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醉生夢死
“這便是那錦鵑六釵?”
“是。”
蕭闌前幾日身體正逢那蠱蟲噬血自是又病一場,今日身體似有緩和,有了精神,也便想要出來走動走動。聽幕伍說那楚淩領回來的錦鵑六釵正為楚淩明日的生辰排舞,蕭闌便起了興趣,便走遠了些過來看看。
看那正在花園裏翩翩起舞的六名女子果真都是絕代佳人,蕭闌不禁暗嘆,楚淩可是有福了。
蕭闌本是想來見識下這江淮名舞,如今見了人,他反倒卻沒了興致。
當轉身想走時,蕭闌突然蹙了蹙眉,轉過頭定睛去望什麽。
蕭闌最後遲疑了下,還是走了過去。
那本在排舞的六名美人見着走過來的蕭闌不禁有些困惑。
這名男子面色蒼白,明明還未至深秋便已披上了純白裘袍,恍若從一片繁花似錦中素衣而來,那清秀俊美的臉上神情冷漠,似是有一股淡然卻無可忽視的氣勢,自是讓人不禁有些晃神。而這名男子身邊跟着一名普青長袍的持劍護衛,面容端正,鷹眼劍眉,此時正恭敬地跟随着那素衣男子的步伐。
六人停了舞,一時面面相觑,不知這突然冒出之人究竟何人。
“奴家錦袖,敢問公子何人?”那六人之一走了出來,頭戴金粉色步搖,穿着深紅色的袍子,彩妝明媚。此時眉眼撩人,勾起唇角,自是美豔動人。
“客人。”蕭闌随意答了二字,然後便圍着這六名女子轉着走了一圈。
“登徒子。”那其中一穿黛青長袍的女子似是年齡略小,望着那蕭闌好似直勾勾地盯着她們的眼神,不由得低垂着眼有些愠怒,而後小聲說了出來。她只當蕭闌是貪圖她們六人的美色,此時那蕭闌的眼神也好似輕薄一般。
“錦黛。”那名為錦袖之人立刻看向那出聲的女子,眼神略微責備。瞧這公子就并非等閑之輩,若是為客人,那便是門主請來的貴客,想來身份必定尊貴,她随即低眉善言地望向蕭闌,“錦黛少不更事,公子您別放在心上。”
“你叫何名。”蕭闌站定在一名紫衣女子面前,然後停下。
“奴家錦翎。”那女子似是有幾分詫異,像是被蕭闌吓到了向後退了一步而後回道。
“這人我要了。”蕭闌神色淡漠地說着。
衆女子頓時大驚,不明了這蕭闌此句到底是何用意。
“公子,您既然為門主的貴客,就因知曉我們錦鵑六釵是門主的人,怎可,怎可……”錦袖立刻出聲,那雙明媚亮眼裏自是有些許慌亂。
“若是門主知道了,必定要你好看。”錦黛立刻補了一句,眉頭蹙緊自是愠怒。
“我倒要看看楚淩怎的讓我好看。”蕭闌不由冷聲輕笑,那人四年都未來看他,想來都是當他已經死了,蕭闌才不覺楚淩會将這後院裏莺莺燕燕的一名小女子當回事。即便是錦黛此時也意識到,蕭闌竟然喚了門主的真名,不由有些發愣,不知這蕭闌到底是何許身份。
“幕伍。”蕭闌也不想再多話,轉身便走。
“是。”幕伍立刻走到了錦翎身側,而後躬身恭敬說道,“多有得罪。”幕伍将那妙齡美人竟是直接扛上了身,單手箍着女子的雙膝,然後便随着蕭闌的背影步伐不緩不慢地跟去。
“姐姐,我們現在該如何?”錦黛此時有些慌了,耳邊還能聽到錦翎聲聲呼喚着她們的聲音。其餘女子也都圍在了錦袖的身旁,此時不知到底是該如何。
看那男子便知應該是個貴人,能直呼門主真名,又如此嚣張肆意,能直接就從門主手裏奪人想來便不是她們能架得住的人。但難不成就真讓錦翎被那男子奪去?
