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黑暗裏, 一盞燭火亮着,少年穿着白色的襯衫,五官立體英俊, 他閉着眼睛,眼下一片深色陰影。

是十六歲的周延禮。

氣質自然不如現在沉穩, 但也幹淨清冷,睜開眼睛, 唇角一抹好看的弧,他微微彎腰伸頸, 對着燭火輕輕吹了口氣。

沒有亮起的燈, 空間依然一片黑暗。

可陳佳肴的眼睛卻意外地能穿透這一切, 清晰地看到周延禮臉色每一次表情。

少年模樣的他, 比她想象中還要好看。

她沒忍住上前靠近一分, 又靠近一分。

仗着黑暗的優勢, 她來到他面前,輕輕墊腳,偷得少年一個微涼卻很溫柔的吻。

周圍的時間空氣仿佛靜止, 連呼吸都停下,只有心跳越來越重, 越來越快, 越來越響。

陡然間, 陳佳肴睜開了眼睛。

天早已大亮,微風掀起窗簾,陽光宛若洩漏的暖意照在陳佳肴臉上。

青/天/白/日,她像個小偷,也不知道是憋的還是什麽原因,臉漲得通紅, 把被子抓的像夢中那點小心思一般,皺皺巴巴卻又煽情溫柔。

最後悄悄把被子扯了扯,遮住了整張臉。

任由整個人越來越燒,越來越熱。

而那些長久以來始終拿不準捏不清的情緒,在一場酒醉之後,終于清醒又熱烈地擺在了最軟綿的心尖上。

又磨蹭了一會兒陳佳肴才起床,洗漱洗澡換衣服,去客廳發現沒有人。

她本想摸手機看周延禮有沒有給她留什麽微信消息,愣了下才模模糊糊想起來自己手機好像在昨天被沒收了。

其實昨晚很多事情她都記不清了,但沒收手機這一環節卻記得一場清楚。

大概是那一會兒的周延禮生氣得太明顯了。

她嘆了口氣,沒想好再見周延禮該怎麽面對他。

沒了手機,只能靠徐阿姨傳遞消息。

中午十一點,徐阿姨過來,看到陳佳肴剪短發,笑着說:“還以為我進錯了門。”

陳佳肴心裏藏着事,沒像往常跟徐阿姨聊天,而是試探着問:“阿姨今天要做什麽啊?”

“你昨天喝了酒,今天肯定要頭疼,我給你做點暖胃的。”徐阿姨邊說邊進廚房,“早上吃了什麽?”

陳佳肴有點心虛地說:“沒吃。”

“沒吃?”徐阿姨說,“哎呀那怎麽行,一直都沒吃嗎?”

陳佳肴這才說:“起得晚。”

“幾點起的?”徐阿姨說,“怪不得周先生說讓我來的時候記得喊你起床。”

“沒起多久。”陳佳肴不太好意思說,這還是她第一次起那麽遲,感覺浪費了不少學習時間。

“那先喝杯牛奶。”徐阿姨說,“知道你不愛喝,這杯喝了,一會兒飯後就不喝了。”

陳佳肴第一次沒有在聽到喝牛奶以後皺眉,反而笑了笑說:“也沒有那麽不愛。”

徐阿姨看頂着學生頭的陳佳肴,怎麽看怎麽乖,沒忍住上前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呀,周先生真是好福氣,有你那麽乖的一個小孩。”

陳佳肴搖搖頭,“是我好福氣。”

晚自習,陳佳肴照常去學校,周延禮還沒回來,她坐公交車過去的。

踩着點進班,落座後童飒連忙湊上來,“怎麽樣?沒事吧?一天一夜都沒消息,我都快吓死了。”

尤點點點頭如搗蒜,“還以為你被家長關小黑屋了。”

陳佳肴笑笑說:“小黑屋不至于,但是手機被沒收了。”

好吧。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童飒松了口氣,而後想起什麽,忽然湊得更近,聲音壓低,“他是你什麽人啊?居然跟陸校認識。”

陳佳肴一愣,“什麽?”

童飒問:“什麽什麽?”

“陸校?”陳佳肴蹙眉回憶昨天,不記得她見過陸尋啊。

“我的天,你斷片了嗎?”童飒說,“當時他就跟陸校在一起啊,我聽你喊他周什麽?他姓周啊?”

“是我……”陳佳肴避開了那兩個字眼,“是我爺爺的朋友。”

“那你們沒什麽血緣關系哦?”尤點點問。

這份信息在過去是陳佳肴的揣揣不安,如今卻成了她最大的慰藉。

她笑笑點頭,“沒有。”

“啊?”尤點點朝陳佳肴身後擡了擡下巴,“那穩哥說你跟他住一起?”

