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勇氣

好幾年沒有見夏子珪哭過,蔡石都有些忘了他和夏子珪初見的時候,夏子珪就是以哭包的形象出現在他面前的。

那天他剛跟着他媽搬到這個小區,勤快地幫忙打掃衛生。

他身高從小就高人一大截,很小就承包了家裏換燈泡、擦窗戶等工作。

踩在桌子上擦玻璃,透過窗子看去,他能看到後面一棟同層的陽臺,也看到了那陽臺上端正坐在書桌前畫畫的夏子珪。

蔡石初到,看到差不多年齡的小夥伴很熱情,幾乎趴在窗上,揮舞着抹布喊道:“喂,小子,你好呀?你叫什麽名字?”

下一秒夏子珪擡頭,他看到的就是淚流滿面還帶着驚訝的一張臉。

——很醜。

當初的夏子珪為什麽哭呢?

其實不過是因為他爸媽出門前不小心把門反鎖了他出不去而已——後來蔡石得知他家裏有吃有喝啥也不缺,爸媽晚上絕對會下班回家之後,揚手揍了他一頓。

大概還罵他沒用之類的……

蔡石自覺,這幾年在他的鍛(摧)煉(殘)下,夏子珪已經從一只毫無戰鬥力的小米蝦變成了有尖銳雙鉗的小龍蝦,從身到心不說鑽化也該鋼化了。

所以乍一見他明顯哭過的模樣才會覺得十分奇怪。

夏子珪推開蔡石,掩飾地揉着眼睛:“我沒哭,眼睛不舒服而已。”

說假話的水平達不到初級。

不過蔡石沒有拆穿,他大爺似地坐在沙發上,讓夏子珪給他拿冷飲。夏子珪心情沮喪沒力氣沖他發脾氣,默不作聲的取了冰啤遞給他。

“我考了685,餘羨考了701,全省第二,都比預想中要好。”夏子珪也在沙發上坐下,不等蔡石問就噼裏啪啦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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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石這個時候來他家,不外乎關心高考分數了。

“我也一樣。”蔡石揚揚手裏的冰啤,笑道,“幹一杯?”

沉默了一會,夏子珪起身,把冰箱裏僅剩的六瓶啤酒都拿了出來。

“我們都考得比預想要好,值得慶祝!”他開了一瓶,和蔡石碰瓶。

蔡石觑他,道:“這樣啊……那要不要把餘羨也叫過來?”

“不要!”一出口夏子珪就知道自己暴露了情緒,默了半晌,垂頭道,“其實我是心情不太好,才想和你一起喝點酒。”

蔡石把茶幾上的五瓶酒劃分成二、三的兩份,對夏子珪道:“把那三瓶放回去,剩下兩瓶是我的,你只能喝你手上那瓶。”

“憑什麽?這是我家的酒!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誰要聽你的!?”可能是蔡石的話讓夏子珪感覺自己的行動又受到了束縛,被“管”了,這段時間暗藏在心裏的郁氣瞬間就冒了出來,口氣就不太好。

蔡石皺眉,盯着他。

“抱歉,我自己心情不好,不該亂向你發脾氣。”夏子珪吼了一嗓子,焦躁的情緒消了很多,覺得剛才對蔡石發脾氣很不該。

他擱下酒瓶,垂着腦袋,雙手抵着額頭,情緒低落,“石頭,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用?”

“我當然不會覺得你沒用,但我這樣說你心裏就會高興了?問題是……你想怎麽有用?”

“我……我想自己決定自己要走的路。”

蔡石喝口酒,啧道:“說的好像誰攔着你了似的。”

夏子珪張口欲反駁,卻有些啞口。說爸媽已經幫他做了決定嗎?可其實,最關鍵的是他沒有在爸媽面前說他出他的想法。

蔡石離開之後,夏子珪收拾好酒瓶,回到房間。

他的房間兼帶着書房的功能,床左邊是衣櫃,右邊就是一排靠着牆的書架,上面的書觸手可及。

目光所及,幾乎全部都是與高考相關的書。

最底層的兩格,擺放着的是用報紙包的嚴嚴實實的書——其中包括漫畫、畫集等,已經三年未見光。

書已泛黃,有許久未曬太陽的潮濕的腐味。

翻開第一本書的第一頁,夾着一張“轉藝術生申請表”,整張表除了表頭填寫了夏子珪三個字,其餘一片空白。

許多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小時候爸媽都忙,請保姆來照顧他,保姆為省事,總不帶他出去玩,只端個小凳子讓他坐在電視前看卡通,自己在陽臺上曬太陽打毛線。

某天,卡通頻道介紹卡通故事的原畫作者,拍攝畫手們畫畫的場景,一副副故事中的場景在他們筆下形成。

四歲的他看呆了,就此喜歡上了畫畫。從那以後,小小的他總滿屋子找筆和紙,認真地畫着所有他目之所及的東西。

但小孩子拿筆總叫人看着危險,爸媽就有意識的将筆藏着。後來有一次,他為了拿架子上的一支筆,爬上凳子,摔了。

保姆被辭退,爸媽見他實在喜歡畫畫,就把他去培訓班,直到中考沖刺前才停止。

高中他們學校有體育生也有藝術生,文化專業的學生可以轉過去。

當時的他,把填好表頭的申請表帶回家,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鼓起勇氣準備和爸媽談一談。

