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學畫花卉

李昕伊連忙說:“大叔,我就住梧桐村。”說着指了指河對岸,“我在對岸放着牛,結果這天馬上就要下雨了,回去是趕不及了。想向您借個地方遮遮雨。”

國字臉壯漢擡頭,只見豆大的雨珠已經落下了,他于是打開了門,讓李昕伊和他的牛進來。

“多謝大叔,您門前這花開得可真好。”李昕伊和壯漢套近乎。

壯漢沒有答話,他解開了一旁牲口棚的欄杆門,和李昕伊道:“你的牛拴這裏。”

李昕伊往裏看了一眼,只見一只棗紅色皮毛,額頭還有一塊白斑的大家夥正在隔壁。李昕伊不知道這是騾還是馬,但是把人家幹淨的牲口棚弄髒還挺不好意思的。

黃牛姑娘有些忐忑,邁着蹄子不想進去,李昕伊只得自己先進去,再把牛拉進來。馬廄好歹有個遮罩,那麽大的雨淋了真的容易生病。

把牛拴好,李昕伊才快速地看了眼裏面的光景,不大的庭院,兩邊都栽種着山茶樹,青石板鋪就的地面此時被雨水沖刷着,一股帶着涼意的清幽感鋪面而來。李昕伊看着自己腳下粘着泥土的草鞋,覺得自己在馬廄裏待着挺好的,黃牛姑娘正缺乏安全感呢。

李昕伊正摸着黃牛的牛角,壯漢撐着一柄油紙傘回來了,将另一柄油紙傘遞給李昕伊。道:“我家主人正在招待朋友,你只在偏廳坐一會兒,等雨停了可自行離去。”

李昕伊再次道謝,嘴上卻說:“我家這牛膽子小,我在馬廄陪着也是一樣。”

壯漢沒搭話,李昕伊只好尴尬地閉上嘴,跟在壯漢身後。

偏廳不大,沒有什麽名貴的家具,只一張雕花的木幾,旁邊有一對木椅。就是幾上立着一只青瓷瓶,插着兩朵帶葉的月季。

壯漢提了一只竹椅過來,放在偏廳的門口,示意李昕伊坐這裏。

李昕伊坐了,壯漢又拿了一口陶瓷小碗,碗裏盛着水,遞給李昕伊。

李昕伊連忙站起來接了,向壯漢道謝。然後壯漢就走了。

雨下得很急,落在庭院的青石板上激起了一陣陣水花,随後又被淹沒在了更多的水花裏。

李昕伊小口啜飲着碗裏的水,他并不渴,可是傻坐着也好尴尬。他覺得開門的壯漢其實并不想招待他這個不速之客,但是出于某種禮節,才不得不應付他。

李昕伊專注地聽着雨聲,等這一陣尴尬緩過去。

坐了一會兒,水都喝完了,李昕伊還是覺得好尴尬,不過此時雨勢小了一點,不再嘩嘩地響了。只是還要等一會兒才能走。

“衛老先生回來了。”

李昕伊聽到“衛老先生”這幾個字,耳朵忍不住動了下,把下面的話一字不漏的聽完了。

”在縣城邊上新買了住宅,那宅子又大又精致,能值好幾千兩銀子。因是老先生想買,房主人讓了幾百兩銀子出去,圖個好名聲。初六的時候搬家,縣太爺都親自上門來賀,那房主人臉上有光的很,天天拿出來吹噓炫耀。”

只聽又一個聲音說道:“縣老爺是舉人,又是衛老先生門生,上門來賀有什麽不該的。”

之前那個人又說道:“上回女婿帶着女兒歸寧,帶了一封在贛州做知縣的親家的親筆字過來,我那親家也是衛老先生的門生。我和你說,我若帶着這字去拜見衛老先生,老先生說不得會下鄉來回拜。到時候,我的面上可比那什麽房主人要有好看多了。”

後一個人說道:”衛老先生确實是個難得的學者了。我聽說吳家想把他那個兒子放到衛老先生門前孝敬?”

前一個人嘿嘿笑了,聲音帶着一股說不出的猥瑣來。

“他吳家人想攀上衛老先生,也不看看自己是誰,哪裏就這麽容易就成為入室弟子的。我可聽說,我那親家,當初攀上衛老先生,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

李昕伊正覺得古怪,想再聽時,可那聲音低了好幾度,他聽不真切。

“那衛老先生是誰,我告兒你,人老先生離京時,皇上可是親自送到城外。那可是皇帝,真龍天子。衛老先生竟有這等面子。”

兩個人還要繼續說,但此時雨已經停了,李昕伊不得不起身。

李昕伊将牛從牲口棚裏牽出來,壯漢走過來将門打開,李昕伊低着頭道謝,然後拉着牛走了。

一路上,李昕伊都在想那個古怪而猥瑣的笑聲意味着什麽。又想起吳肅不再圓潤變更好看的臉,以及從未有過的期盼的神奇,一時間腦海裏浮現出很多不好的念頭。

三年多的時間足夠李昕伊适應這個世界,而正是當初那個小胖子幫助他一步步從與世隔絕的狀态中走出來。

可是李昕伊自己不僅身無長物,也沒什麽才華,還是在吳肅的指點下才學會了不少字。所以他能幫吳肅什麽呢?

一個人要幫另一人,一靠錢,二靠名。那個賣宅子給那個衛老頭的房主寧願舍下幾百兩的銀子,也不過就圖個名。

可名要怎麽掙呢?

李昕伊想得頭都快禿了,他甚至把黃牛牽回了自己家而不自覺,把李母吓了一跳。

李昕伊在李母擔憂的眼神中把黃牛牽回吳阿公家,卻不回家,只一股腦兒地往外走。他穿越過來前,在那個物質資料非常豐富的世界裏生活了二十八年,從小就被逼着學鋼琴、學素描。後來小學、中學、大學一路學了二十多年,明明學了這麽久,學了這麽多東西,為什麽他還是這麽沒用?

