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舒寧的首秀

還未到開宴的時間，珍寶閣門口早已經絡繹不絕地停滿了各色馬車，望着那一幢三層高的精致閣樓，奢華的裝修，優雅的品味，無一不符合當下貴族青年們的審美需求。

今日琴宴，蘇莫給京城中大大小小能排的上號的風流名士達官顯貴都發了請柬，看在這大梁第一的蘇家和上古名琴綠绮的面子上，幾乎能來的都已經位列席間，不能來的，在門外張望了好一會兒，卻羞于囊中羞澀、地位卑微，只得灰頭土臉過門不入。

慕卿卿與趙魏紫沾了蕭承睿的光，被人領着進了一間視野絕佳，裝修奢華的雅間，推門而出，就能瞧見一片蓮花池，池子正中間，搭了一個巨大的臺子，臺子懸在池上，用幾根搭好的柱子支撐，四周有四條甬道，甬道的盡頭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來表示方位。

最妙的是，那荷花池處在珍寶閣的正中央，四周被一圈看臺以及比看臺更高規格的雅間所圍繞環抱着，形成一個密閉的空間，伴着回聲，能襯出幾分空靈絕妙來。

幾個稱得上是絕色的婢子走了進來，奉上一壺絕品雪芽茶，又送上了幾碟精致糕點，雅間的桌子上剛好擺滿吃食，卻并不顯得擁擠。

慕卿卿伸手取了一塊，吃了一口，味道不錯，甚至比京城最有名的百味齋的糕點還要出色幾分，聽說江南愛吃糕點，種類繁多，味道鮮美，想來這些從未見過的糕點樣式，是來自于蘇莫的故鄉。

“魏紫姐姐，你在京中混得熟，你猜今日琴宴會是誰奪冠？”慕卿卿好奇詢問，她的眸光總是似有若無地飄向蕭承睿，雖然知道蕭承睿并不會上場，但當年那首《三疊》沒有耳福聽到，總是有些遺憾的。

趙魏紫如實相告，“京中才子佳人衆多，不過光論琴技的話，蘇丞相家的蘇婉兒，還有以癡迷琴技聞名的琴癡公子魏鄞，再就是太學院那邊的琴舍成員了，裏頭都是頂尖的才子。”

“魏紫姐姐說了這麽多，怎麽光漏了你自己呢？我聽說你可是京城第一才女，琴技更是你的擅長！”

趙魏紫臉頰微紅，雙手摸着已經空了的窯變天目釉茶盞，目光往一旁的蕭承睿瞥了一眼，“你可別打趣我，說起琴技，就是全京城的人加起來，也比不上你面前那一位。”

蕭承睿本看着她倆你來我往，一個人悠然品茶，經這般一說，微微勾了勾唇，拉過慕卿卿的手，望着她說道：“今日大放異彩的人，既不會是太學院琴舍，也不是琴癡公子魏鄞，更不可能是蘇家蘇婉兒，趙姑娘才學兼備，琴技自然是一流，不過在本王眼中，這都不及卿卿那一日的一曲鳳求凰！”

“鳳求凰？”趙魏紫的臉色更紅了，意味深長地瞧着慕卿卿，慕卿卿想要解釋一二，但想到那日的事情，恐怕只有越描越黑的份，所以只能瞪了眼蕭承睿，默不作聲。

不過，蕭承睿預測倒也準确，今日，太學院琴舍的人雖然到了，卻明顯沒有發揮出應有的水準，一向以琴癡為名的魏鄞，更是連上場都沒有上場，蘇婉兒懶懶地彈了一首高山流水，錯了幾處音節，平平無奇。

慕卿卿不由得嘆息，今日的這場琴宴實在是沒有什麽看點。

正在此時，一個身着華麗宮裝的女子緩緩從朱雀甬道登臺，頓時間引起滿堂嘩然。

慕卿卿擡眼望去，面色忽然一凝，瞬間就明白今日這些大佬為何頻頻出錯了？

誰說這琴宴沒有看點？自那人登臺之後，看點便來了不是麽？

舒寧郡主走向琴架旁邊，帶來的也是一架不錯的古琴，她難得沒有發脾氣，笑容款款地坐下，在彈奏之前，忽而高聲道：“六年前，我表哥九殿下以一曲《三疊》盡顯京中男兒本色。舒寧這些年一向以他為榜樣，今日借這一曲，也想表明舒寧這一生的執着。我知道，你們都嘲笑我是個老姑娘，但我舒寧今日在此立誓，此生就算是死，就算是立刻跳進眼前的荷花池，也絕不會改變我的意志。”

臺上獨特的回聲效果讓這樣的話傳遍了珍寶閣的每一片角落。

随着話音一落，慕卿卿最熟悉的那首《鳳求凰》就在舒寧的指下流淌出來。

三層的天字號雅間內，柳玉奴早已按捺不住。

“表哥，她這是在嫌棄你嗎？若是放在金陵，她怕是早已經成為公敵了。”

蘇莫搖着扇子淺笑：“她這或許是向我表明心意也不一定呢？”