“我們是門主帶回來的人,自是門主的人。門主性情冷血偏執,怎能容許他人從他手裏奪人?”錦袖蹙眉,自是下定主意,“快!去找門主。”
蕭闌坐在屋內,看着那怯生生地跪着,漂亮的容顏上卻露出一副垂垂欲哭的錦翎。蕭闌心中不禁感嘆着,果真好一個美人,我見猶憐。
幕伍沏茶而來,屋內瞬間蔓延開來一股沁人的茶香,蕭闌幾分閑散地悠悠拿起茶杯,淡抿了一口,不覺有些心神寧靜下來。他側頭瞄向那桌上的白瓷杯,怎的好似少了一只。
“你可知我為何在那六人裏,偏偏挑了你?”蕭闌垂眼有幾分清冷地看着錦翎。
“奴家不知。”錦翎似是害怕,連連搖頭,都不敢擡眼直視蕭闌。
“那你可知,上一個毒害楚淩之人,現在何處?”蕭闌放下了茶杯,輕輕的杯底觸碰木桌的響聲似是敲打在女子的心上。那錦翎掩蓋不住神情,不覺驚詫仰頭看向了蕭闌。
畢竟這女子年紀尚青,只是這般試探而已,這番神色自是讓蕭闌愈發明了。
蕭闌這些年來,避不見人,而陸雲疏卻是日日來此只因他身子實在太過孱弱,總是病痛纏身,卧于榻上。蕭闌原本是個愛玩之人,雖然病了後性子稍微沉寂下來,但卻也總是想找些事情來做。于是便與那陸雲疏學了些醫毒之術,這四年過去,蕭闌自是也有所小成。
楚淩中的是名為曼羅的慢性毒藥,這種毒無色無味,自是極難讓人察覺。但毒素緩緩入侵,久而久之自會掏空人的身體,最後七竅流血而死。
這般毒自然是難以發現,但蕭闌體內有一雙蠱蟲。那回蠱本來便是食毒的蠱蟲,蕭闌遇着那毒藥自是能從自己體內感覺到蠱蟲的蠢蠢欲動。他見着那六人翩然起舞,便有所感覺,走近至錦翎身側自是明了這錦翎身上有毒。
若非中毒,便是帶毒。
如今這一問之後,自是也不便多想,這向楚淩下毒之人必定就是此女子了。
“那人被我一劍抹頸而死,你想如何死?”蕭闌的眼眸冰冷,絲毫不留一些餘溫。
錦翎顫抖着唇本想為自己狡辯幾句,但直視那雙漆黑帶着殺意的眼眸,她身心順時恍若陷入了極寒深淵。霎然間竟然心中恐懼得讓她嗓子口似是有什麽堵着,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有一枚細箭從外射破窗進來,直直入了牆。
錦翎的身子陡然驚恐地一顫,蕭闌的手也顫了顫。
他在這院落裏拒不見人,若有人來自然會有他的暗衛在門口攔住。但蕭闌曾經也下過命令,若是楚淩來了,那便讓他進來,但先以細箭為暗號,至少讓他心有準備。
楚淩,竟然來了。
蕭闌不覺皺緊眉頭,深沉的眼眸落在那瑟瑟而顫的女子身上。
為了一個女人?
