕緊騎上電動車,飛速跑向了醫院。
來的時候已經和餘冰确認好了病房位置,進入醫院大樓,上電梯,最後到達病房門口。
醫院很混亂,護士醫生在各個病房之間急匆匆地跑來跑去,消毒水氣息彌漫在鼻間,耳邊還夾雜着家屬的呼喊聲。
餘冰一個人坐在病房外的座椅上。
她頭發淩亂,眼睛紅腫,臉頰上有大大小小的刮傷,衣服也很亂,整個人小小的,無助地坐在椅子上。
餘冰家沒多少親戚,父母生她的時候比較晚,老一輩的都去世了,母親是高齡産婦,生她的時候沒能度過難關,也走在了病床上。
因此當父親出事的時候。
守在病房外的只有她一個人。
餘冰有潔癖,按照往常,她絕對不會随便坐在醫院座椅上,但她此刻什麽形象都不顧了。
餘冰爸住的是加護病房,家屬沒辦法長時間在裏面待着,就算進去也需要穿隔離衣。
向暖緩緩走過去,坐到她身邊。
餘冰雙眼無神地看了她一眼,歪下頭,倒在她的肩膀上。
向暖什麽也沒說,就讓她靠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
餘冰慢慢開口,帶着哭腔:“今天我們出去拜年,去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回來的時候就出了車禍。”
“當時吳叔開着車,車撞上的那一刻,我腦袋發懵,神智完全游離,根本就不知道怎麽辦。”說到這裏,餘冰停頓了一下,咽了咽喉嚨,聲音越發哽咽,“下一秒,我爸就把我整個人完全抱進懷裏。”
她起身,擡頭,望向向暖:“他整個人就這樣把我罩住了,我因為害怕閉上了眼睛,等我再次睜眼,就看見渾身是血的我爸和吳叔。”她隔着玻璃窗望向躺在重症病房裏帶着氧氣罩的父親,接着說,“吳叔當場死亡,我爸現在是死是活還不知道。”
“向暖,你說,為什麽是我們呢。”
向暖也朝病房內望了一眼。
病房裏的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插滿了管子,整個人虛弱無比。
難以和那個開家長會侃侃而談的餘總聯系到一起。
車禍。
交通事故的發生概率很高,新聞裏幾乎天天播。
但是當這件事發生在自己身邊人上時,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昨天還好好的人,今天就躺在了病床上。
想了想,開口問道:“車禍是怎麽造成的?”
餘冰睜眼,說:“撞我們的人酒駕。”
向暖閉了眼睛。
過年難得相聚,聚在一起少不了酒,酒後開車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
每個人都抱着自己不會出事,能安穩地開車的心态,最終導致出了事故。
這些人到底什麽時候才可以對自己,對別人負責?!
向暖沒再多說什麽,餘冰現在的狀況,只希望有個人陪着。
兩人又在走廊上待了會,夜幕降臨,天空覆上一層墨藍,昏暗無比。
向暖想了想,自己看電影時吃了一大桶爆米花,還不算餓,但餘冰應該還沒吃晚飯,她看了看餘冰,說:“我下去買點吃的,喝粥嗎?”
餘冰現在一定什麽都吃不進,喝點粥起碼能填飽肚子。
餘冰沒吭聲,點了點頭。
向暖慢慢走向了電梯口。
途中,路過一個病房時,她看到了一個中年男子,面上帶着蒼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
向暖皺眉:大伯?
因為大伯欠債的緣故,向曦又借住在她們家,她在心裏認為大伯是躲到外面去了。
他怎麽在醫院?
向暖慢慢地移到病房門口,往裏面确認了一眼。
看完這一眼之後,她轉身離開。
她沒看錯,就是大伯。
為什麽他在住院?
這下這些天向父向母一到飯點就急匆匆地往外沖也有了解釋。
按照往常,向暖會去問一問二人到底出了什麽事。
但目前她身邊太多事了。
家裏發生的事是一團迷霧,追問父母可能又出不了結果,眼下餘冰家又出了事。
她已經沒精力去糾結別的了。
生活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每一個人裹在其中,勒的透不過氣。
向暖長舒一口氣,離開醫院。
醫院附近就有小賣部,她去那打包了兩碗速食粥。
倒是湊巧,小賣部裏坐着的大哥正是上次和任乘風吵架時安慰她的大哥。
大哥顯然認出了她,問道:“小姑娘,又是你呢?家人病還沒好啊?”
向暖沒過多解釋,點了點頭,在心裏想着大哥記性真好。
大哥接着說:“你上次簡直太令人印象深刻了,眼睛鼻子都是紅的,整個臉腫到不行,淚痕都沒擦幹淨,就印在臉上。和失戀了似的。”
向暖在心裏想,那不就是失戀麽?
她又回憶了一番上次那丢人模樣,面色發紅發燙。
都怪任乘風!
沒再多和大哥閑聊,在店裏泡好了粥,拿袋子裝好,就朝着醫院跑去。
離開時,大哥叫住了她。
“小姑娘,我在這醫院附近幹了十幾二十年,無數生老病死都看過,每個家庭的肝腸寸斷也看過,但我們人啊,要把生命看淡點,誰也不知道意外什麽時候來,把想做的事都做了,人生才能沒有遺憾。”
向暖聽完,愣了幾秒,點了點頭,離開了。
她忍不住地想,餘叔有遺憾嗎?
他會不會為了餘冰,在昏睡中瘋狂與死神作鬥争?