算算日子,他今年該是三十二歲了。他并不是真的十四歲少年,三十而立,他要立起來,不僅自己要活下來,還要讓李母和阿肅都好好的。

從此以後,吳阿公給他的銅板他攢起來不再用來買舊書,反而拜托吳阿公幫他從鎮上帶一些胭脂水粉和戲曲話本。

吳阿公聽說了李昕伊的請求,用一種難以言狀地眼神看了他一眼。李昕伊立刻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只聽吳阿公用一種“很是随口一問”的口吻好奇地打探道:“小子有相好的啦?只這兩樣還不夠,老漢我告訴你,你聰明一點,得送絹花,這玩意幾錢能買一大把,胭脂和話本可不便宜,小子,你可別把家底掏空了,結果人家姑娘還跟了別人。”

李昕伊哭笑不得:“阿公,我不是要送姑娘的。”可他又沒法向吳阿公解釋自己要做什麽,真是有理說不清了。

只聽吳阿公嘿嘿笑道:“小子,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老漢我教給你:這追姑娘呢,你不能太上趕着。你近了,她就遠了。你得遠着,她才能近。但你也不能一直遠着,指不定人家就不理你了。所以你得一遠一近,有遠有近,人家才覺得你有意思。這一有意思,啧~事就成了。”

李昕伊聽着吳阿公的“遠近理論”,只覺得頭腦發脹。但他又不好直接說自己對姑娘不行,于是道:“阿公,真的沒有什麽姑娘。”

吳阿公意猶未盡,想把自己當年實踐”遠近理論“的具體案例分析一遍,幸好吳阿公的老妻出來了,看看自家老頭在外面嘀咕什麽。吳阿公不好當着老妻的面揭自己當年的老底,李昕伊才得以趁機脫身。

李昕伊買胭脂水粉是用來作畫的。因此他一再和吳老頭強調是二十文錢一大塊的胭脂。但是吳阿公覺得是李昕伊囊中羞澀,而且那種最低等的胭脂對姑娘的皮膚也不好。

吳阿公也算是看着李昕伊長大的,想着這小子要娶媳婦也是不容易,他于是貼了點錢,給李昕伊帶回了八十文一盒,白瓷裝的小巧精致的胭脂。

“城裏的姑娘都用這種。”吳阿公說,“二十文的太粗糙,送姑娘的就要精細。”

李昕伊看着這巴掌大的胭脂盒,心情複雜。

然而更複雜的還在後面。

吳阿公做了一回好事,自然不能藏着掖着,就和他老妻說了。老妻每日都要和左鄰右舍閑聊,話題自然是不夠用的,就把吳阿公的良善之舉描述了一遍。

于是第二天李昕伊牽着黃牛走在田埂上,田間的人看到他都要說上一句:“聽說你買了盒胭脂啊,這是要送哪個姑娘啊?”

李昕伊不想解釋,于是他們一致地用一種“心照不宣”的眼神慈愛地看着李昕伊。

李昕伊:……他都還沒發育,心照不宣個鬼哦。

至于後來梧桐村的小夥子向姑娘求愛都要送胭脂的傳統,李昕伊表示,即使沒有他,胭脂該送還是要送的。

李昕伊有素描的基礎,但是對中國畫的工筆寫意卻接觸不多。要打出名號來還是要在符合人們的審美的基礎上出新意。

李昕伊在放牛的間隙,就開始瘋狂地畫各種盛開的、半開的,以及還只是個骨朵兒的花。最瘋魔的時候,李昕伊看着黃牛姑娘,都覺得它身上長了朵花。

黃牛被李昕伊吓到了,走到離他最遠的地方吃草去了。

李昕伊努力的效果很明顯。

兩個月後,他畫的花卉中,終于賣出去了第一朵。畫上的是一朵牡丹,豔紅色的花瓣層層疊着,綻放着迎接着清晨帶着濕氣的陽光。

李昕伊對光線的把握很有一手,光與影的成功結合,将牡丹綻放時蓬勃的活力表達了出來,令看畫的人仿佛聽到了花開時那種細微的響動。

當然,以上只是李昕伊對自己的畫的鑒賞。其實買畫的是一位鄉間的農人,他們家的女娃正在苦惱牡丹難繡。這位愛女的父親不懂什麽是瓶頸期,以為不會繡是沒有參照物的緣故,這才使得李昕伊的第一幅作品被成功地賣了出去。

萬事開頭難,第一幅作品賣出去後,除了牡丹,李昕伊又陸續地賣掉了兩朵山茶、三朵蓮花和一束月季。

李昕伊的畫很有特色,一個是以紅色的花卉為主,以及注重光影的傳達效果。透視的繪畫技巧讓這些畫像是活的盛開的模樣,有的畫甚至比真正的花還好看。

有些人專門去買來李昕伊的畫,想知道他的畫有什麽奇特之處。然而李昕伊當初學素描只是作為中考加分項目認真學了兩年,技巧他還記得,但是理論部分,說實在的,李昕伊自己也說不清。

漸漸地,向李昕伊求畫的人越來越多,李昕伊的畫也越來越貴。只要他不停下畫筆,就不會餓死。

李昕伊不再替吳阿公放牛了,吳阿公也很理解。長大了嘛,放牛是追不到姑娘的。李昕伊滿頭黑線,都忘了和黃牛姑娘告別。

李昕伊不去放牛後,每日只在家裏作畫,以及翻看吳阿公給他買的、傳說中要送給姑娘的戲曲話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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