蕭闌此時心底不禁有些慌了,四年未見,他與楚淩之間恍若隔着一層銅牆鐵壁一般。蕭闌以為楚淩斷然不會再見他,也以為他在這個世界興許便不會再見到楚淩。明明已經四年過去,蕭闌此時卻恍惚間覺得竟然如此之快,如此措手不及,他根本未做好準備。
但是到底要做什麽準備?蕭闌自然也是不知。
蕭闌盯着那門,手中起了冷汗,心中也直打鼓,好不慌亂甚至于不安。
門緩緩推開。
那黑袍玉帶之人走了進來,面目英俊至極,漆黑的眼眸淩厲而又深邃,一身傲氣淩然的氣勢自是宛若天成,然而那凝聚的冷意也讓人不由得便心生畏懼。他目光淡淡落在跪着顫抖的女子和蕭闌身上,從那面容之上看不出有何喜怒,卻更讓人心生忐忑。
這一幕好仿佛定格在了蕭闌的眼中。
四年來,楚淩高了,更好看了,也更加冰冷了。若是曾經,蕭闌覺得楚淩是那黑夜裏一輪明月,縱使黑暗陰冷卻依舊懷揣着一絲白茫茫的微光,至少對蕭闌來說,柔和而又細膩。但如今,蕭闌只覺得楚淩是那映着月色的一片黑壓壓的水。毫無波瀾,冰冷至極,足以讓人無聲無息地湮沒其中,便是死水般讓人不敢靠近,餘留一片恐懼。
但縱然如此,蕭闌卻好似依舊離不開視線一般。
四年以來第一次相見,卻未料到竟然是以這般的方式。
“門主,門主!”此時錦翎看到楚淩來了,心中頓時意識到楚淩是來帶自己走的。她在蕭闌手裏必死無疑,此時看到楚淩只當是看到了一條活路。錦翎立刻向楚淩跪着爬了過去,擡眼雙眼凝淚,滿眼委屈恐懼,頃刻聲淚俱下,“門主!奴家對您一片癡心,從江淮而來便早已認定即便毫無名分,也只願在門主您身旁做一個知心人而已,求您莫要将我許了別人!”
蕭闌不禁皺眉。
“門主,雖不知這位公子何人,但他一來便看中了奴家,便攜奴家來此院落想要輕賤于我。奴家不依,便要以此威脅殺了我!只求門主,念在我對您癡心一片的份上,将奴家帶走吧!”錦翎哭得太過真切,那盈盈眼淚止不住地從那張美麗的面龐上落下,楚楚可憐,聲聲悲戚懇切,若是常人必定早已動了恻隐之心。
“你想要她?”楚淩面無表情地看向了蕭闌。
蕭闌一愣,說這句話的意思便是要替這名女子做主了?
“是又如何。”蕭闌心中頓時起了一陣無名火,他明知自己此時早已沒了這身份去與楚淩制衡,但卻仍舊不免憤怒。楚淩四年未曾記得他,如今倒好,竟是為了一個要毒害他的女人,才來到他的院落裏要人來了。
蕭闌現在覺得自己昨日便應該多說幾句,讓幕伍去私宴上好好說給那些人聽。
這小崽子,就是越大越混了!
“那便給你。”楚淩輕描淡寫地說道。
別說是錦翎淚眼震驚,就連蕭闌都一時怔住了。
“她可以給你,但我要你應我一件事。”楚淩繼續說道。
“你說。”蕭闌遲疑了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他和楚淩第一次見面竟然會發展成這樣,或者說太過平靜反而讓蕭闌有些不安了。但同時蕭闌不禁又想,我這是好心好意為楚淩解決了個毒害他的人,怎的反過來我還要答應楚淩一件事。
“明日是我生辰,我要你赴宴。”楚淩的眼瞳墨色深沉,定定落在蕭闌臉上。
蕭闌蹙眉不解向楚淩看去。
“如此便說好,這人是你的了。”
楚淩未等蕭闌回答,便轉身離開,未再多看那地上垂泣的女子。
蕭闌愣愣地看着那離開的背影,腦子裏只覺得風風火火,恍恍惚惚。
“楚淩他,剛才是邀我赴他的生辰宴?”蕭闌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簡直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一旁的幕伍。這到底是幾種意思?是要在明日有什麽門派動亂了?是終于準備對他下手了?還是要讓他在生辰宴上傳位?亦或是,與他主動修好?蕭闌完全不知道四年後的楚淩究竟是怎麽想的。
“是。”幕伍低頭回答,他見着蕭闌一臉深思的模樣,便出聲提醒,“門主,這女子該如何?”