卻最終并沒有開口。

因為那天回到家,他媽媽在飯桌上提到了她同事的孩子:“真不知那姑娘怎麽想的,成績好好的,非要死要活的轉去藝術學院學唱歌,說要大明星,可把他爹媽都瞅死了。還好我家小蝦讓我們省心。”

高考藝考報名的時候培訓班一直教他畫畫的老實曾聯系過他,問他有沒有走畫畫這條路的想法,他心動了,不過也僅僅是心動而已,連最初的勇氣都已沒有。

大學裏如果學醫……只怕他能拿畫筆畫畫的時間會筆高中還少……

晚上,飯後一家人坐在沙發上吃水果。

何碧荷準備開電視,夏子珪道:“媽,等一下。我有事情想說。”

說話的時候他甚至不敢看父母的表情,臉皮緊緊繃着,若認真看,會發現他的指尖還在顫抖。

何碧荷怔了怔,印象中很少會見到自己兒子露出這樣鄭重的表情。

夏銘也微訝地看向夏子珪,微微思索心裏便隐約有了猜想,臉上的表情瞬間嚴肅了幾分。

“我,”夏子珪開口,聲音幹的厲害,頓了頓才将話說完,“我不想學醫。”

“那你想學什麽?”夏銘沒有發怒,只是聲音有點冷,“畫畫麽?你要知道,你沒有參加藝考,不能報考與繪畫有關的專業。當初……”

夏子珪有點驚訝。

“當初如果李老師給你電話的時候你選擇去參加藝考報名,現在倒是有不少機會。”

夏子珪臉色一白,心驚不已:“爸,你……”

爸爸的意思是,如果當初自己開口了,他就會同意嗎?

夏銘擺擺手:“別想了,雖然那事我是知道的,但即便你說了,我也不會輕易松口。”

像這種堪比換專業的大事,李老師怎麽可能私下和夏子珪聯系,怎麽着也會和他爸媽知會一聲。

當時夏銘思考良久,給李老師的回答是:“你去問子珪,如果他想換,讓他和我談,如果不想換,就把這事揭過。”

這是夏子珪不知道的。

雖然夏銘說了不會松口,但突知這件事還是讓他亂了思緒。因為在他心裏,以他對他爸的了解,“不會輕易松口”的意思其實是有機會松口。

他卻錯過了機會。

“爸,我不想學醫。”夏子珪再一次道,更堅定了點。

夏銘依舊反問:“那你想學什麽?”

“學一個不太忙的專業,然後轉專業到動畫制作專業。”夏子珪早已有打算,很鎮定地道。

他喜歡畫畫,并不是畫本身,而是用畫來講故事。漫畫和動畫,是他目前最想學的。

夏銘沉默了一會才問:“除了藝術類院校之外,有什麽綜合類大學有你說的動畫制作專業?何況,非藝術類專業能轉到藝術類專業?你不小了,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得為自己的決定負責。”

“我準備報B市傳媒大學。”夏子珪鄭重道,“爸,如果我不試試,以後我一定會後悔。”

何碧荷在一邊聽了半晌,聽到這才插話:“兒子,你想出省讀大學?就算不讀醫也沒什麽,我早覺得讀醫累,看你爸每天忙成什麽樣!不過,不能就選個W市的學校?W市大學那麽多。B市離得那麽遠,媽不放心!”

夏子珪怔了怔,眼眶微紅,掩飾般的低頭。他沒想到媽媽并沒有斥責他不想讀醫的事,只是擔心他會離家太遠……

夏銘無奈地看了何碧荷一眼,被她一打岔,他嚴肅的臉再繃也沒了威嚴,幹脆咳了咳,緩了語氣。

“你不想學醫我也不能逼着你學,而且你現在也不是小孩子,若不想聽我的話,我也管不了你。你就是不和我們說,把志願按着自己的心意填了我們也不知道。”

“爸……”心裏很酸澀,他還是讓爸爸失望了吧?

夏銘笑,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不過爸爸很高興你能征詢我們的同意,也很高興你敢說出自己的想法。”

“去你想去的學校,讀你想讀的專業,只要你自己保證不會後悔,我和你媽都不會說什麽。”

晚間,何碧荷長籲短嘆,埋怨道:“你說小蝦真要去了B市怎麽辦吶?他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我們,甚至都沒有住過校。一個人跑那麽遠讀書,你怎麽能放心的下?”

“這有什麽不放心的?他一個男孩,快一米八的個,還能被誰欺負?”夏銘感慨了一下,“說實話,他說要去B市的時候我挺欣慰的,那孩子以前是個哭包,有點呆,還膽小。我真擔心他一輩子都想圍着家轉,最遠不出W市。男孩子還是出門遠點見識見識得好。”

“哭包、呆、膽小?你這是說你自己呢?”何碧荷為夏子珪不平,“小蝦多好一孩子啊,要不是心裏顧念着我們,他能憋了這麽久不敢說他不想學醫?唔……他要是去上大學了,我好久才能見他一面啊 ̄”

“孩子大了,總不可能天天待在我們身邊。能一直陪着你的,只有你老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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