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鐘情回了神, 目光環視房間一圈，微微愣住。

只存在記憶裏的書桌，床上堆滿的玩偶, 窗簾被風卷起，簌簌落下的飛雪。

是她在江家房間裝修的模樣。

有那麽一瞬的功夫。

她以為自己回到了四年前。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鐘情堪堪回了神, 啊一聲：“誰？”

“情情？醒了？出來洗漱吃飯了啊。”

這聲音, 也很耳熟。

鐘情嗯一聲，應下, 掀開被子穿上拖鞋，拉開房門往外走。

映入眼簾的依然是和記憶裏一般無二的裝潢，只是格調更具潮流, 熟悉裏又透着陌生。

李阿姨端了做好的早餐從廚房出來, 放在桌上, 看着發呆的鐘情, 笑道：“哎喲，你別跟哪發呆了，趕緊洗漱了來吃飯。”

鐘情偏頭，看見比記憶裏更老幾分的李阿姨, 有些愣住：“李阿姨？”

“是我。”李阿姨笑了笑，上前拍了拍鐘情的肩，“你哥出差了, 托我要好好照顧你。”

鐘情抿唇, 這裏是哥哥家。

過半晌, 鐘情稍稍回神，對李阿姨點頭：“我去洗漱了。”

“去吧，去吧。”

李阿姨笑着，又進了廚房端菜。

鐘情順着記憶, 進了洗手間洗漱，看見壁櫃上貼着的白色便簽。

她擡手撕下一看，是熟悉蒼勁有力的筆跡。

——歡迎回家。

鐘情捏着便簽，舌尖抵住齒根，低笑了一聲。

她拿起壁櫃上新買的洗漱工具，洗漱收拾。

洗漱完，鐘情從洗手間出來，瞧見桌上熟悉的米粥和小菜，眼眶微熱。

李阿姨叫她：“你這孩子，只顧着站在那兒做什麽？趕緊過來吃飯。”

“嗯，來了。”

鐘情吸了吸鼻尖，順勢走到餐桌前坐下，小口吃着粥，聽着耳邊李阿姨的絮絮叨叨：“我都不幹保姆這行很多年了，是你哥前兩天找到我，說讓我有空過來這邊給你做飯吃，怕你吃不慣其他人做的，我就想着反正沒啥事兒，索性就來了。”

年少時，李阿姨因為家裏女兒出了事，有小半年的時間沒在江家當保姆。

那段時間，鐘情因為吃不慣新保姆做的菜，又嘴挑，小半年的功夫，人就瘦了好幾圈。

後面江白和江維商量，提前給新保姆結了工資，把李阿姨找回來，繼續照顧兩人的飲食起居。

一頓飯的時間，很快結束。

鐘情一碗粥只吃了三分之一，李阿姨瞧着，打量着她巴掌大的鵝蛋臉，斂眉叨叨：“你這孩子，怎麽就只吃這麽一點兒，瞧你瘦的這樣啊。”

鐘情淡笑：“我吃飽了，李姨，我先走了。”

她要起身進去穿外套，李阿姨叫住她，“對了，江白讓我告訴你，家裏密碼是你生日，你要住宿舍不便，就來這邊住。”

鐘情睫羽顫了顫，輕嗯一聲，走進卧室。

房間不隔音，她還勉強能聽見李阿姨的絮叨聲：“我當初怎麽就沒看出這兩孩子是喜歡對方的…”

