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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繡第二日見到柳淡的時候,未免驚訝了許久。花繡來到船艙中用早飯,往日柳淡起得比花繡還要早,大多數是花繡起來的時候,柳淡已經煮一壺茶淺斟,或者閑閑的閱一卷古書。那本《水經注》已經看完,這幾日柳淡問花繡借了本《太平廣記》,正看到其中的《柳毅傳》一篇。今日本以為柳淡會繼續看下去,來到船艙中花繡卻愕然發現,柳淡竟然不在。

花繡素來知道柳淡作息時間很有規律,她生怕柳淡出什麽意外,問了丫鬟仆婦,卻聽得丫鬟回禀:“柳小姐還未曾起身。”

花繡微微愕然,只道柳淡身體不适,急忙前去柳淡的房間外輕輕敲門:“柳淡?柳淡?”

隔了半晌,才聽得柳淡低低應了一聲:“我在。”頓了頓語聲帶着幾分苦惱:“殷然,我今日身體有些不适,便不用早飯了吧。”

花繡關心則亂,未免着急:“你哪裏不舒服?可是暈船?”她同柳淡熟識,正因為熟識,反而少了許多繁文缛節,此時擡手便推門而入。轉過屏風只見柳淡已經穿着整齊,正端坐在銅鏡前苦惱的蹙眉。

花繡急忙來到柳淡身邊:“既然不舒服,那便去床上躺着歇息,你……”她剛說了一半,看清楚柳淡的臉登時微怔:“你,你的眼睛……”

只見柳淡眼底淤青淺淺,還略略腫起,顯然是哭過又不曾睡好的模樣。花繡忍不住笑出聲來:“柳淡你這是怎麽了?”話雖說的随意,但卻主動坐下替柳淡取過脂粉,淺淺掩蓋住。許是很少見到柳淡這幅懊惱中又帶着三分怒意的模樣,花繡忍不住繼續笑道:“難不成昨夜又夢到郦道元不成?”

頓了頓恍然大悟,指着那本《太平廣記》笑道:“莫非這次是柳毅神君入夢?想來那柳毅神君溫文有禮,又與柳淡同姓,娶得龍女為妻。不知柳淡可問那柳毅神君一句,前路安否?”

柳淡淺笑,她自然不可能将昨夜的事情告訴花繡。此刻只促狹道:“柳毅神君昨夜托夢與我,言說前路自然太平無事,我們殷然定然能順順利利嫁得如意郎君。”

花繡陡然羞紅了面頰,眼睫眨動的時候投下纖長陰影,落在臉頰上,是淡淡的陰影。她手指一顫,本來沾染在指尖的一抹胭脂登時塗抹重了些許,在柳淡側臉劃出很怪異的一道痕跡。

花繡索性笑道:“居然還來打趣我。”口中說着,指尖卻挑着胭脂在柳淡臉上亂畫。柳淡哪裏肯任由花繡亂塗亂抹,也不甘示弱的取過胭脂向花繡臉上塗去。一時間船艙中兩個少女鬧成一團,笑聲夾雜着驚呼傳出來,靈動清脆。

等到這兩個人鬧夠了罷手,各自衣衫面頰上都是紅紅白白的,倒似那戲臺上卸妝卸了一半的戲子。花繡扶着桌案指着柳淡樂不可支,柳淡本來裝作嗔怒,取過銅鏡一看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心中那點郁結倒是徹底消失不見。

她兩人自行重新換過衣衫,又命丫鬟仆婦打水來洗去臉上亂七八糟的胭脂鉛粉,這才來到船艙中用早飯。早飯用罷,花繡見今日天氣晴朗,素來在書籍上看到夔門景色別致,興致上來便去甲板上觀賞。而柳淡本不欲再碰見阿箴,但不忍拂卻花繡心意。

花繡若是嫁去昆侖,蘇杭距離昆侖路途遙遠,怕是要再見面就困難許多。柳淡雖然比花繡年少,但是卻比花繡成熟許多。由此很少拒絕花繡的請求,今日也不例外,她籠着那一卷《太平廣記》自行坐在一旁細細閱讀。

堪堪讀過《霍小玉傳》這一篇,忽然間聽到江面上有人縱聲而歌,聲音恍如游絲纏繞,梭巡來去,飄渺無定。沿着缥碧江水跌宕而來,倒似是在耳畔極近處唱響。柳淡翻開書頁的手微頓,擡眸望去。

只見烏篷船行,船頭上竟然有人立在其上,做書生打扮,頭戴玉冠。一襲青衣簡單整潔,此時正以手拍擊縱聲長歌,唱的乃是著名才女李清照的一首《漁家傲》:

“天接雲濤連曉霧。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聞天語。殷勤問我歸何處。

我報路長嗟日暮。學詩謾有驚人句。九萬裏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他聲音清朗,舉止看起來斯文有禮。一曲歌罷,擡眼正好瞧見花繡身着鵝黃色衣衫盈盈立在船邊,夔門兩側高山白鹽赤甲交錯,一眼望去滿山燃燒的豔烈,又不失蒼翠意味。而舟行處拖曳水線一行,碧波翻白浪淺淺,越發襯托的少女秀美脫俗,烏發如墨而肌膚潤白。

想來昔年令曹子建魂牽夢繞的洛神甄宓夜來入夢,大抵也不過如此。花繡見那人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微微側身向內。那男子自知唐突,随即收回目光。他看起來做普通書生打扮,卻比一般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多了幾份硬氣,看起來英姿勃發。待到兩舟臨近,卻忽然聽得舟子驚呼起來:

“呀,那個人,那個人的頭發……”

“妖、妖怪啊!莫、莫不是要吃人吧?”

柳淡擡眸看去,觸目未免驚異片刻。原來那人發作淺金之色,大概是西域來客,眼瞳湛碧如水。鼻梁比中原人較為高挺,但薄唇微勾,舉止有度,又是十足十的儒雅風範。

舟子無知,只當水中妖魅幻化,由此驚喊出聲。

兩舟相距并不算格外近,但那人卻将舟子這句話聽得清楚,旁人聽得如此無禮的話大抵會氣惱,那人卻哈哈一笑,渾不在意。反而安慰道:“莫怕莫怕。在下茹素,并不喜食葷腥。人肉嘛,也肯定是不吃的。”

柳淡輕輕咦了一聲,雖然驚訝,但是她素來沒有探讨旁人長相隐私的習慣,看了一眼也就作罷。可花繡少女心性,自幼在閨閣中少見外人,奇文怪志看的多了,未免多思多想。此時偷偷擡眼觀瞧那人,聞聽此話忍不住好奇,小聲道:“那,那你吃海藻嗎?”

那人內力高深,雖然花繡聲音細小,可還是聽的一清二楚。他微微驚愕,擡眸向花繡看去。花繡一句話出口,自知失言,同那人湛碧眼瞳相撞,登時低頭不語。那人忍不住縱聲大笑,卻又不似中原男子含蓄內斂了。

他本想要說些什麽,可見花繡低眸垂首,紅暈直直蔓延上耳垂,一截鵝黃色衣袖在江風中飄搖,極柔嫩的顏色。見此情況,知道花繡羞赧,倒也不在調笑。只是複又擊掌而歌,歌聲激蕩,爽朗豪放,不一會便去的遠了。

花繡怔怔立的船頭,柳淡看了看花繡的臉色,登時忍不住笑了一聲。好在顧念着花繡,又生生止住。花繡哪裏肯饒過柳淡,口中只道:“柳淡你又來取笑我,這次我可絕不會饒過你了。”說話間向柳淡撲過來,柳淡連忙躲閃:“殷然你這是做什麽啊。”

兩個人又鬧成一團,一個追一個閃,在這不算寬大的甲板上嬉鬧。柳淡手中還持着那本書,追逐間來到船艙外側,那過道比不得甲板寬闊,狹隘只容一人通過。而柳淡又念及昨夜之事,擡眸間恰恰看到範遙向這邊走來。

她腳步不免微停,這一下讓花繡抓住,她毫無防備,被撞的向前一傾。那本《太平廣記》脫手飛出,柳淡忍不住低呼一聲:“啊,我的書。”

柳淡閑暇時最喜歡看書,對書籍可算愛如珍寶。眼見那書即将掉入江水中,情急中俯身去拾,可哪裏還來得及?卻見旁邊衣袖微晃,竟是範遙随手替柳淡将書拾回。此時他還是裝作阿箴,腼腆羞澀:“柳小姐,你的書。”

柳淡抿唇不答,看着他伸過來的手,範遙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花繡察覺出柳淡身子僵硬,疑惑的看着柳淡。上前一步,替柳淡将書接過來,道謝:“多謝阿箴了。”轉身将書遞給柳淡,她不知道柳淡和範遙之間矛盾,笑道:“好了,你的書還完完整整在這裏。”

柳淡頓了頓,還是伸手接過。花繡見範遙之前同趙老兒在一起談論,便問道:“阿箴,你可是有事情要對我們說?”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這個金發男子是誰估計也不用猜測了......肯定是謝遜......

謝遜有西域血統這個,沒經過證實,不過頭發是金色的,這個如果不是血統問題,那估計就是他身體缺乏某種微量元素導致的,比如說缺鋅~

關于眼睛的這個問題,書中原文是【那人身材魁梧異常,滿頭黃發披散肩頭,眼睛碧油油的發着光】發光這個.....咳咳,總讓我想起螢火蟲~所以姑且算是眼瞳湛碧好了。

順便說一下,謝遜文韬武略其實算是才子,電視劇那個滿頭稻草的形象還是不要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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