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一直到出了屋,宋思年都面無表情。
“我剛剛救了他一命。”
“是的,主人。”
“他不但不感謝我,反而還拎我的脖子。”
“額,主人,不知者不罪,他并不知道您救了他一命。”
“……”
宋思年想了想,“也對。”他懶散地眯了眯眼,“等我家寶貝兒知道我救過他那麽多次,一定會很感動吧。”
老樹:“……”
“你這個沉默什麽意思,嗯?”
老樹一秒狗腿:“感動感動——我剛剛就是太感動了,都沒反應過來。”
宋思年微微笑:“善。”
老樹:“…………”
宋思年領着葛雲聶走出去很遠,直到确保離開了受謝忱身上陽氣影響的範圍,他才停了下來。
不同于方峥,這同為怨鬼的葛雲聶的死相顯然不太雅觀。即便宋思年轉回頭乍一看,都忍不住眼皮子跳了下。
“你是什麽時候離開那輛出租車、回到家裏來的?”
“回大人,具體時間我也記不住了。”怨鬼嘆了一聲,“只知道有些時日了。”
“這麽說的話,你并沒有去驚吓那個出租車司機?”
葛雲聶搖頭:“沒有。”
“那高速路上前後三起案件,也都與你無關?”
“我從未做過害人的事情,請大人明鑒。”
宋思年想了想,說:“按方才屋裏那人所說,你母親似乎見過什麽自稱能通鬼神的人——你是否也見過捉鬼師或者其他靈鬼惡鬼?”
葛雲聶苦笑:“我死去之後,大人您是唯一一個對我的存在有所反應的——如果真有人能在我和母親之間做溝通,我也不會怨氣越積越重,幾乎跨出那不可逆的一步去了。”
宋思年問:“所以,你的怨氣根源來自于你母親?”
提到這個,葛雲聶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幽幽開口:“我并不怪那個司機。我所有的不甘心,都是牽挂在我母親的身上。家裏債務累累,母親她又身體不好,根本沒法下地勞作……除了我和父親之外,沒人能照顧她……之前是父親去世了,如今我也……”
葛雲聶長嘆了聲,身周怨氣隐隐喧騰。
“……我沒法甘心。”
宋思年皺眉,“你既然只想陪着她,那為什麽會有化為惡鬼的傾向?”
葛雲聶聞言眼裏紅光一閃:“是那些人欺人太甚!……那些記者,還有那些所謂的社會公益人,他們拿着我的死做消遣報道也就算了,他們還一次又一次地刺激我母親——就連這次調查都是!這些警察竟然還要來打擾我母親!”
宋思年鬼力一放,壓住了再次有些失控的葛雲聶。随後他微皺了眉,“可事實證明,你母親确實牽扯到這次的案子裏來了。——那個和她聯系過的人……也可能是別的什麽東西,多半就是這整串案子幕後的黑手。”
葛雲聶眼神一黯,懊惱地抱住了腦袋,“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母親才會這樣的……”
“生人牽涉這種事情,有損陰德,更可能折陽壽——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葛雲聶頓時慌了神,他連忙擡頭,哀求地看向宋思年。
“大人,大人!請您救救我母親——不管需要什麽,我都一定為您去做、魂飛魄散都在所不惜!”
沒等宋思年回答,他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睛亮起來——“對了、死玉,我也可以化作死玉——只求您從這次的案子裏保下我母親不受任何因果牽涉——大人,求求您了!”
說着,那怨鬼已經直接跪到了地上。
宋思年身形一閃,避過了怨鬼的叩首,沒好氣說:“你們這是上趕着來折我的壽吧?”
“……主人,”老樹小聲戳穿,“您是個鬼,沒壽可折的。”
宋思年:“…………”
老樹:“看他這麽慘,您就答應了他吧,萬一真逼得他化了惡鬼,那可是為禍世間的事情啊。”
“為不為禍跟我有關系麽?”宋思年眼尾一提,“捉鬼師聯盟又沒付我工資,我憑什麽替他們兢兢業業地平怨收鬼?”
