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未、婚、妻…”

江白一字一頓，像是要把字眼咬碎了般。

他看向鐘情，漆黑的眸子如同化不開的墨，聲線帶着一點兒顫抖：“你是嗎？”

鐘情沒說話，扭頭看向一邊。

沈柯上前攬住她的肩，鐘情掙紮了下，被他死死按住。

沈柯對着江白笑了笑：“表哥，長輩還在等我們，失陪。”

他拉着鐘情的手腕轉身離開。

走廊頭頂的白熾燈将鐘情兩人的背影拉長，交融，印在白色瓷磚上。

江白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唇線抿緊，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陰霾。

電話鈴聲響起，是許途打來的。

江白接通，許途大嗓門的聲音在那邊響起：“江哥，你趕緊領你家鐘小情一起過來吃飯，菜都上齊了，就等你倆了。”

江白點了根煙，抽着，沒說話。

“喂喂喂…”許途以為他信號不好，聲音更大，“江白，你怎麽不說話？是信號不好嗎？你吱一聲啊——”

“許途。”

江白啞着聲兒叫他。

許途：“诶嘛，你終于吱聲了，趕緊過來啊。”

“我好像…”他望了一眼鐘情離去的方向，眸色幽沉，“把她弄丢了。”

——或者是，她真的不要我了。

許途這邊幾個大老爺們聊得正起勁兒，聽說着江白要領老婆過來，一個個嚷着要瞧瞧嫂子是何方神聖，能拿下他們局裏這朵高嶺之花。

包廂內太吵，許途沒大聽清江白說話內容，隐約聽見句“弄丢了”，他笑罵一句“別吵了”，繼而道：“弄丢了，就去把人找回來呗。”

香煙燃到盡頭，江白感到一陣灼熱，撚滅煙蒂，丢進垃圾桶。

“包廂號。”

許途：“14樓中餐廳，包廂號是103，趕緊領着你家鐘小情過來。”

“好。”

江白挂斷電話，走進電梯。

“滾。”

快到餐廳門口時，鐘情扒拉開沈柯放在自己肩頭的胳膊。

沈柯懶洋洋勾唇，瞧着冷着一張小臉的女孩兒，笑，“在江白面前裝得跟只小兔子似的，在我面前就成了張牙舞爪的的貓兒，鐘小情，你還搞區別待遇呢？”

鐘情觑他一眼，嘲道：“你配和他比嗎？”

沈柯笑意收斂，看着鐘情：“我就不明白了，你好好跟我說句話會死嗎？”

“我只和人好好說話…”

言下之意，他不是人。

沈柯自小就是天之驕子，一衆好友都捧着他。

偏打鐘情高二下轉來他們班後，他次次在這個死丫頭面前碰壁。

他咬緊後槽牙，丢下狠話離開—：“鐘情，你行。”

鐘情無語扯唇看着沈柯憤怒離去的背影，轉身推門進了包廂。

林悠見只有鐘情一人回來，不見沈柯，問她，“小沈人呢？”

鐘情沒說話，見菜已上桌，直接動筷吃了起來。

林悠見她這樣兒，氣上心頭，埋怨出聲：“那沈柯是什麽人？是——沈氏未來的總裁，你公司大老板，你倆在一起了，不僅你以後在娛樂圈混也是順風順水，等你弟長大了，和祁骁南争祁家也更多一份保障，鐘情，你腦子到底怎麽長的？”

鐘情丢了筷子，偏頭看向林悠，語氣無波無瀾：“您如果想，可以和祁叔叔離婚，嫁給沈柯。”

“鐘情——”林悠氣得拍桌。

鐘情拿過紙巾擦嘴，揉成一團，丢在桌上，拎上背包起身。居高臨下看着林悠：“我對曾經傷害過我的幫兇，沒有任何興趣。”

林悠愣了下，有些刻意忽略的記憶湧現。她看着眼前的女孩兒，抿緊唇。

鐘情完美遺傳了她和她那短命老爹所有的優點，鵝蛋臉，冷白肌，唇紅齒白，柳葉彎眉，典型的江南美人兒。

老話常說，女孩子長得漂亮，不是什麽好事兒。

林悠想起那些事兒，目帶愧疚看着鐘情。

鐘情避開林悠略帶愧疚的目光，淡聲：“我晚上還有訓練，先走了。”