她看着床上的玩偶，有些已經起毛掉色了，但還保存完好。

好像就是她只是短暫離開了下，然後又回來了。

鐘情穿上外套，拿上手機從房間出來，和李阿姨道別離開。

等電梯時，鐘情看見微信裏的留言。

有江白的。

-哥哥：【等我】

只有簡單兩個字。

鐘情指腹在冰涼的屏幕摩擦，回了他一個“好”。

然後是“貴婦重金求子脫單”群裏，時姒三人詢問她為什麽沒有回來的事兒。

鐘情敲字回複。

-情：【回家了】

叮咚。

電梯門打開。

鐘情走了進去，按了一樓數字鍵，電梯門合上哪瞬，她瞧着11-4的門牌號，抿唇笑了一聲。

她今天似乎笑得比以往多多了。

臨近年關，Misty組合行程繁忙。

鐘情在飛機汽車上睡覺的時間，比在床上加起來還要多。

又是結束一次商演，回到保姆車上，鐘情有些疲倦的靠在座椅上。

随行的小助理給幾人買了無糖奶茶，分給鐘情幾人，坐回到副駕上，和司機聊起天，說起今年回家過年的事兒。

後座的時姒聽着，插了吸管，喝了一口奶茶，咬着吸管，問鐘情幾人：“你們今年過年回家嗎？”

淮甜姐妹兩人：“不回。”

她們從小就在N.M長大，這十年來不回家過年，已然是常事兒。

時姒轉頭看向鐘情：“情情呢？”

鐘情睜眼，打個哈欠：“不知道。”

時姒開始一個人碎碎念：“我其實挺想回家過年的，我爸媽可想我了，我要是今年不回去，他們鐵定難過得要死。”

在時姒的碎碎念中，鐘情擡眼看向窗外，保姆車已經開上高架橋，往下榻的酒店方向開。

南城是南方城市，就是晚冬季節，也不會下雪，頂多飄散一兩顆雪雨，意思一下。

去鹿城這三年，她很少再回南城，除了林悠非态度強勢要求她回來，她一點兒也不想踏入這個讓她有無數噩夢的城市。

淮甜姐妹在後座睡着，時姒順勢爬到鐘情身邊，與她咬耳朵：“情情，上回志願者活動結束，你那晚到底去哪了？”

鐘情回神，看她半晌，無語：“你好八卦。”

“說說嘛…”

時姒挽着她手臂撒嬌。

鐘情眉尖一挑，似笑非笑的：“真想聽？”

“想聽…”

“不說。”鐘情把手從時姒手裏抽離，阖眸休息。

時姒見狀，也不好再去煩她，坐回位置上，繼續玩手機。

保姆車一路向前行駛，鐘情眼皮略掀，看着窗外飄灑的小雨。

那晚後，她和江白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面了。

Misty行程繁忙，她也是連軸轉，幾乎沒有閑暇時間摸到手機。

偶有一回給江白打電話，也是熟悉的機械女音——“您好，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鐘情閉眼，她有點害怕，害怕他又像那四年一樣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人天生就是貪心的，再次擁有後，就不想再失去。

回到酒店，鐘情洗了個澡出來，時姒已經睡着。

屋內開了暖氣，她只穿了件睡裙，剪短到鎖骨的茶色卷發濡濕貼在修長的天鵝頸上。

時姒聽見響聲，疲倦的睜開眼，“情情，你洗完了？”

鐘情嗯一聲。

時姒從床上爬起來，抓起換洗衣物，走進浴室洗澡。

聽見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鐘情用毛巾擦拭滴水的發梢，放在一邊的手機“滴滴滴”響個不停。

鐘情把毛巾丢到單人沙發上，拿過手機一看，是林悠發來的微信。

-林悠：【我在網上看見了你們的商演，你今晚回家來吃個飯，我和你叔叔都挺想你的。】

-林悠：【回來記得帶禮物，別空手，落人口舌】

-林悠：【我不管你有什麽借口，必須給我回來！！！】

鐘情瞧着手機屏幕上那幾個碩大的感嘆號，只覺得煩躁得很。

直接拒絕掉。

-情：【我有行程，不回來。】

回了消息，鐘情直接把手機丢到一邊，眼不見為淨。

鐘情起身收拾行李，林悠一個電話就打了過來。

鈴聲響個不停，鐘情掐斷無數次。

林悠還是锲而不舍。

鐘情接通電話，語氣不好：“說——”