老樹被怼得無話可說。
空氣一時沉默。
許久之後,宋思年哼了聲。
“算了,看在我窮的份上,……接了。”
“……”
十幾分鐘後,謝忱看見了從門外進來的小貓崽。
他剛蹲下身準備将貓撈進懷裏,下一刻就眼神一變。沉默了幾秒,謝忱驀地伸出手去,直接将小灰貓拎起,眼神微冷地對視着那雙貓瞳。
……不在裏面了。
謝忱捏緊了拳。
如今這具貓崽的身體裏,只有留下了蠱惑術痕跡的貓魂,而沒了那只附體的靈鬼。
不過既然操縱着這只貓走回來了,那便說明那只靈鬼還是要回到自己身邊。
謝忱垂着眼想。
……而且原本跟出去的怨鬼也沒回來。看來是又接了那怨鬼的什麽任務。
既然這樣……
謝忱取下了貓脖頸上的珠石手串,将貓拎進懷裏,面無表情地往外走。
——既然這樣,順着這個案子往下走,那只靈鬼就還是會撞回他懷裏來。
宋思年從葛家村的墓地裏爬了出來。
他身上穿着件很複古的短打。衣服并不是很合身,尺寸有些小了,偶爾一動作還會露出半截白皙細窄的腰身。
老樹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主人,恕我直言,這件鬼衣真的很有損您的高人風範。”
宋思年不以為意,“損就損吧,總比沒得穿好。”說着,宋思年扭頭看向跟在自己身旁的葛雲聶,“沒想到你和這些靈鬼怨鬼的交情都這麽好了啊?”
葛雲聶讪讪一笑,“都是鄰裏鄉親的祖輩……一件鬼衣還是借得到的。不過,大人您剛剛為什麽不許我提起我們要查這件案子的事情呢?”
“因為他們沒問啊。”宋思年笑笑說。
“啊?”葛雲聶不解。“但我們可以主動——”
宋思年打斷了葛雲聶的話音,問:“他們這片墓地就在這事發路段不遠的地方,對吧?”
“是啊,所以我才想借機向他們詢問一下……”
“他們也知道,你是被牽涉進來的。”
“……”葛雲聶眼神微變,“大人的意思是……”
“他們之中多半是有知道、至少可能看到過那個行兇的人或者鬼,但沒有任何一個主動跟你提起,那就說明,他們之中知道這件事的鬼,在包庇那個兇手。”
葛雲聶臉色微變:“所以兇手多半是葛家村的人?”
宋思年點點頭:“如果是惡鬼,氣息應該很明顯,我不會全無察覺——那麽就只能是人。所以在他們面前你不必提,提了也沒用;甚至反而有可能打草驚蛇。”
葛雲聶臉色難看地沉默了會兒,然後問:“那大人,我們現在是去現場還是回村裏抓兇手?”
“……”宋思年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抓兇手?你以為我是什麽鬼?——掐指一算就能算出誰犯了案的那種?那不叫鬼,那是神仙。”
“額……”
“去現場也不合适——這半夜三更的,萬一犯了哪道陰氣沖撞,讓高速路上的人開了陰陽眼瞧見了你——那恭喜你,新的慘案就有眉目了。”
“……”葛雲聶被堵得無話可說。
“不過明天白天還是要去現場看看的。而且想要洗脫你母親身上的嫌疑,就必須要警局的人自己找出真相……這只依靠暗中引導肯定是不行的。”
葛雲聶還沒反應過來,老樹卻悚然一驚,“主人,你不會又要附體屍體吧?……我看這墓地裏的諸位父老鄉親,可能都……不那麽……新鮮了……”
聽老樹尾音憋得痛苦,宋思年睖它一眼,“你便秘麽?”
“……”
“而且誰說我要附體了,”宋思年唇角一勾,“之前在警局審訊室裏,我聽見我家寶貝兒跟那個局長提起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啊。”
老樹回憶了下,恍然大悟:“您是說謝忱說起的能夠使鬼體在一定時間內保持實質化的‘固魂珠’?”
