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往事前塵
吃過晚飯後,李昕伊和吳肅回對面客棧,焦若柳和林豫謹兩個則直接上樓。
李昕伊跟在吳肅身後,腦子裏來回閃過許多事。
一會兒是小紙條,一會兒是馄饨攤的攤主。接着又想到了南坊街,還有吳肅的鄉試。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可随着越來越近的客房,一種莫名的情緒又悄悄爬滿了他的心底,他幾乎已經不能思考了。
吳肅關上門之後問道:“今日還洗澡嗎?”
李昕伊不假思索地道:“要洗的。”
當然要洗了,若是只有他一個人,他可能還要猶豫一下。
但是現在是睡在吳肅的身邊,他決不允許自己身上有什麽奇奇怪怪的味道,萬一熏着人家了,自己不知道,吳肅又不會說,那真的是太尴尬了。
還是和昨日一樣,吳肅自己洗一桶水,李昕伊洗一桶水,洗完後,吳肅替他擦頭發,然後吹滅燈,窗戶開着,整個房間被籠在一片星光裏。
區別于昨日,這一次吳肅并沒有急着睡。
不僅如此,他可能還會失眠。
吳肅稍微側着身子,看着李昕伊,叫他名字:“心一。”
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地躺着,離得極近。
李昕伊甚至覺得,吳肅眼裏也有一片星光,比窗外的還要好看。
怕被迷失在這樣一片星光裏,李昕伊連忙垂下了眼睫,穩定心神以後才重新對上了吳肅的雙眼,回道:“阿肅,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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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肅沒有說話,反而極輕地嘆息了一聲。
“你只說覺得你傻。”吳肅說着,輕輕地彈了一下他的腦門。
李昕伊被吳肅猝不及防地操作弄得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吳肅此刻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只是“傻”這個形容詞,還是第一次落到他的頭上。
李昕伊有些不服氣,他轉過身子,讓自己側趴在床上,手肘撐起了一點,用盡量威脅的目光瞪着吳肅:“阿肅,你最好解釋一下傻的意思,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可惜在吳肅的眼裏,他瞪得圓溜溜的眼睛,有點像銅鈴,既滑稽有好笑,一點威脅感都沒有。
吳肅看着頭頂的床帳,解釋道:“你用自己的人情,讓我們這些不相幹的人獲益,不是傻是什麽。”
李昕伊這下真的有些生氣了,他問吳肅:“什麽叫不相幹的人?你們難道不是我的朋友嗎?”
吳肅擡手,按住李昕伊的肩膀,讓他乖乖躺下來。
吳肅道:“之前縣太爺來找你,結果你一個人躲到處州去了。現在為了我們,你還親自上門找趙大人。我是怕你有了委屈卻礙于面子不說。”
李昕伊學着吳肅的樣子,翻過身,也看着頂上的床帳。
李昕伊說:“委屈談不上,我也不會用人情來要挾你們。頂多你們日後飛黃騰達,多記着我這個小畫師一點好。”
他對吳肅說:“趙大人和縣太爺不一樣。當初獨自離開,是因為那時我還小,初出茅廬,我怕縣太爺要我做什麽。而我不願意的話,反而會惹來麻煩。而且我更怕,自己年幼失怙,萬一被有心人做了筏子,那真的是哭天喊地也不會有人理我。”
吳肅說:“你知道麽?我一直因為自己不曾信你而愧疚。因為我護不住你,害得你孤身一人遠走他鄉。好幾次我都在夢裏聽見你在哭喊,求人救救你。”
李昕伊道:“你也太小看我了,今時不同往日,我李昕伊也不再是當年那個一碰到麻煩就躲起來的人了。”
他接着道:“我在處州其實并沒有吃苦,反而因為潛心作畫而認識了一些朋友。在我租住的地方,後門聚集着好多野貓。我知道它們并不屬于我,可我每天都會喂些東西給它們吃,假裝自己有好多的貓。它們真的給了我很多慰藉,讓我度過了最難過的開始。”
吳肅問:“你之前說縣太爺和趙大人是不同的,怎麽個不同法?”
李昕伊道:“其實我對縣太爺并沒有什麽惡感,雖然他這個人在景寧一直沒什麽作為,除了喜愛攬錢以外,表面上仍然是一副愛民如子,禮賢下士的做派。而且他攬錢是為了孝敬衛老先生的。他只能算是衛老先生養的忠實的獵犬吧。”
吳肅問:“那趙大人呢?”
“趙大人啊。”李昕伊說,“他也是個喜好攬錢的人,他攬錢也是以權謀私。比如他在處州開了墨泉閣,賣的是字畫。而且他一賣,就要求別人不能賣。只要他看上的畫師和畫,那就必須只能在他的墨泉閣那裏賣。除非他看不上你,那你就可以得了批條自己賣。”
“他這麽一操作,即使有些人并不想被抽取一部分賣畫的錢,但是想着能得到墨泉閣的認可,能夠賣得更好,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吳肅說:“這未免霸道。”
李昕伊說:“确實霸道。不過趙大人也是很有分寸的,他只在字畫上霸道,米糧鹽鐵什麽的一概不參與。不過說是這麽說,他參與沒參與的事,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吳肅說:“這字畫上的利潤,未必比米糧少。”
李昕伊說:“財不露白,我們外人也不知道。”
吳肅突然覺得心裏有些酸溜溜的:“他肯借你別院,你們的關系倒是好。”
李昕伊說:“我一介草民,怎麽敢和大人關系好。我覺得他對我的和氣,像是在通過我看什麽別的人。”
夜色給了李昕伊不少吐露的勇氣:“我只是靠自己的直覺來判斷的,所以不一定是真的。但是在墨泉閣賣畫的這許多人中,也确實只有得了趙大人的青眼。現在他還親自派人給我送信,讓我來杭州。”
李昕伊側過身問道:“阿肅,你說,假如真的有那個人存在,他跟趙大人有什麽糾葛呢?”
吳肅突然擡手扯下床帳,遮擋住窗外的星光。
他沒有回答,道:“月亮都升上來了,不早了,快些睡吧,有話明日再說。”
李昕伊不滿,本以為可以徹夜長談,推心置腹,沒想到這麽快就不聊了。
他閉上眼睛,想着什麽時候再聊一次,沒想到立刻就睡着了。
倒是一旁的吳肅,過了許久方才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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