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站:鷹王宮
段小婁成功坐上了回中原的車隊。
段小婁成功瞞過了師兄他回中原的真實目的。
段小婁成功瞞過了景乘鎮他的身份。
然而做成了一切的段小婁依舊不開心。
他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歧視,赤、裸、裸的歧視。
在勸說常飛雲的時候,段小婁動用了自己全部的智力,使盡了渾身解數以期能夠換得常飛雲的信任,然而只得到了接連三個被打斷的陳述句以及殘破不全的真相。
與此相對的,李三優只說了一句話。
他說:“師兄,我要去中原。”
不僅沒有任何技術含量,而且還佩帶一張智障臉,甚至到了最後用毫無起伏的語調在陳述。
段小婁說的時候,事情是這樣的:
段小婁:“師兄,我們雖然是水月觀音的弟子,但是在這件事到底是因我而起,而這個人也實在是太可憐了,放他一個人走過這麽遠的大沙漠,我怎麽能安心?”
常飛雲怒道:“不争氣的東西,說這勞什子做什麽,想去見那個女人就直說!”
段小婁:“……@#¥(一下省略一千字)……”
常飛雲:“我看你是不死心對吧。”
然而,李三優做流氓狀一撩袍子,盤腿一坐,賴地上不走了:“師兄不帶我去中原我就不回家。”
常飛雲慌忙道:“三弟,你二師哥的脾氣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見了那女人,得了甜頭,還能回這沙漠來?指不定做出什麽沒羞沒躁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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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羞……沒……躁……的……事……
複讀機李三優:“師兄我不帶我去中原我就不回家。”
常飛雲:“那好吧,我同你們一起去。我也順路看着點這個小臭崽子,省得他再惹事。”
段小婁當場暈倒了。
一行人趕上景乘鎮的車隊,楚留香一張巧嘴,僅說了幾句,就讓景乘鎮等人同意帶他們上車。馬車內裝飾輝煌,十分舒适,可見鷹王為了派景乘鎮來做這個說客,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駝鈴響起,車隊緩緩走向沙漠。
景乘鎮不僅外貌蒼老不少,就連做事時的方式、說話時的語氣也放緩了許多,很多時候都是不言不語,只在侍衛請他吃藥的時候回複兩句,其餘時間只坐在那裏不動,加上他雙目又失明,這麽消瘦的一個人坐在那裏,着實讓人十分心疼。
段小婁記得當日在景府初見景乘鎮,他一身紫紅官服何其華貴,向前走兩步就氣勢萬分,說起話來更是勢若雷霆,令人不敢造次。景相威名傳揚天下,又生得好相貌,星目炯炯有神,劍眉飛揚,唇紅齒白宛如少年郎,當日帶着他在北京城牡丹花開時進皇宮,入得帝王家,多少人追捧跟随,如今竟變作了這個不言不語的瞎子,真真是令人心疼。
伴君如伴虎,一朝失寵,家破人亡。
段小婁試着和他講話,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只得問:“景先生,那三不知號稱天底下無事不知,你不曾問問他能否治得好你的眼睛麽?”
景乘鎮苦笑一聲:“不曾問。我聽李瑜說,這三不知無論什麽問題都要收錢,若是收不夠銀錢,他便只會搖頭擺手說不知二字。我如今只是個落魄說客,身不由己,哪兒來的銀錢醫治這眼睛。”
段小婁心中難受,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楚留香回眸望了他一眼,溫聲開口道:“先生今日善心讓我們一行人坐着車隊回中原,我們是欠了先生一個大人情了,不如我們幾個來日為先生湊這一筆錢,問個結果如何?”
景乘鎮雖然不願意開口,但是身邊若是有人與他講話,他也會禮貌地回複兩句,只是淡淡一笑,道:“不必了。我原本是朝廷追殺的犯人,如今天子賜我死,我竟然還敢從棺材裏爬出來,只怕是進了京兇多吉少,再無出來的可能,更別說回到大漠去見三不知了,各位進京以後也莫要和我同行,讓官府的人瞧見了,只怕找你們的麻煩。”
這時,那小侍衛李瑜抱怨道:“都怪小的不識字,好不容易到了那毒氣谷底下,看見那滿壁的字也不能念給大人聽,如今是再也沒機會回去了,就永遠也不知道……”
段小婁聽着這話裏有異樣,忙問道:“那洞裏是什麽地方?”
這句話一問出來,景乘鎮顯然吃驚,但是他修養甚好,此刻也不追問段小婁為什麽知道毒氣谷底的洞口,只是緩緩回答道:“不才當年曾有個未婚妻,定了婚約,她卻在大漠流浪數年,就是住在那裏。”
段小婁心中一動。秦婉容逼得景家全家抄斬,景乘鎮竟然還能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未婚妻子,真是不容易。
楚留香笑道:“景先生不曾看見過那地方的字,我倒是不巧看見了,只是景先生如今要聽麽?”