錦翎身子一震,竟是未料想到眼前之人竟然被喚作門主。
“如何?”蕭闌回了神緩緩望向了錦翎,清冷的面容之上目光冰冷無情。
“自然不留。”
次日是楚淩的生辰,蕭闌雖是心懷慌亂,但還是想看看楚淩要他赴宴到底存的什麽心思。
到了酉時,他便被楚淩的人領至一處。
蕭闌知曉楚淩這四年來每日生辰宴會都極度鋪張肆意,這也是他認為楚淩孩子心性的一點。他原本以為今日他會去楚淩那盛世晚宴上好好瞧瞧,順便開開眼界。畢竟楚淩如今成了武林盟主,自是會有不少名門望族,江湖高手前來赴宴。但卻被未曾料想,他竟然被領到青城門裏一小湖泊邊。
楚淩站在湖旁,黑袍玉帶在風中簌簌飄揚,墨色的發絲也是蕩着令人遐思的弧度。
那人縱然形單影只,身骨蕭立,也與漫天暗色的天際相應。在漆黑微涼的天空之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之旁,獨立展開一幅扣人心弦的波瀾的畫作。
當蕭闌看到楚淩轉身,淺淺目光望向他的那一刻,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如潮水般瞬間從身旁退去。時間仿佛在此刻靜止,四周靜谧無聲。整個世界只剩下他的面前的人,讓他忍不住一陣心悸。
這又好似回到了四年前一般,站在月下的楚淩,傾身前來的蕭闌。
蕭闌慢慢緩過神來,游離開視線似是不敢再看,卻見那石桌之上有一盞花燈。
那花燈手工精致至極,竟是用木镂空雕刻而成,蓮花為形。瓣瓣花瓣,每片木花瓣又被墨色的線條勾勒寸寸生蓮。只是一眼,蕭闌便可以完全認定這必然是楚淩的手藝。
“你可還記得,四年前生辰花燈上你寫了什麽。”
楚淩順着蕭闌的目光望去,聲音涼薄在這清冷月色下碎開。
“不記得。”蕭闌擡眼看向楚淩,自然記得。
楚淩走向了蓮花燈旁,點了燈座的燭芯,那澄金的光瞬間亮起,卻又好似在楚淩漆黑寂靜的眼眸裏冉冉燃起。他伸手轉了轉那蓮花燈,只見在那燈座的另一側的兩瓣花瓣上竟然镂空雕刻八字。
“年年今日,歲歲今朝。”楚淩看着那字讀了出來。
蕭闌的心不由自主地顫動着,不知是心慌,還是心動。
天上地下,仿佛一世界的明與暗都集中在眼前的一雙手一盞花燈之中。
楚淩未去看蕭闌的神色,只是轉身去湖旁放那蓮花燈。
湖碎星光,蕭闌見着那精美絕倫的蓮花燈在上遠去,那八字在那光暈裏卻是入眼清晰。但最後,那蓮花燈卻自燃起來,湖泊之上如同隐匿在黑暗中絢爛至極的火色一般。
蕭闌見那火光漸漸熄滅,卻恍若在自己的心湖裏燃燒起來。
“坐吧。”楚淩轉身走來。
蕭闌只見那桌上有一酒壺和兩酒盅。
“喝些酒可以暖體。”楚淩坐下,為蕭闌斟酒。
蕭闌也随之坐下,他卻是不懂楚淩究竟想要做什麽。他伸手去拿酒盅,一口飲下,有種溫熱的濃厚的香氣在口中蔓延開來,淡淡的酒味和米香味充溢在鼻息。果真是好酒,他覺得肺腑之下似乎暖了起來,讓自己冰冷的身體都溫熱得有些熏熏然。
“何時去赴你的生辰宴?”又飲了幾杯之後,蕭闌終于忍不住發問。
“這裏便是。”楚淩淡然回道。
蕭闌不由怔住,你那奢華鋪張空無虛座的生辰宴呢?那江淮一絕的排舞和絕妙的琴曲雙全呢?那足以踩破門檻的江湖高手和名門望族又在哪?