“嗯,聽起來是個新奇玩意兒,至少我還殘存的記憶裏沒有過。”
“但謝忱也說那東西價格昂貴,您現在……”老樹餘下的話沒說。
只不過一鬼一精怪對自己的貧窮心知肚明。
宋思年揉了揉下巴,半晌後,他欣然一笑。
眼神表情都十足無辜,唯獨那雙黑眸裏帶着點若隐若現的笑意。
一看宋思年這反應,老樹就知道自家主人又要坑人了——
“樹啊,那個老奸商,你還聯系得到麽?”
老樹:“…………當初為了您倆‘溝通’便利,我在他老窩門口還種了一棵自己的分身呢。”
“那真是太棒了——來,把我這位老朋友叫出來,我們好好敘敘舊。”
“哦。”老樹小聲咕哝了句,“就恐怕人家并不想見到您。”
“胡說,”宋思年笑得很是“溫柔親切”,“我們那麽多年的老朋友了。”
“……”
宋思年口中的“老朋友”,沒用多久就趕來了。
聽着耳邊這墓地裏傳來的鬼哭狼嚎,喬珅感慨地停到那坐在土路邊上的青年身旁——
“宋禍害,你再睡兩次醒過來,是不是都能混到去街邊要飯的地步了?”
宋思年聞言不怒反笑,側過臉仰起視線看來者:“你這老奸商怎麽還沒死?”
喬珅搖搖頭:“你這禍害都沒死,我這本本分分的生意鬼怎麽會死?”
宋思年:“你要是算本分,那這天底下的生意人都不叫做生意、該叫做公益了。”
“……”
這格外與衆不同的久別重逢版問候,叫旁邊葛雲聶吓得大氣都不敢出。倒是老樹聽不下兩個老家夥這麽小孩兒似的鬥嘴,忍不住開口了——
“主人,喬先生,您兩位少說也都死了七八百年了,就別互相謙虛了吧?”
“……”喬珅嘬了嘬牙花子,“宋思年,你家這樹精就跟着你不學好啊,當初它剛開慧那會兒還是個小結巴,怎麽現在嘴皮子都這麽溜了?”
宋思年得意:“你也不看看是誰教出來的。”
老樹:“……”
“行啦,廢話少說。”宋思年拍了拍屁股站起身,“讓你拿的東西帶來了嗎?”
喬珅白了他一眼,手腕一翻,掌心打開,露出顆珠子來。
“這就是固魂珠啊?”宋思年捏了過去,放在眼前觀察起來。
喬珅有點心疼地看着那顆珠子,随後沒好氣地看向宋思年,“記得咱倆的規矩吧?——這東西可死貴死貴的了。”
“知道了。一件東西一件事嘛,有需要你讓老樹聯系我。”宋思年笑眯眯地把玩着珠子。
喬珅臉色這才稍稍緩和了肉痛的表情。
“你可真是個視財如命的老奸商啊……”宋思年瞥見了,似笑非笑地奚落他。
“總比你窮的叮當響要好。”喬珅看了他一眼,“哎,我說禍害,你要固魂珠做什麽?打算自己用啊?”
宋思年點點頭:“不然呢?”
“唉,看來你終于看開了啊。”
“……看開什麽了?”
“固魂珠啊,你管我要這個,難道不是準備穩固魂身化出人形,這樣就可以找陽氣足的男人醬醬釀釀、從而保持清醒不再陷入昏睡了嗎?——我不早就跟你說了,這才是獲取陽氣最簡單高效的方法啊!”
“…………”
宋思年從頭到尾維持着的微笑終于裂了。
他從唇間一個一個地擠出字音——
“你、他、媽、給、我、去、死。”
作者有話要說:
喬珅:固魂珠……@#¥%&……醬醬釀釀……#¥%@&……
宋思年:【摸出二十米長刀】
謝忱:……【陷入沉思.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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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