“小情…”林悠叫住她，嘆了口氣，“這次是媽媽沒有考慮周到，下回…”

“媽。”

鐘情唇角捎着譏笑看着她，“您每次都是這樣。”

林悠好面子，被鐘情這麽一說，為了維護母親的尊嚴，佯怒道：“我做這些都是為你好，你能不能體諒一下我？”

“我當然會體諒您。”鐘情眼中嘲意更甚，擡手指了指自個嗓子，“這不就是後果嗎？”

“……”

林悠不知道說什麽，鐘情聲帶受損，的的确确是她的錯。

鐘情眼睛微澀，捏緊背包肩帶，轉身，“我走了，再見。”

包廂門關上，母女倆原本厚重的隔閡又加上了一層。

鐘情從餐廳離開，走進電梯，按了下行鍵，背靠在牆上，有點兒疲憊的閉眼。

其實才去祁家時，她期盼過、奢望過從未見面的母親會怎樣對她。

到了祁家後，林悠對她說：“小情，你給我好好聽着，媽把你接回我身邊就是為了想着你能得你祁叔叔歡心，給我在這個家争上一點兒地位。”

在祁家那一年，寄人籬下。

完全不像在江家，有江維疼着她，有江白寵着她。

為了能讨祁柏霖歡心，她得學會笑，內心再難受，也只能笑，學會像只寵物…不，是像只哈巴狗逗祁柏霖開心。

她的驕傲，自尊，都被現實抹平，碾碎，化成灰。

直到後來林悠和祁柏霖老來子出生，她又回到鹿城，生活才有了變化。

電梯門打開“叮咚——”一聲，拉回鐘情思緒。

她從電梯出來，準備去前臺拿回寄存的雨傘，衣兜裏電話鈴聲響起。

鐘情拿起一看，來電顯示：時姒。

她接通電話，“喂…”

“情情，你吃完飯了嗎？”時姒在電話那邊問道。

“嗯。”

鐘情找前臺工作人員拿回了雨傘，正要往旋轉玻璃門走去。

時姒在那邊撒嬌，“情情，好情情，我和桃桃想喝14樓禦園的芒果小芋圓，你給我們帶一杯回來，好不好？”

鐘情看一眼手機時間，應下：“好。”

時姒：“愛你，寶貝兒，要半糖哦。”

挂斷電話，鐘情把手機放進兜裏，跟着人群進了電梯。

禦園在鹿城開了十多年，是家老字號奶茶店。

鐘情在鹿城二中讀書時，學校附近就有家禦園。這幾年鹿城飛速發展，鹿城二中也從原先西區的老校區遷到了北區來，那家禦園也在北區開了好幾家分店。

禦園的生意向來火爆，極受歡迎。

鐘情排了快二十分鐘的隊，才拿到奶茶。

她拎着裝着奶茶的包裝袋往電梯走，一邊回時姒在微信群發的消息。

-【貴婦重金求子脫單群】

-時是時，姒是姒：【@江. 爸爸，您回來了嗎？】

-江.：【快了】

-桃桃不吃桃：【桃桃快要渴死了qwq】

-HT：【你倆負責的Part練好了嗎？等我從沈枳姐辦公室回來，我要檢查。】

-HT：【@時是時，姒是姒 @桃桃不吃桃】

系統提示：

“@桃桃不吃桃撤回一條消息”

“@時是時，姒是姒撤回一條消息”

-HT：【撤回也沒用】

-時是時，姒是姒：【我錯了】

-桃桃不吃桃：【我也錯了】

……

鐘情看着群裏時姒和淮桃刷屏求饒的表情包，彎了彎唇，按了電梯下行鍵，等電梯來。

這會兒，已經是晚上十點。餐廳內吃完飯的人群，陸陸續續往電梯走來。

鐘情低頭看她們在群裏的聊天記錄，偶爾回上一兩句“嗯”、“行”。

電梯來了。

鐘情跟着人群進了電梯，低頭站在角落。

電梯門要合上那一瞬，一只手伸了進來，接着是男人嬉笑的嗓音：“等等——我們還沒進來。”

