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耳邊的夜話

從朱雀街往東行兩步路,有一條幽深的巷子,巷子名曰酒巷,酒巷周邊的便是杜康坊,約莫最初的建造者也是個酒癡,便在巷子兩側設立了很多酒館,旌旗昭彰,酒香不絕。

噠噠噠的一陣馬蹄聲伴着車轱辘移動的聲音,兩位衣着華貴的男子從馬車上走下,優雅地向着其中一家酒莊走去。

“王爺,這京中形勢看似平穩,實則暗潮湧動,錢財與土地有大半掌握在世家手中,地方豪強又占了兩分,剩下不過小小的半分分與普通百姓,您是可以關心民生大計,只不過那些人卻未必會肯,西北安王虎視眈眈,您但凡有絲毫的行差踏錯,災難将是巨大的。”

蕭承睿自然知道這裏的厲害的關系,只是淡淡地回了一聲:“本王心中已有了算計,先生不必多言。”

“難不成您終于打算?”裴照作恍然大悟狀,繼而又笑道:“王爺這些年總是顧念親情,對他們也過于放縱。這回總算是想明白了,這其中怕不是王妃的功勞吧!”

蕭承睿未點頭,在酒館二樓靠窗的雅間裏落座,目光悠然地看向窗外,華燈初上,順着這個方向剛好能瞧見花顏居的兩層閣樓,他微微彎了彎嘴角,沒有說話,但那表情不言而喻,使得裴照滿是揶揄。

“照初時不願成親,家中老母那是急得都快以死相逼了,照沒有辦法,總算是聽了二老的話,娶了個素未謀面的女子。成親當夜,初試雲雨,便覺人生快意,對自家娘子那是半點都不敢怠慢,唉,如今,內子都懷上第二胎了,不知王爺何事會有喜訊?”

聽聞這話,對面的男子表情更深了一些,握着一只精致的白瓷酒杯,微微發愣,嘴角的笑容卻再也掩飾不住地微微上揚。

“王爺這般情狀,怕是與王妃琴瑟合弦,好事将近吧!”

對面的人似終于受不住揶揄,把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她很好!”

說着無意,聽的人卻紅了臉,裴照也大着膽子調侃了一句:“王爺這般膩味,大可以回去對着王妃說去,且不必每日這般神色,這般下去,滿朝文武怕不是以為我把王爺給迷住了。”

“咳咳……”他手上握着酒杯,繡着墨竹紋路的袖子掩着清隽容顏,劇烈地咳了咳,緩過神來才恢複了一副冷色,邪邪地盯了裴照一眼,“你放心,本王沒有斷袖之癖!”

裴照也不敢繼續深究,便放過了這個話題,兀自飲了一口酒。

“本王聽人說,與女子的相處之道在于遠近結合,處的太近,就要離得遠些,處得太遠就要離得近些,昨日與王妃圓房,确實用了些手段,她或許一時迷惑,才……總之,本王雖已與王妃親密無間,卻總覺得隔了些什麽,好似并不能同她深入地交流接觸。”

“王爺此番說的話确實也有些道理,內子出身世家,禮儀出衆,早些年總是對我甩臉色,我初時委屈,後來才知道,她是嫌棄我兩日才洗一次澡。”

“……”

裴照談笑風生,根本沒有理會一旁已是滿臉黑線的男子,又兀自說道:“這樣的事情,相處久了便好了,來日方長,雖然可能會鬧些矛盾,吵些架,但總歸是床頭吵架床尾和嘛!”

遠在輔政王府雪蘭院的慕卿卿重重地打了噴嚏,她怎麽也想不到,此時某個人正将他們昨日所做之事堂而皇之地拿出來讨論,甚至還想着更進一步。

咚咚咚一陣報時的鼓聲響起,酉時過盡,夜幕也徹底壓了下來,窗外已看不清蜿蜒的青石板路。

兩個臨時調過來的婢子開始在院子裏掌燈,她們像天上織雲的仙女,所過之處,便亮起了一道明晃晃的長龍。

她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将窗棂合上,對屏風外的晴柔喊道:“布菜吧,我要吃飯!”

“小姐,你不等王爺一起嗎?”晴柔滿是揶揄。

慕卿卿煩躁地并沒有回答。

往常他在申時就該回來了,就算是路上耽擱了些時間,酉時之前也總該到了,這會兒還沒過來,無非是有了別的好去處。

她心裏兀自懊惱,想起以前看的許多話本子裏的橋段,說是一些渣男為了得到你的身體說盡了甜言蜜語,一旦得手了,就轉眼把你忘在了腦後。

只怪她昨日太過于輕狂,怎麽就被那頭大灰狼給騙了呢?

“不等了,我自己吃!”