陳佳肴這才想起來陳穩之前是見過周延禮的。

她垂眼避開尤點點窺探更多的目光,說:“暫時住一起而已。”

因為這短短對話,陳佳肴一整天都沒怎麽進入狀态,就連中午沒收到午飯都沒意識到。

下午最後一節課放學,幾個人往食堂走,童飒這才想起來哪裏怪怪的。

“阿肴,你家裏人沒給你送飯啊?”

陳佳肴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确實。

中午也沒送。

陳佳肴忽然有些心慌,收了手機于她而言不是什麽大事,可是不送飯,就覺得少了兩截和周延禮之間的聯系。

本來他們的聯系已經很弱了。

童飒看陳佳肴臉色不對,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小心翼翼問:“不會是給你的懲罰吧?”

陳佳肴希望是,這樣她以後可以表現乖一點。

吃飯的時候陳佳肴胃口不怎麽好,宗健瞥過好幾眼,最後說句:“沒你家裏做的好吃啊?”

陳佳肴閃了閃眼睫,沒否認,“是沒有。”

“那沒辦法,食堂大爺大媽就這水準。”童飒說,“其實不送飯也好啊,你想你一天到晚也就飯點這些自由時間了,如果我爸媽連餐飯都給我管了,那我肯定覺得他們在控制我,從控制時間來控制我。”

話落,陳佳肴腦海裏閃過一些畫面,她猛地扭頭問童飒,“你說,他跟陸校是朋友?”

“呃,應該是?”

這時,一杯奶茶輕輕落在她桌上,陳佳肴擡頭,看到宗健。

宗健朝她擡下巴,示意她喝這個。

陳佳肴盯着奶茶,沉默好一會兒才擡手輕輕推開,“不喝了,我吃飯。”

一連一周,陳佳肴都沒再收到徐阿姨送來的飯。她一直在學校,沒時間跟徐阿姨碰面,想打聽問問原由都沒機會。

周延禮這周也似乎很忙,好像是學校臨末考,學生忙,他們當老師的也輕松不到哪裏去。

周五下了晚自習,陳佳肴沒着急走,一周時間她已經摸清了公交車的規律,今晚老師拖了一會兒堂,她錯過了一班車,下班車要十五分鐘。

就是這十五分鐘,一場大雨猝不及防澆下來。

陳佳肴聽着雨聲,好一會兒才無奈嘆氣。

真是該她的。

早知道就早走了,公交站點好歹有遮雨的地方。

又等了十分鐘,雨勢沒有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空氣也越來越冷。

明明都快七月了。

陳佳肴知道這場雨她是躲不過去了,時間也越來越晚,她只能把書包理好,擋在頭上,往外跑。

結果一頭撞在了一堵肉牆上。

陳佳肴悶哼一聲,擡頭,看到是陸尋。驚訝瞠目,“陸校長?”

陸尋晃晃手裏的傘,“走吧,有人安排我來接你。”

一句話,安撫了陳佳肴一周七上八下的心,她笑笑,眉眼斂出明顯愉悅,“謝謝。”

上了車,陳佳肴除了鞋子和褲腳濕一些,其他地方辦點沒沾到雨水。

而陸尋半個身子幾乎全濕了。

陳佳肴很抱歉,在他啓動車輛前問:“你那個,要不要擦擦?”

陸尋低頭看一眼,無所謂地說:“沒事,你別淋着就行。”

不知是不是對方跟周延禮是朋友的緣故,陳佳肴這次見他沒了之前的拘謹,反而隐隐有試探些什麽的沖動。

車輛啓動,雨刷來回交錯,擋風玻璃時清時模糊,陳佳肴搓了搓身前的安全帶,忽然問了句:“他還在忙嗎?”

單單一個“他”字讓陸尋反應了一會兒,他又想起來那天陳佳肴喝醉了酒喊了周延禮的大名,周延禮本人的反應好像也不是覺得這小孩兒有多不禮貌。

看來他們的相處模式并非他想的那樣“親呢”。

“好像臨時有會。”陸尋說。

“哦。”陳佳肴似是無意間說,“怪不得他最近都沒有給我送飯。”

其實平時送飯的也不是他,是陳佳肴有意套話。

陸尋對這件事倒是敏感,輕笑一聲說:“你可別拿周教授當普通家長。”

陳佳肴無辜眨眼,“什麽意思呀?”

陸尋說:“你以為他給你送飯是什麽原因?怕你吃不習慣食堂的飯?我們平中的食堂可是很多學校效仿的标杆。”

陳佳肴問:“啊?那是什麽意思啊?”