這裏不過才兩人,一壺酒,和一輪缺月。
“你今日怎麽沒有差人送長壽面來。”楚淩又為蕭闌斟酒一杯,未在意蕭闌的震驚與不解。
蕭闌一愣,他之前每年楚淩生辰,便就算是意思一下做碗面給楚淩。他今日得知要赴楚淩的生辰宴,哪有這個心思去做面。更何況他知楚淩恨他,而且明面上來說當初楚淩被下毒的事終究也有他的原因,所以他只是差人送去算是盡個心意,并未想過楚淩真的會吃。
“你倒不怕有毒?”蕭闌問道。
“你怎的不怕這酒裏有毒?”楚淩反問。
蕭闌望着那酒盅裏透明的酒液不由不知該如何回話了。
楚淩不言,蕭闌也不語,看着楚淩斟酒,思緒混亂的蕭闌也便一杯杯喝着。
他與他四年未見,即便如今坐在一處,也始終好似隔着一扇看不清的紙窗一般。
多杯下肚之後,蕭闌已是醉了,常年慘白無色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蕭闌的眼神有些迷醉,他已不再喝酒,反倒卻只是擡眼癡癡地望着楚淩。
這酒也謂世間奇酒,單名為醉。
醉生夢死,讓人迷醉恍惚間無力反抗地訴出真實,無法掩藏。
“楚涯。”楚淩直至此時才終于開口。
蕭闌過了許久,才好似緩緩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在叫自己,然後輕輕點頭。
他微蹙眉去看楚淩的眉眼,似是才認出是他,“楚淩?”
“是我。”楚淩點頭。
楚淩是我兩字出口之後,蕭闌蹙眉脫口而出。
“你四年不見我,昨日倒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出頭來找我。”
楚淩也不由得愣了愣,未曾想到蕭闌竟是第一句話便是說這個。
“那毒不是我下的,是那個女人下的。”蕭闌很認真地盯着楚淩說着。
“我知道。”楚淩點頭。
蕭闌微眯眼去看楚淩神情,他本就迷醉此時見那楚淩面目都有些迷糊不清。
“你前日喚我小崽子。”楚淩看着蕭闌此時眯眼迷糊的神色,黑眸裏卻是柔和下來。
“我。”蕭闌瞬間雙目圓瞪,有幾分心虛,聲音微低,“我也才第一次這般叫你哪想便讓你知道。我比你年長,再者四年前你也才不過十五,比我還矮一頭,我見你不是小崽子又是什麽。”
楚淩聽了卻是勾唇笑了起來。
見楚淩笑了,蕭闌不由得恍若是入了迷般,他會神地注視着楚淩的臉。而後卻是突然拽住了楚淩的寬袖,楚淩的身體一僵,然後直直望進了蕭闌被月色柔和了的雙眼。
“楚淩你不要恨我,我心裏難受。”
蕭闌的話語很輕,缥缈得似乎剛出口便碎在涼風裏,但卻字字烙入楚淩心口。
楚淩的黑瞳驟然顫抖着,他從未想過這個人竟然會在自己面前說出這般話來。或者說,也許無了這杯酒,這人便永遠都只會将這般心思掩藏心底,閉口不言。
“你四年前與我說,要助我得門主之位可是真心。”楚淩默了一會兒才出聲。
“自然真心。”
“若我到時日對你刀劍相向呢。”楚涯低垂着眼去看蕭闌抓住自己袖袍的手。
“那便受着。”蕭闌輕描淡寫地說着,似是毫無遲疑。
楚淩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然後緩緩擡起頭去看蕭闌。
清冷的月色落在蕭闌的臉上,讓其蒼白的膚色近透明,眉眼流轉自有一番脫塵絕俗之色。
楚淩覺得有一些陰郁的血液緩緩流過心髒。
他突然記起了初見的時刻,這人說的話——
[到時日你若得了這門主之位,我自有去處,你我不再相見。]
直到此時,楚淩似是終于明白了,這個不再相見四個字也許別有深意。
“為何,到底為何?”楚淩緊抿着唇,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怒極楚涯,厭極楚涯,恨極楚涯,他素來冷血無情,即便是将那楚涯千刀萬剮,楚淩也只當是理所當然之事。但若是加上蕭闌二字,楚淩便卻又無從下手。