她也只動了幾筷子,往常最愛的鮮蝦、片鴨吃起來味同嚼蠟,她只随意吃了兩口,就命人撤了飯菜,自己進了耳房盥洗。

之後,也沒有心思繼續練琴,躺在床上,命人滅了燈火,胡亂睡了。

這頭,好不容易從杜康坊回來,蕭承睿未來得及更衣梳洗,就邁着步子,穿過垂花門,順着抄手游廊,往雪蘭院的正房過來。

遠遠地瞧見一個女婢,伸着一雙潔白素手,慢慢打開燈罩,輕輕地往燭臺上妖冶的火光一吹,燈便滅了。

滅了一盞之後,她又提了提身上的羅裙,步履輕影地走向第二盞,一邊走,一邊輕輕地唱着小童謠。

許是做得過于專注了,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她初時很慌,等到轉眼餘光瞥見那張驚為天人的臉時,忽而間生了惡膽,遲遲沒有離開,煙視媚行,柔弱無骨,像一條袅娜的美女蛇,嬌滴滴地叫了聲“哎呀,都是奴的錯,弄髒了王爺的衣裳,讓奴幫您看看。”

她低着頭,微微與來人拉開了些距離,眼角眉梢做出嬌憐的樣子來。

氣氛忽然間變冷了,邊上的人首先打破了這種暧昧的氛圍,往後退了一步。

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婢女立馬跪下,“奴婢不是故意冒犯王爺的,奴婢只是一時……一時情難自已。”

“你的意思是本王的錯?”冷冷的聲音像是一盆冷水兜頭而下。

“不,奴婢不敢,奴婢今日剛進府中,剛調來這裏做事,是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膽,奴婢再也不敢了。”

“明日,去陳總管那邊領罰,收拾東西出府去吧!”

她頹喪地盯着那雙繡着莽紋的雲履靴,靴子的主人邁了步子離去。

這時,不遠處的一扇窗棂被輕輕合上。

藏在窗棂後的女子赤着雙足站在地上,身上披了一段若有若無的輕紗,如瀑的青絲垂在腦後。

她目睹了那場鬧劇,目光微微低垂着,若有所思,想到蕭承睿可能會來這裏,又小心地跑回來床上,胡亂閉上眼睛假寐。

腳步聲随即越來越近,随着朱漆大門被輕輕地打開,一陣冷風灌了進來,但很快,大門又被合上,有人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進入裏屋,一直走到了床邊,之後就沒了聲響。

慕卿卿緊閉着眼睛,雙手捏着拳,緊張地不知所措。

過了一會兒,簾幔被撩開,有人在床頭坐下,她覺得有道視線灼熱地落在她身上,她盡量去忽視,卻仍舊有一種敞開身子讓別人盡情觀摩的羞恥感。

她開始後悔,今日為什麽要穿上這麽輕薄的一件寝衣?

又過了一會兒,她覺得腳上忽然一暖,那人将她的雙足抱在懷裏捂着,溫暖一時間漫過四肢百骸,随着那溫暖而來的,還有陣陣觸電般的酥麻感。

她已經盡力去克制了,但依舊覺得渾身不适,熱意攀升,腦中便滿是昨日的畫面。

之後,待腳上的溫度回暖,那人已将一雙玉足輕輕放下,又取來一床錦被,小心翼翼地鋪好,正當鋪好錦被,準備給她掖被角的時候,她的雙眸忽然間睜開,媚眼如絲地看着他。

“還以為卿卿今日不願相見呢!”

話音未落,一雙皓腕從被子下面伸出,抱住把他脖頸,紅潤雙唇,獻上一吻。

“你喝酒了!”

滿嘴的酒味,慕卿卿微微不适只有放開了他,卻不想那人已壓了上來,更以狂風暴雨般的強勢還擊,直到她覺得自己也像醉了酒似的,滿腦子暈暈乎乎。

卻在對方準備更進一步的時候,伸手攔住了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他微微擡頭,眸中已染上了化不開的欲,如同藏匿于火山中的炙熱,偶然被窺見了冰山一角,也足以令人羞赧。

她将頭整個兒埋進了被子裏,被子外的人慢慢平息了呼吸,兩人無言。

“不準碰我,你今天睡矮榻。”她不知哪裏來的脾氣,伸出一只皓腕來,指着側邊的矮榻。

那矮榻又小又硬,本不是人睡的地方,卻聽見耳邊忽然莞爾一笑,“可是你先招惹的!該罰的難道不是你?”

“是你先摸我腳的!”

“我是怕你凍着,夜裏涼,誰叫你敢赤着腳走路的?”

“你還喝酒了?還在外面左擁右抱,我都看見了。”

一通氣撒完,心中暢快了許多,又覺得哪裏似乎不對。

管他呢。

忽而,她隔着薄薄的被子,察覺到他起了身,轉去了邊上的耳房,不一會兒,裏面傳來了水聲。

她松了一口氣,掀開被子,盯着床頂上的藻井發呆,腦中卻不斷浮現出蕭承睿在耳房香豔的畫面,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耳畔的水聲停歇了,窸窸窣窣地在穿衣,再然後,他換了衣裳,豐神俊朗地往床邊站了站,又轉去了側邊的矮榻,枕着硬瓷枕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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