離按鍵進的人按了開門鍵，一行五六個高個兒的男人攜帶一身酒氣進來。

鐘情身邊站着的是個約莫四十年歲的中年男人，長着一張老實人的臉。

兩人之間還有段距離，男人忽然來了句，“真擠。”

然後往鐘情身上靠了靠。手還不老實的要摸鐘情拎着奶茶的手腕。

鐘情皺眉躲開，拎着包裝袋的指節微微泛白，腳步往後移，身子都快靠在牆上了。

男人又靠了過來，變本加厲的要摸鐘情腰。

鐘情喉間湧上一陣惡心，指尖開始顫抖，怒意席卷，她把手裏的奶茶一揚，砸在男人頭上。

“別碰我——”

包裝袋裏的奶茶杯爆開，淡黃色的液體從男人頭頂流下來，男人頭發上還有一兩顆青紫色的小芋圓，襯上那張怒氣沖天的臉，分外滑稽。

有些液體濺在邊上的人身上，有人問：“怎麽回事兒？”

男人瞪一眼鐘情，倒打一耙，“我哪兒知道，這小姑娘不由分說的就拿奶茶砸我，是不是腦子有病？”

衆人目光看向鐘情。

女孩兒縮在角落，身子像是在發抖，紅眼瞪着男人，“是他先對我亂來…”

男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小小年紀就亂說話，我哪有對你亂來。”

配上那張老實人的臉，瞬間讓人相信他說的話是事實。

大夥兒瞧鐘情的目光一點點變了，有人說她小小年紀就污蔑人。

鐘情捏緊電梯把杆，指甲一點點陷入肉裏。

沒人會相信她的話。

只要罪魁禍首長一張老實人的臉，三言兩語，就可以變成是她的錯。

“調監控吧。”

清冷，沒有感情的聲線。

是江白。

男人臉上露出驚慌的表情，“調什麽監控，我不怪她就是了。”

恰巧，電梯門打開。

男人擠開人群，拔腿就跑。

電梯裏的衆人瞬間明了，有人尴尬的咳嗽一聲，對鐘情說了句女孩子在外面要保護好自己，一個接着一個走出電梯。

逼仄的空間只剩下鐘情和江白一行人。

鐘情吐出一口濁氣，低頭和江白道了謝，“謝謝。”

她稍整衣裳，拿上一邊的雨傘往外走。

江白握住她手腕，不容抗拒，“我送你。”

鐘情掙紮，“不用…”

“……”

江白垂眸看她一眼，握緊了她纖細的手腕，直接拽着人往地下停車場走。

電梯裏除許途外的其他人，啧啧兩聲，感嘆道，“許哥，那是江隊的小女友？怎麽——瞧兩人這樣兒，像是吵架了。”

許途只嗯了一聲。

一行人往外走，晚上局裏還要值班。

“江隊來咱們局裏這麽久，我還沒瞧見他這一面。”

大夥兒印象裏的江白素來就是個鮮少情緒外露的性子，平日話也少，除了是他發小的許途，兩人能偶爾聊上兩句，局子裏的人沒誰能和江白說上三句話。

夜裏，雪下得越發大了。

許途雙手捂嘴哈氣，白霧漂浮在半空。

他笑了一聲，“那是你們沒見過你們江隊高中那會兒…為了給那姑娘出氣，他把人揍進了醫院不說，還差點耽誤了高考。”

大夥兒感慨，“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像江隊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也逃不掉。”

許途沒說話，豈止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鐘情就是江白的命。

鐘情一路被江白連拖帶拽，來到地下停車場。

直至走到一輛白色路虎前，江白拉開副駕座的門，偏頭看着她，“上車。”

鐘情目光淡淡看他：“松手。”

江白松開攥着她手腕的指節，視線掃過，昏暗燈光下，小姑娘的白皙的腕骨，指印通紅，還夾帶着一點兒血絲滲出。

江白唇瓣翕動，要說什麽，字眼哽在嗓子眼，又說不出來。

“你想問我為什麽不叫疼？”鐘情把通紅的手腕兒在江白眼前晃了晃，又放下，無所謂的笑了笑，“習慣了。”