景乘鎮道:“我如今都是個廢人了,有什麽聽不得的。”
段小婁也想起那石壁上有些字跡的了,只是他當時急着救景乘鎮,不曾細看,沒想到楚留香倒是留了這個心。
楚留香溫聲道:“石壁上是卓文君的《白頭吟》中的幾句詩,筆法淩厲,寫上去之後又不知為何,盡用劍痕劃去了。”
李三優比較文盲,此刻茫然問道:“什麽白頭,什麽詩句?”
楚留香輕聲道:“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景先生,你是不是有負于這人?”
景乘鎮仿佛吃了一驚,整個人怔住許久方才道:“我不曾。”
楚留香又道:“那可是有什麽誤會?”
景乘鎮微微咬了咬幹裂的唇角,不言語。他消瘦的面容上劃過一絲落寞,顯然自己也不清楚。
楚留香道:“先生若是不方便說,那便算了。”
景乘鎮苦笑一聲:“我如今一無所有,有什麽不方便的?只是當年少不更事,說起來這些□□都太丢人罷了。我年少的時候家裏清貧,十年寒窗苦讀進京趕考,路上為劫匪所困,正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當年我一路疲憊,身上銀錢又全被奪取了,狼狽地很。”
他說道這裏,似乎想起什麽陳年往事,蠟黃的面頰上帶了一絲溫柔。
景乘鎮嘆息一聲,又說:“所幸我在路上遇見一個姑娘,簪纓怒馬,好生漂亮,聽說我被人奪了銀錢和文牒去,當即縱馬追匪,用一條馬鞭将數十人都打到馬下,把錢還給了我還護送我上京趕考,說起來真是丢人的很。”
段小婁心想,這女子便是秦婉容了。
景乘鎮的聲音越來越啞,接過來侍衛給的水喝了一口,才道:“我當年雖然考中狀元,卻是白手書生一個,什麽都不懂,在朝廷上也是屢屢碰壁,後來拜了當時的名人為師,才有所好轉。那時我也不懂事,就這麽空着手傻乎乎到将軍府上去提親,那秦老将軍見我誠懇,竟然也就答應下來,我因着這一紙婚書激動了數日睡不着覺,被朝廷上下笑話了一個遍。”
他講這些的時候,馬車外風聲呼呼,大漠裏沙塵飛揚,鋪天蓋地。
荒涼沙漠裏,一個荒涼的人,目盲身殘,正在給幾個素未謀面的人講故事,臉上帶着蕭瑟的笑意。
景乘鎮繼而道:“可惜好景不長,當年秦将軍帶人征讨大漠鷹城,帶回來一帖藥,說是能延年益壽,讓中原人也能活得像鷹王一般長久。先皇愛子心切,就給太子服下,萬萬想不到太子吃了這藥以後竟然日漸癡傻,變成了個傻子。先皇震怒,将秦氏一族盡數流放西北,繁華轉眼成煙,婉——我那個未婚的妻子也被流放邊疆,臨行前我送她到十裏長亭之外,對她說暫且受着苦,等我有一日能在朝中有自己的勢力了,就接她回來。”
景乘鎮說到這裏,沉默下去,嘆息一聲,仿佛是不願再說起後事。
車廂裏一陣死一般的寂靜,只聽見車外風聲嗚咽,宛如鬼哭。
終于,他緩緩開口:“我承認,為了能壯大勢力,我也做了不少虧心的事,但我着實從未負她。十年之後我已然登上朝廷輔佐君王,官至丞相,攝政朝廷,為了防止外人非議,我先代拟皇旨讓她做将軍守衛邊疆,再想着接她回朝廷,然而我終于做了這些事以後,卻只收到她一紙撕毀的婚書,連原因都為曾給我。”
楚留香專注聽了許久後,問道:“景……景大人,我冒昧問一句,你說的虧心事,都指什麽?”
段小婁猛地想起,那日皇宮之中,趙無垢曾去找過假太後,請她複返大漠的事情。
景乘鎮聽着這問題,也有幾分為難,但是最終還是緩緩開口:“罷了,我也沒什麽好失去的了,如今你們幾個興許是我見過的最後的朋友,便一并說了罷。當年太後執政的時候,權傾朝野,然而她一個女人實在是既專橫又愚蠢,把整個朝廷弄得烏煙瘴氣,我曾設計将她軟禁,日後又找了一個與她容貌相似的女子替代,借以掌權。我承認,為臣子,我不忠,但我從未愧對天下百姓。”
段小婁急道:“這女子從何而來?”
景乘鎮一怔:“大漠鷹城。”
段小婁又問:“那這女子性格如何?”
景乘鎮嘆息一聲:“生性放浪,實難教化。”
楚留香聽到這裏,和段小婁對視一眼,大抵都明白了。
不愧是活了百年的鷹王,到頭來,無論是中原皇室還是名滿天下的景丞相,都被這個老頭子狠狠地擺了一道。
作者有話要說: 我更新了!我更新了!表示太懶了需要人催更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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