“鐘情，你這什麽語氣？”林悠一聽她這聲音，語氣也不好，“你說說你這三年，過年有哪一次回了家的？要不是你叔叔，你那些事兒…”

“媽。”鐘情聲音變冷。

林悠驚覺自己的失言，咳嗽聲，苦口婆心勸鐘情：“情情，你且我這次的話，今晚回來一趟，你祁叔叔請了沈家人一起吃飯，也好把你的事…”

“我的事？”鐘情深呼吸，努力壓下心裏那點兒躁動。

林悠總是這樣，一副苦口婆心為她好，等到他出事了，又事後諸葛亮，馬後炮的讨她原諒。

周而複始，簡直夠了。

林悠繼續道：“對啊，你的事。我知道你不喜歡沈柯，但沈老爺子的外孫，你倒是瞧瞧行不行，你叔叔和沈家有商業來往，你……”

鐘情懶得聽她叨叨那些話，直接開了免提，把手機丢到一邊。

林悠說的話，不例外就是說沒有祁家，就沒有鐘情今天，鐘情今晚要是不回來參加晚宴，是于理不合。

林悠在那邊說完，沒聽見鐘情吱聲兒，有些疑惑的皺眉：“鐘情？鐘情——？！”

時姒洗完澡從浴室出來，聽見林悠叫鐘情的聲音，邊擦頭發，壓低聲音問鐘情：“你媽又打電話叫你回家？”

時姒和鐘情認識了三年多，也算知道鐘情家境情況。

這三年，鐘情臨到過年，要嘛是出去跑通告賺錢，要嘛就借口去韓國訓練，從來不會回家。

久而久之，大夥兒都知道鐘情和她母親的關系勢同水火。

鐘情嗯一聲，把行李箱的蓋兒關上，拿起手機，走到陽臺去接林悠的電話。

時近夜濃，天邊小雨飄灑，寒風夾雜涼意，吹得鐘情倦意全無。

鐘情看着天邊夜色，斬釘截鐵道：“我不會來。”

是不會來，而不是不會回來。

祁家那兒就算有她媽林悠，也不算她的家。

電話那端的林悠哼了一聲，沉聲道：“你要不來，我就去你住的酒店，親自請你。”

倒是把多年未有的市井撒潑功夫，都用到了她身上。

鐘情嗤聲，捏緊手機：“地址。”

林悠報了地址，然後道：“你別像上回…”

鐘情不等她說完話，直接挂了電話。

收起手機，鐘情轉身進了室內，拿上大衣貝雷帽要出門。

時姒看她這樣，疑惑道：“你要去哪？”

鐘情拉開門的動作一頓：“我媽叫我，去吃個飯。”

時姒哦一聲，叮囑鐘情路上注意安全，又繼續吹頭發。

鐘情帶上門離開酒店。

林悠說的那家飯店叫仙樂斯，是沈氏旗下的飯店。

坐落在南城北區商貿圈，四周高樓大廈鱗次栉比，燈火闌珊，處處透着奢靡的味道。

鐘情叫的網約車在樓下停下，立馬有門童前來開門，畢恭畢敬的：“歡迎光臨。”

鐘情穿着黑色呢大衣，掐腰設計，勾勒出盈盈一握的纖腰。

茶色的中短卷發散落肩際，發梢半個卷，棕色的貝雷帽，襯得鵝蛋臉只有巴掌大小。

旋轉玻璃門向裏開，鐘情望一眼金碧輝煌的大堂，黑色口罩下的粉唇扯了扯，按照林悠說的地址，進了電梯，按了12層的數字鍵。

看着顯示屏上的數字鍵一點點網上遞增，直到到了12樓，電梯門“叮咚”一聲打開。

鐘情從電梯走出來，有服務員上前：“小姐，幾位？”

“包間——1208”

“這邊請——”

“謝謝。”

鐘情跟着服務員沿着鋪滿紅色地毯的走廊向左，走到1208包廂門前。

服務員和她颔首：“小姐，到了。”