回到醫院。
今天離家比較久,父母難得沒有打電話催。
把粥袋子拆開,拿了兩個勺子,她掏出一個勺子塞到了餘冰手上。
餘冰僵硬地接過勺子和粥,放在嘴巴下漫無目的地一口接一口往嘴裏喂。
過了許久,碗裏的粥漸漸消失。
餘冰就像一個機器,她知道自己身子不能垮,所以一定得吃飯,但看她這樣子,可能連自己吃的是什麽都不清楚。
向暖也吃了幾口,下午爆米花飲料吃太多了,現在實在吃不進,把碗丢到一旁。
她握住餘冰的手,眼神真摯地看着她:“餘冰,你心裏有什麽,和我說說,行嗎?”
平日裏餘冰咋咋呼呼的,什麽都由她爸罩着,幾乎就是一個生活白癡,此刻她爸倒了,她的生活幾乎也塌了。
聽到這話,餘冰轉頭望向向暖,眼中含着淚:“暖暖……”
她撲到向暖懷裏:“醫生剛剛說,我爸可能會成為植物人。”
向暖內心大震。
植物人?
不會醒,不會死,一直躺在病床上,給家人無數希望又無數絕望。
餘叔在重症病房,醫生之前也說了救不回來的可能性也有,她一時不知道成為植物人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拍着餘冰的肩膀,只能從言語中給她灌輸力量:“餘冰,我會陪着你的,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兩人都才十八歲,心中有着大人般的倔強卻又不能學大人一樣拿主意,相互依偎着。
向暖望着醫院空蕩蕩的走廊,心中蔓延着濃濃的無力感。
又過了一會,天色已經很晚了,向暖看了看表,已經九點半了。
她和餘冰道了別,并問餘冰要不要去她家住。
餘冰搖了搖頭,說醫生都和她爸認識,她已經和醫生打了招呼,今晚住在醫院。
明天早上讓保姆送換洗衣物來。
餘冰家保姆這幾天回老家拜年了,正好大年初四回來。
向暖想了想,覺得餘冰這樣安排的确更妥當,拍了拍她的肩就離開了。
回到家,向曦一個人在客房裏刷題,父母二人都坐在客廳裏等她。
見她回來了,向母趕緊湊上身:“怎麽樣?餘冰家出什麽事了?”
雖然一開始生氣,但回家後想了想,能讓向暖這麽着急,一定不是什麽小事。
雖然平日裏不是多喜歡餘冰這姑娘,但好歹是暖暖唯一的朋友,況且人家家裏出了事,向母傍晚一個人坐在家裏,越想越擔心,甚至有些後悔當時沒跟了去,兩個小孩能拿什麽主意?有個大人在起碼能鎮鎮場子。
向暖把事情簡單地說了一遍。
說完,向父向母面上都浮現擔憂。
向母愁着一張臉:“那現在怎麽辦啊,餘冰她一個人,能受得住嗎?”
向暖搖頭:“我去的時候,她精神狀态都要崩潰了。”她接着說,“還好她父親平時人脈廣,醫院裏認識的人也多,也認識餘冰,平時會照顧一下。”
向母又問:“那她現在每天吃什麽啊?要不明天我多弄點,你給她送醫院去?她在哪個醫院?”
向暖回答:“人民醫院。”
聽到這個醫院,向父向母面色都有些僵硬,簡單的哦了一聲。
向暖注意到了父母二人的臉色,聯想到了傍晚看到的大伯。
但想了想,還是沒有把心裏的疑問問出口。
父母不說有她們自己的理由,身為小輩,她還是得把學習放到重心上。
向暖想了想,又說:“咱們不需要送,明天餘冰家保姆回來了,到時候她應該會送飯,我這些天去醫院陪陪她就行。”
向父向母趕緊點了點頭,還無意間松了口氣。
今天一天都很累,她洗漱完了就躺回了床上。
打開手機,信息上還是任乘風下午給她發的信息:到家了嗎?
她往手機左上角看了一眼。
十點半了。
後面任乘風又給她發了好幾個信息,但當時顧着餘冰,她都沒看到。
——在嗎?到家了給我個信息?
——怎麽了?父母發現了嗎?
——手機被收了?
後面就沒再發了。
任乘風大概以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就不敢再發信息了,怕打草驚蛇。
沉重了一天的身子在看到任乘風的短信後輕快了下來。
她忍不住地想,在她沒回信息的這段時間裏,任乘風該有多焦急,多擔心。
她趕緊打了字回了過去,給他報個平安,順便把餘冰的事和他說一下。
畢竟之後幾天她都得去陪餘冰,可能顧不上任乘風,不想讓他多想,所以就把實情先和他說了。
任乘風收到信息後,很快回了過去。
估計是一晚上都抱着手機等消息。
——知道了,這些天你好好照顧她,別顧慮我。
看着這個消息,向暖嘴角瞬間咧到耳根。
在你去做一件事情的時候,總有一個人會在身後守護你。
接下來的幾天,向暖把所有事都丢在了身後,成天往醫院跑。
越來越多人知道了這個消息,餘叔的親戚,商業夥伴,紛紛來醫院探望餘叔。
因為是重症病房,大家都進不去,只能把禮物放到隔壁,餘冰暫住的一個小房間。
大家臉上都是悲痛之色,安慰餘冰要挺過去。
餘冰肉眼可見的消瘦了。
一個女孩,每天要承受着父親随時可能離去的壓力,還要接受曾經面都沒見過一面的人的寒暄,探望。
又過了幾天,轉到普通病房,餘叔被診斷為植物人。
餘叔被診斷為植物人的這天,律師來了。
餘冰這才知道,爸爸很早很早之前,就幫她把所有路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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