“我喜歡你。”
楚淩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着蕭闌。
那恨他入骨,亦是他恨之入骨的楚涯,竟說喜歡。
這壺名為醉的酒已經徹底超出了楚淩的估量。縱使楚淩的內心有再多的黑暗和血腥,荊棘和屍體,在此刻似乎都被洶湧而又澄淨的清水完全湮沒。只餘留下一片碧色蕩漾,沉澱在心底,而後漾漾灑灑地映照着眼前的人的面容,恍若要完全沉淪進去。
蕭闌已經完全無了意識,恍若只是依靠本能一般,淺淺目光一直注視着楚淩。
當他口中說出喜歡的這一刻,眼前這人在他的心中興許便早已經遠遠超出了喜歡的程度了。
不管是何墨也好,亞爾曼也好,甚至是楚淩也好,他們都從未對蕭闌說過喜歡,但是蕭闌知道的。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他們對自己的心意,但蕭闌卻一直裝傻不知,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而蕭闌更知道的是,在他的心中,已經完全可以說出我喜歡你這句話,但他絕不可說出這句話。不說出可以代表他不喜歡,甚至是自欺欺人地假裝當做自己沒發現。
他并非這世界之人,而眼前之人卻存在于每個世界。蕭闌不知道他的靈魂會帶往何處,他最多也只不過十年時間,橫亘在他與楚淩面前的是那沉重無果的人生與短暫至極的時間。
所以,他不能喜歡。
這句話一旦說出口,就代表蕭闌真的萬劫不複了。
但此時的蕭闌卻什麽都想不到,他的眼神很純粹。那樣的目光看着楚淩,仿佛将楚淩完整而又柔和地裝入了自己坐落在心尖之上的一方淨土裏。
皎潔的月光在蕭闌的眼裏氤氲曲折,平靜而又柔和,仿佛連時間也就此停滞。
楚淩覺得自己的喉嚨幹澀,在此時卻是心下茫然。
蕭闌站了起來,他走到了楚淩身側,伸出了手。寬大的袖子滑下露出了骨節分明的手,他的手指觸上楚淩的發梢,而後撫上楚淩的臉,淺淺眸光柔軟地注視着楚淩,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
冰涼的皮膚,淩厲的眉骨,如山的鼻梁,蕭闌的指尖細細地撫着楚淩臉上精致的起伏,仿佛他觸碰的不是男子的樣貌,而是他在這麽多年裏暗自沉澱,卻又漸漸發酵綿延已久的情感。
蕭闌撫摸着楚淩的唇線,然後緩緩俯下身。
看着蕭闌的臉緩緩靠近,楚淩覺得自己身體中的血流靜止一般,但是他卻并未拒絕。他此時坐在這裏,看着蕭闌,那個牽引着他種種情感的人恍若終于從高處墜落下來,落在他的懷中。
當蕭闌微涼的唇覆上的那一刻,楚淩覺得自己體內的血驟然炙熱地翻騰湧起。
這個吻很輕,就如同蕭闌一般,總是涼薄得好似什麽都并不在意,卻又深刻在楚淩心裏。
蕭闌的唇緩緩離開,楚淩突然猛地拽住了蕭闌的手腕,“你到底是誰。”
“我不是早告訴過你了嗎?”蕭闌怔了怔,迷醉的眼裏有些熏然,又有幾分孩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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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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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