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細枝末節
吳肅大概是真的累狠了,這麽一番折騰下來也沒醒。
倒是坐堂的大夫,看到李昕伊這樣一副焦急的樣子,還以為病人得了什麽急症,忙讓人拖了躺椅來,将人放在躺椅上。
“他這是怎麽了?”大夫問道。
李昕伊道:“今天早晨的時候,他被煙熏着了,咳了一會兒就昏迷了。”
坐堂的大夫是個頭發發白的老人,但卻精神矍铄,面色紅潤。聞言重複了一句,“煙熏?”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又細細地把了脈,然後翻了吳肅的眼睑,道:“吸入的毒氣不多,按理說不至于昏睡到現在的。”
老大夫接着道:“我寫張清熱解毒的方子,你們去隔壁抓了藥來煎,再給他喂下一劑去。不多時,應該就能醒了。”
“毒氣?”李昕伊疑惑地看了方正一眼。
方正道:“請問大夫,是什麽樣的毒氣能置人昏迷的?”
老大夫頭也不擡地道:“很多。不過只是昏迷而性命無礙的話,約莫是夾竹桃這類不甚厲害的東西,。”
他寫完了方子,就遞給李昕伊,道:“這裏一共有四劑藥,今日吃兩劑,明日吃兩劑。他要是還沒好,你就再帶着他來找我。”
竟是連個醫囑都沒有,老大夫就去給其他的病人問診去了。
李昕伊還想再問幾句,但是他看着大堂,有像是摔斷了腿的人哎呦喲地叫喚着疼的,還有得了咳疾捂着手帕瘋狂咳嗽的。
他只好蹲下來,摸了摸吳肅蒼白的額頭和臉頰。還好,沒起熱。
張叔拿了藥方就去隔壁藥堂抓藥去了,李昕伊對方正道:“勞駕方兄,幫我扶一下阿肅。”
方正不解道:“你想要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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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昕伊道:“我們去牛車裏,這裏病人多,我怕吵着他。”
方正無奈,還好牛車停得不遠,李昕伊只是看着瘦,這點路還是背得動的。
“郎中的意思是,今早上那濕了的柴是夾竹桃的枝葉,所以熏出來的煙有毒?”李昕伊疑惑道。
方正道:“也不一定是夾竹桃,郎中只是說這毒于性命無礙。”
李昕伊看着仁和藥堂,張叔應該還在裏頭煎藥。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忘掉的人,道:“既然是煙的問題,那當時王遠也在裏面。”
方正雖然對王遠印象不好,但同行了這麽久,也不希望他出事,道:“他身邊有四個使喚的仆役呢。”
李昕伊道:“阿肅昏過去前和我說,火折子就是王遠的小厮搶過去仍在那濕柴上的。”
方正道:“真要出事,現在趕回去也來不及了,希望只是我們多想了。”
李昕伊微嘆了一聲,吳肅還在這裏躺着呢,他也不能趕回去。說起來,真有什麽事,還是王遠連累了吳肅,這筆賬不能不算。
他拉過吳肅的手,和自己對比起來,吳肅手指甲的顏色不是正常的淺粉,而是略深一些,他有些難過地放在嘴邊輕吻了一下。
方正也看到了李昕伊的動作,還是沒忍住開口道:“他應該只是手冷,你替他捂捂,顏色就會淡回去的。”
李昕伊這才發覺自己手心裏滿是冷汗,手指也冰冷。于是他将吳肅的手籠在自己寬大的袖子裏。
“張叔怎麽煎藥煎了這許久也不見得回來?”李昕伊探頭看着外面的仁和藥堂。
方正看着外面有些畏縮的夏河就有些生氣,道:“你怎麽也不去藥堂裏搭把手,傻站在這裏幹什麽?”