鐘情嗯一聲，敲響門。

門後立馬兒響起林悠特有的聲線嗓音：“我就說不急吧，這孩子這會兒才到。”

眼前金漆雕花大門被人拉開，林悠谄媚着一張臉從裏面出來，拉住鐘情胳膊，和她道：“你把你脾氣給我收斂點兒，今天沈家可是來了沈總和沈少，好幾個大人物呢…”

“哦。”

鐘情淡聲應下，不耐的掀了掀眼皮，“能進去了嗎？”

林悠瞅她一眼，确定鐘情不會耍脾氣了，才領着人進了包廂。

包廂很大，圓體的八仙桌，頭頂的水晶雕花燈光芒亮如白晝，照耀着玻璃旋轉盤上的精致佳肴。

林悠拉着鐘情在自己身邊坐下，眉開眼笑，一副慈母的模樣，“來，情情把口罩摘了，和幾位阿姨叔叔打個招呼。”

鐘情摘下口罩，環視八仙桌四方坐着的人。

祁柏霖，沈柯，以及只有她往年在宴會上匆匆一見的沈家如今的掌舵人，沈老爺子幼子沈予禮，和那位常年在國外的沈家大小姐沈夢蝶。

鐘情露出淺淺笑意：“祁叔叔。”

祁柏霖笑了笑，問候她兩句，又逐一介紹了沈家三人。

鐘情不喜虛與委蛇的場合，只淡聲打招呼：“沈伯母，沈叔叔，沈先生，晚上好。”

沈夢蝶只淡淡看她一眼，保養精致的臉龐面無表情：“嗯，你好。”

沈予禮年逾三十而立，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西裝，內襯是件黑色襯衫。領夾到袖扣都透露着矜貴禁欲，寬肩窄腰，氣質清冷。

三十而立的年齡，歲月在男人眉眼沉澱，銀色邊框眼鏡下狹長黑眸，眼尾微揚，眼皮略窄，典型的內雙眼，眸色淡漠。

沈予禮瞧她一眼，淡色薄唇微啓：“鐘小姐，你好。”

聲線很淡，和江白有點兒像，卻比他更多一點兒磁性。

沈柯依然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疏懶的靠在座椅上，觑一眼鐘情：“好久不見，鐘小情。”

沈柯眼神略帶挑釁。

鐘情偏頭，避而不見。

沈予禮瞧見兩人眼神交鋒，偏頭看他一眼，唇微勾，笑意警告：“阿柯，我瞧你最近倒是越發不懂規矩。”

“……”

沈柯坐直了身，收起嘴角的笑意。

沈柯是最怕他這位小叔叔，打小起，只要沈予禮說句話，沈柯半個屁都不敢放。

“我記得安城分公司缺個管事的，你得空就過去吧。”

沈予禮低眸，解開深灰西裝的黑色水晶袖扣，将衣袖一層層上卷，動作嚴謹又賞心悅。

男人低着頭，頭頂的光線落下，側顏清冷，下颌線條流暢。

鐘情看他一眼，抿緊了唇，沈予禮的側顏和江白有一點兒像。

都是清冷禁欲的那款類型，只是沈予禮更顯成熟，也多一點兒上位者的氣場。

餐桌上的氣氛有一點兒尴尬，祁柏霖出打破尴尬：“眼瞧着我們家情情也來了，咱們就開始吃吧。”

沈予禮淡笑，端得是矜貴紳士的樣兒：“再等等，還有人沒來。”

沈柯因為剛才那茬，心裏不爽，啧了一聲：“指不定人死哪去了，就他那工作…”

“沈柯——！”

一時噤聲的沈夢蝶出了聲，瞪一眼沈柯，“少說兩句話，憋不死你。”

沈柯抿唇，輕哼一聲：“……”

祁柏霖面上有幾分尴尬時，此時包廂的門再被敲響。

“抱歉，我來晚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不更了？

因為最近都在和老中醫約會看頸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