柳玉奴嬌笑，“呵，誰不知道她喜歡輔政王殿下！看來你是沒法抱得美人歸了。”

柳玉奴心思敏捷，故意調侃，言語中卻不無試探的意思，眸光掃過舒寧的時候，臉上滿是冷意，表哥是她心目中的神，她決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去羞辱他。

這頭，慕卿卿有些恍惚，隔了這麽久，舒寧這是第二次向她宣戰嗎？

她眼神試探蕭承睿，心中滿是警惕，至少現在，她跟蕭承睿兩情相悅，濃情蜜意，她絕不可能允許另一個人來破壞這段感情。

一曲尚未結束，趙魏紫卻已經沒了繼續聽琴的意思，義憤填膺道：“公主府勢大，想不到竟是這樣的仗勢欺人，蘇婉兒和琴舍那群人，多少是受了收買，魏鄞沒有後臺，為了秉持操守不下場，舒寧這樣平平無奇的琴技，也妄圖拿到今日的魁首。”

慕卿卿面色不愉地吃着糕點，忽然問道：“魏紫姐姐可有信心贏她？你若是贏了她，以後我……”她忽然覺得自己似乎不夠有說服力，便拉着蕭承睿道：“以後他保你！”

趙魏紫頓時起身道：“不用王爺保我，我也斷容不得她這樣。生日宴我護你，今日我也護你！卿卿你等我好消息。”

說着她已經命丫鬟去抱琴，雄赳赳氣昂昂地準備下場了。

慕卿卿噗呲一笑，心中溫暖，命晴柔将自己的焦尾抱出來，叫趙魏紫拿去。

趙魏紫卻拒絕道：“就舒寧那水準，我用普通的琴就足夠叫她落敗，謝謝卿卿好意，我先去了！”

等到趙魏紫等人退了出去，慕卿卿伸手拉住蕭承睿，整個人靠近了他的懷中。

今日，這一招卻顯然沒有那般管用，蕭承睿往邊上挪了挪身子，拒絕了她。

慕卿卿可憐巴巴地望着他。

“王妃今日不是打算冷落本王麽？怎麽不堅持到底呢？”

慕卿卿嘟嘴道：“王爺，今日跟魏紫姐姐一塊，她一個人已經夠尴尬了，我要是還跟你秀恩愛，她以後怎麽還敢跟我一起出來？”

蕭承睿知道并不能信她，他的王妃看上去像只好騙的小白兔，心裏實則不知道藏了多少小心思。

他拂開了慕卿卿的手，沉着臉說道：“王妃難道不是在生我的氣？”

“我有什麽好生氣的？”

“你自然有？舒寧奏《鳳求凰》你不生氣？那日婢子對我投懷送抱你不生氣？我昨日沒有來找你，你不生氣？”

“我不生氣！”慕卿卿被點破了心事，倒是真的生氣了，自動與他保持距離，猛灌了一口茶。

蕭承睿見她這般模樣，倒反而不忍心了，靠過來抱住她。

“你這是嫌棄我小肚雞腸嗎？做你的王妃需要大度是不是？，需要把那些小妖精一個個接進府來是不是？蕭承睿我告訴你，你娶了我，就不準再娶別人！”

“我不會再娶別人了，”他的聲音放柔了下來，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卿卿，能遇見你是我這一生的意外之喜，我已別無所求，只求你對我坦誠相待，縱使日月流轉滄海桑田天塌地陷，我陪你，我護你！”

“可我們也沒認識多久。”慕卿卿半信半疑地小聲說道。

“白發如新，傾蓋如故！卿卿難道不信緣分？”

慕卿卿看着他那純情又認真的表情，心中默默想：确實不信。她又不是小姑娘，她見過那麽多純美的愛情都敗給了現實，有些東西太脆弱了。她不求天長地久，她只想享受這一刻的歡愉。

夜盡天明，她絕不要做那只飛蛾撲火的蝶，而要做那朵巋然不動的蓮。

她滿是自己的小心思，一邊接受着蕭承睿的好，一邊又疑他哪一日會離她而去，這樣的糾結與不安，令她自己也感到不喜。

此時，外面的天籁之音恍如高山上的流水潺潺，滋潤心田，趙魏紫的琴聲，空靈美妙，幹淨澄澈，就像她那個人一樣，敢愛敢恨，直來直去。

慕卿卿聽着她的琴音，腦子裏想的全是孔老夫子的至理名言，君子坦蕩蕩，趙魏紫雖是女子，琴聲中卻透露出一種淡然曠遠的意境。

一時間，滿座皆驚。他們有的不信能彈出這般雅意的竟然是個女子，也有的開始認同她便是那當之無愧的京城第一才女。

只有慕卿卿的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看吧，這世間美好的女子有那麽多，她們充滿才情，她們幹淨美好。

卻不像她，即使是接下來要給蕭承睿準備的驚喜，也滿含了別樣的意味。

她沒有辦法做到毫無保留的愛，她只會一邊愧疚，一邊不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