因為知道叫疼，也不會有人心疼的。

還不如自個忍着，忍忍就過去了。

“情情…”江白叫她。

鐘情嗯一聲，仰臉望着他。

“……”

又是相對無言。

“沒事，我就先走了，我晚上還有訓練。”鐘情轉身要走。

“上車。”

江白握住她的手腕兒，力道很輕，怕傷了她。

怕她不上車，他又加了句，“情情——聽話。”

鐘情指尖蜷了蜷，感覺眼睛澀得難受。

她高二時，選了理科，卻因為基礎太差，學習成績一塌糊塗。

暑假時，江白從警校回到家裏，就會給她補習，學到一半兒，她總愛走神鬧他。

偶爾是拿發梢充當羽毛掃他耳垂，或是以手托臉，直勾勾的望着他。

直到江白受不住她眼神，耳垂覆上一層紅，然後偏裝正經喝她：“聽課。”

她就撒嬌，搖頭：“不要——”

他看着她，漆黑如墨的瞳仁滿是她的倒影，語氣有幾分無奈，“情情，聽話。”

——情情，聽話。

人還如當年，只是心境變了。

鐘情嗯一聲，轉身上了白色路虎，自顧自的系上安全帶。偏頭看着江白，微笑，“麻煩你關一下門。”

他們之間，從來不用敬詞。

江白把車門關上，上了車。

白色路虎駛出停車場，道路兩邊的燈紅酒綠，映入眼簾。

鐘情望着窗外走神，手機鈴聲響起。

正巧遇見紅綠燈，江白踩了剎車，餘光瞟一眼鐘情手機，來電顯示——淮川。

江白捏緊方向盤，問鐘情，“怎麽不接？”

“……”

鐘情看他一眼，接通了電話。

來電顯示是淮川，說話的卻是時姒：“寶貝兒，你什麽時候回來，我都餓死了。”

江白聽力很好，可鐘情刻意避着他，他只聽清一聲“寶貝兒”。

車內溫度謎一樣的變冷。

鐘情看一眼江白，戴上耳機：“馬上，出了點兒事，沒買，下回請你。”

“行吧。”時姒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囑咐鐘情路上注意安全，就挂斷了電話。

挂斷電話，鐘情取下耳機，迎上江白漆黑的眼眸，扯了扯唇，“怎麽？”

“男朋友？”江白問。

鐘情想起昨晚的事兒，好像她是當着江白說淮川是她男朋友，于是嗯了一聲。

前方紅燈跳為綠燈，車速忽然飙升，鐘情一個不妨，額頭差點和擋風玻璃來個親密接觸。

江白冷不丁冒出一句：“沈柯呢？”

鐘情沒回答，偏頭看向正在開車的男人。

車內燈線很暗，江白的下颌線條流暢，臉頰微凹，側顏在朦胧光線下，格外精致。

記憶裏，江白永遠都是這幅清冷的模樣。

讓她都無法懷疑他剛才是故意的。

快到N.M樓下，鐘情別過臉，與江白道：“就在那家24小時藥店門外停車…”

江白沒說話，只把車如她言停在藥店門口。

鐘情要推門下車，江白按住她手腕，“五分鐘。”

江白話少，無人能理解他稀少字眼表達的意思是什麽，偏鐘情能明白。

誓如現在，江白說“五分鐘”，是要她在這裏等他五分鐘。

鐘情嗯一聲，坐在車內玩手機等江白。

五分鐘後，江白拎着一個塑料袋回來，放在她懷裏，“走吧。”

鐘情提溜着塑料袋下車，冒着風雪往N.M大樓走。

“情情…”江白忽然叫她。

鐘情回眸，看見男人倚車而站，指間夾着一抹猩紅。她記得他不愛抽煙的。

江白望着她，頭頂燈光傾灑而下，他漆黑的眸底，清晰刻着她的倒影。

她看着他唇翕動，說道：“和我回家吧。”

有雪落在鐘情黑發上，她看着他，唇角上彎，扯出一抹嘲弄笑意：“哥哥，是你先不要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以後都是晚上九點左右更新，如果有推遲/不更新，會提前一天在微博或者文案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