說着對李昕伊道:“我去看看。”
李昕伊忙道:“一路上盡是麻煩方兄了,本來就過意不去,還是讓夏河去吧,那孩子吓得直哆嗦呢。”
方正氣道:“我從不打罵糟踐小厮,也不曾短過他的吃穿,他一直也是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生怕路上随便一個人就能吃了他似的。”
李昕伊道:“雖畏縮了一點,卻也是忠心可靠的人。”
夏河剛走進藥堂裏,沒一會兒就又出來了,手上提着藥包,跟在張叔身後。
李昕伊扶起吳肅,讓他半靠着自己坐着。張叔則一手端着藥碗,另一手舀着藥湯喂他。
只是吳肅牙關緊閉着,李昕伊只好捏着他的下颌,試圖讓他張一張嘴,但是好像他越捏,吳肅牙關咬得越緊。
方正見了,再一次忍不住開口道:“他這是難受才咬緊牙關的,你親一下他,應該可以讓他放松一點。”
李昕伊:“……”
張叔聞言背過了身,方正也轉過去頭,認真地觀察着外面的景色。
李昕伊深吸了一口氣,身邊這兩個人存在感太強了,讓他有些發窘。不過他此時也沒有什麽別的心思,轉了轉身體讓吳肅靠在車廂壁上,自己兩眼一閉,就吻上了吳肅的唇。
只是聞到了吳肅身上的氣息,他的身體就自發地有了習慣和記憶,略張開嘴,像是等着誰深吻一樣。
吳肅沒反應,他才睜眼,笨拙地親着吳肅的唇縫。他不好讓別人等太久,再說了藥涼了藥性就沒了,于是心一橫,就又往深裏吻。
這一回,吳肅總算是松口了。
李昕伊紅着臉抹了抹吳肅的唇,道:“他松口了,張叔快端藥來。”
這一次喂藥就順利多了,一碗藥汁總算是一滴不漏地喂進了吳肅的嘴中。
“喂了藥後,多久能醒?”李昕伊問道。
方正道:“郎中說,不多時,這藥裏有些提神醒腦的東西,我猜也就半盞茶功夫吧。”
李昕伊好奇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方正略得意地笑了笑,但随後神色又黯然了起來,輕輕道:“如果你信我,子謹他會好的。”
張叔去還人家藥碗和湯匙,這一次夏河學機靈了,亦步亦趨地跟在張叔身後。
李昕伊以為方正不會說了,但方正卻開口道:“我知道的,都是些細枝末節的東西,也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
李昕伊剛想說點什麽,方正又繼續道:“你也看到了,我是個頂無趣的人,好聽的話也說不了幾句,卻愛得罪人,曾經吃過虧,後來就輕易不敢與人交流了。”
李昕伊道:“方兄不要妄自菲薄,你熱心,又幫了我們這麽多,我和子謹都視你為真朋友的。”
方正苦笑道:“就算一時和我交了朋友,也維系不了太久的。自小到大都是如此,昨天還是朋友,幾天後再見面時,能說的卻不過幾句客套的話,再過段日子,連客套話也沒了。”
方正道:“你道我為什麽知道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即使你們都不愛與我說話,我也能知道你想說什麽,想做什麽。只要細心一些,再結合這個人的性格,不敢說百分百猜中,十之七八總是沒問題的。”
他說着,就又露出了那種似得意似落寞的複雜神色來。
李昕伊也心情複雜,他大概能明白方正為什麽維系不住和朋友的關系了。
他委婉地道:“你也會和別的認識的朋友說這些嗎?”
方正搖了搖頭,道:“他們不會問我為什麽知道那麽多,我只和你一人說過。”
李昕伊安慰他道:“朋友之間的感情确實需要維系,但是這些都是自發的,而不是刻意的。也許他們本來也不是你的朋友。”
方正看起來難得吐露心聲,李昕伊怕他尴尬,于是扯開話題道:“你那個小厮,名叫夏河的,為什麽會這麽膽小?”
方正解釋道:“他自小就沒了爹媽,他祖母養了他幾年,後來又幾經輾轉,才來到我家,是家裏一個仆役的親戚。他人膽子小,人畏縮,連三四歲的小孩都能扔着石頭欺負他。我見其可憐,才讓他近身随侍的。不過他雖然笨,幹活還算麻利。”
李昕伊道:“他還小,心志是可以磨砺的。我原先也是個膽小的人,也不能叫膽小,就是生怕麻煩找上門來,能躲則躲的性格。後來,”
他看着吳肅略有些紅潤起來的面頰,笑道:“後來就不躲了。雖然我依舊不喜歡麻煩,懶得處理麻煩事,不過我發現,讓麻煩變得不麻煩,或者是不把它當成麻煩,那麽麻煩找上門來時,就沒有什麽可怕的。”
方正聽得有些頭暈,他能理解李昕伊的意思,道:“等夏河到了年紀,給他配門親事,他有了擔當和責任感後,就能硬氣起來吧。”
李昕伊點點頭,他雖然一直和方正說話,但是也時刻注意着吳肅的神色,此時見他皺了皺眉,連忙替他揉着太陽穴,低聲喚道:“阿肅,阿肅。”
吳肅只覺得眼皮子沉得很,耳邊總有人在說話,可一句話都聽不清,這令他有些煩躁。
李昕伊見吳肅要起身,上前扶着他的肩膀,道:“慢一些,小心頭暈。”
吳肅想開口,卻覺得嗓子發疼,無聲問道:“有水嗎?”
李昕伊道:“有的,有的。”
牛車裏基本上什麽東西都還在,包括空了的水囊。他下了牛車,本想問仁和藥堂讨些白水,又見街對面開了家茶肆,于是就朝對街跑去。
等他将水囊灌滿往回跑時,吳肅已經捧着碗在喝了。
張叔道:“少爺既然醒了,那就再去醫館,讓大夫瞧瞧吧。”
吳肅全身乏力,不想勞動大家,道:“我沒什麽事,已經好多了。”
李昕伊拎着水囊,道:“你昏倒得突然,我們都為你揪心。這醫館就在面前,也就是兩步路的事。”
吳肅于是點點頭,道:“那就去瞧瞧吧。”
張叔要背他,吳肅拒絕了,自己慢慢地下了馬車,朝醫館走去。
坐堂的老大夫見了他,笑道:“你醒得倒早,伸出手來讓我瞧瞧。”
吳肅乖乖伸出右臂讓大夫切脈。
“有哪裏不舒服嗎?”
吳肅道:“四肢有些乏力,走了兩步好一些了。喉嚨發疼,頭暈腦脹。”
大夫道:“心悸嗎?有沒有想嘔吐的感覺?”
吳肅搖搖頭。
大夫道:“小子命大,沒事了,回去将藥喝了,然後多補補就行。年輕人,沒什麽病是扛不過去的。”
李昕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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