陸尋笑着搖搖頭,“自己悟吧,我可不敢多說。”

陳佳肴“哦”一聲,不再多說一句話。

兩天周考,結束後一行人照例出現在食堂。

童飒看到陳佳肴兩手空空,問:“你家裏人還沒原諒你啊?”

陳佳肴搖頭說:“不是因為那個。”

她多少已經猜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了,當初她因為宗健一杯奶茶沒有把飯吃完被陸尋看見,後來沒吃晚飯又被陸尋知道,她記得,當時陸尋還給了她一根香蕉。

陸尋跟周延禮關系不差,這事,也許他跟周延禮無意提到過。

所以後來那瓶很大瓶的牛奶,真的如她所想,是警告。

而那些餐飯,如童飒所言,是另一種方式的控制。

既然你因為別的東西不好好吃飯,甚至直接省去晚飯,那我就幹脆承包了你的飯。

很符合周延禮的行事作風。

是她太笨,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原以為的禮物和照顧忽然變成了懲罰,陳佳肴心裏很不好受。

可如今這些“懲罰”被收回,她也沒有很好受。

晚上回家,是周延禮來接的她。

兩個人太久沒認真見面,讓原本就話少的相處模式變得更加沉默。

周延禮沉默大概是習性,而她沉默……

陳佳肴目視前方,餘光卻滿滿都落在旁邊人身上。

她沉默,是藏着秘密,怕一不小心就暴露。

到家陳佳肴先一步從車上下來,路過灌木叢的時候小灰貓正撥着一根線玩。

陳佳肴路過它也不怕,甚至棄了玩具過來拿尾巴勾她的腳踝。

陳佳肴被它勾得癢,笑着蹲下揉它的腦袋。

身後響起腳步聲,陳佳肴知道是周延禮過來了。

本以為小灰貓會怕周延禮,結果沒想到小家夥非但不怕,反而一躍跳去了周延禮的方向。

它繞着周延禮轉圈,周延禮本人相當冷漠。

小灰貓堅持不懈讨好。

路過陳佳肴時,周延禮說:“走了。”

陳佳肴唇瓣一抿,咽下了打算跟他聊小灰貓的話。

她跟在周延禮身後,偷偷跟小灰貓說再見。

小灰貓看不懂,也沒看,它好像很喜歡周延禮,即便周延禮态度冷淡它也絲毫不介意,一直盯着周延禮看。

等周延禮離開後,它繼續樂不思蜀地玩繩子。

真好。

陳佳肴想,如果她也能像小灰貓一樣心思單純就好了。

只可惜,她已經不單純了。

她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全交給了周延禮。

二人回家,陳佳肴拿着書本進書房,前後不足十分鐘,門打開又關上,周延禮在她旁邊落座。

上次醉酒事件以後,因為周延禮忙,他們一直沒再好好相處過。

也感恩于周延禮的繁忙,陳佳肴始終沒有被某種心思影響學習時的情緒。

直到此時此刻,男人坐在自己身邊,晚風從窗口吹來,陳佳肴鼻尖不再是淺淺油墨氣,而是一股濃烈到讓人無法無視的清冽。

像冬天井水的味道。

陳佳肴不動聲色的心跳加快,終于明白了學校禁止學生戀愛的道理。

她暗暗抿唇,盡量讓自己忽視旁邊人的存在,只可惜她明明沒有擡頭,單靠耳邊起伏的呼吸和翻書的聲音就能判斷旁邊人的一舉一動。

大概是心虛,溫度悄無聲息攀纏到耳朵上,陳佳肴把手裏的筆越攥越緊,心中無比慶幸自己剪短了頭發。

可以遮住她那昭然心思的紅耳朵。

忽然,旁邊人放下了書,目光與此同時也移了過來。

陳佳肴心跳更快,筆都快攥不住了。

原本只沉澱在耳朵上的滾燙紅意也逐步蔓延到脖頸上。

對方只是看,并不說話。

陳佳肴被盯看得渾身不自在,終于忍不住扭頭,“怎、怎麽了?”

周延禮沉靜看她,目光從她臉上落到她手下的本子上。

陳佳肴低頭,看到那上面只寫了一道題。

她一直在走神。

霎時間,陳佳肴臉上血色褪去。

周延禮起身,冷聲道:“不想寫就別浪費時間了,回去睡覺。”

說完轉身就走。

陳佳肴跟着起身,“我……”

周延禮打開門,走之前只說了:“陳佳肴,現在這個時間段,你心思只能用在學習上。”

“這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

陳佳肴一怔,等房門關上,清冽的氣息散去,她才後知後覺渾身起了一層薄汗。

他、他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2分紅包。

明早八點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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