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500塊!

那大衣櫃是老式銅鎖, 并沒有多結實,林岚運足力氣幾下就把大鎖劈開。

她打開櫃子一通掏。

之前韓青松拿回來的棉被、布、罐頭,她統統掏出來。

娘的, 吃着他們的, 還打她兒子,她再也不慣着他們!

掏着掏着,從一雙小鞋裏掉出一紮子錢來, 還從櫃子底下露出一沓子單子,竟然是韓青松寄回來的彙款單子和錢!

林岚把錢塞自己口袋裏,把彙款單拿起來, 只見用粗麻繩釘着, 好厚一本呢。

如果不是韓青松彙錢, 這個家除非粜糧食否則根本沒有一點現錢。

畢竟工分都要換糧食,還得養着倆不掙口糧的, 如果不是韓青松補貼,吃飯只怕都吃不起。

大衣櫃裏還有一個木匣子, 鎖着呢,林岚給搬出來。

韓二嫂沖進來,“林岚,那可是娘的錢匣子,你不能動!”

林岚睥睨了她一眼,“我猜這裏面也沒有多少錢,還都是俺家孩子爹寄回來的。”她甩了甩那一大摞彙款單子,“看見了吧, 這都是孩子爹彙款的單子。”

按照她對老太太的了解,分家的時候肯定把錢藏起來,把一兩百放在錢匣子裏,這樣對半分自己也頂多能拿一百塊。

再看韓金玉穿着新皮鞋,新衣服,她猜現在這裏面不會超過一百塊。

這個錢就當給老太太養老的,剩下的她笑納了!

當初韓青松寄錢回來,老太太說得好聽,“娘給你存着,等你結婚給你。”結果等他結婚了,韓老太太又說,“娘給你存着,等以後給你”,說白了就是不想給。

她冷笑一聲,把那一沓子彙款單子放在笸籮裏,連雞蛋帶被子一起抱走,走到門口還想把筐子拎上,無奈手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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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黑暗裏竄出個孩子,“娘!沒事吧?”

是二旺。

林岚趕緊道:“沒事沒事,快把筐子挎上咱們回家。”

二旺一摸筐子裏有三只雞,驚呼一聲,“娘?”

林岚笑了笑,暢快道:“沒事,以後有雞蛋吃了。”

他們有事才對!

到了家,她讓二旺把雞放雞窩裏,翅膀早就被老太太剪掉,那雞飛不起來的。

她則把雞蛋拿進屋,讓麥穗生火。

麥穗看那麽多雞蛋,驚呆了,“娘?”

“生火,給你們做水泡蛋吃。”吃到肚子裏才算自己的。

五個人,林岚下了十個,剩下放小甕裏腌着。

十個雞蛋,比嫲嫲給小姑小叔雞蛋還大手。

麥穗已經說不出話來。

林岚道:“閨女,你放心,娘對你們,絕對比你嫲嫲對小姑小叔好。以後咱們努力賺錢,一家人過好日子。”

麥穗眼淚都出來了,“娘——”

水泡蛋就是燒開水的功夫,幾分鐘就好,林岚讓三旺和小旺也起來吃雞蛋,吃飽飽的再睡。

就倆雞蛋,小孩子消化快,不會積食。

讓孩子吃雞蛋,林岚又讓他們把門關好,她要去找老支書評理。

二旺拿着棍子,這一刻仿佛三旺附體,“娘,我陪你去吧。”

林岚摸摸他的頭,“不用,你好好保護姐姐和弟弟們。”

她叮囑孩子幾句,讓他們不用怕,只管在家裏睡覺,她則拿着彙款單子就去韓永芳家。

村裏支書和大隊長的分工也明确,上學、村務以及跟文化有關的找支書,幹活上工的事宜就找大隊長、隊長。

當然,一把手還是老支書,也就是現在的村革委會主任。

相對來說山咀村的民風還是正常的,文革的時候,別的村很多貧下中農會鬧騰的都借機上來當上了革委會主任以及其他幹部,把之前的支書和大隊長都壓下去,批鬥的批鬥,撤職的撤職,多慘的都有。

山咀村之前的支書就是現在的主任,其他幹部也沒有大換血,基本都是老百姓認可的。

畢竟村裏幾個大姓為主,家族影響力還是很大的,不至于一下子就被翻了車。

老支書韓永芳也是出了名的硬漢,年輕時候有個外號,叫大狼。

說的是他參加八路之前,在村裏就是個厲害的,去外地扛活的時候打過狼。

後來參軍扛槍,也是個狠角色,可惜手受了傷早早複員回家。

回家以後他先當了民兵隊長,後來一步步的就當上了支書,一轉眼也十幾年過去,他的地位無可動搖。

雖然不少人不滿意他專橫霸道占着位子不給年輕人機會,卻也撬不動他的位置,尤其老人家有個什麽矛盾都愛找他評理主持公道。

全村人又服氣又害怕的,韓永芳說話,好使。

不管人家說韓永芳多霸道,林岚覺得其實他還挺好說話的。

他并沒有瞧不上原主,哪怕鬧得雞飛狗跳,他還是勸和不勸分的,讓韓老太太別太慣兒子媳婦兒的屋裏事兒。

而且他還借了一口袋玉米面呢,她承情的。

林岚對他印象不錯,有事也喜歡找他,并不犯怵。

走到老韓家那趟胡同的時候,她聽見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

那慘叫,啧啧,簡直是世紀大災難一樣。

看來老太太回來了啊。

她走到門外,就聽見老太太殺豬一樣的喊,“快去找支書來評評理,婆婆不在家過來偷雞,這還得了?快,找人把她給我抓起來,送公安局!批鬥!必須批鬥!”

她又罵韓大嫂和韓二嫂,“你們都是死人爛木頭兒?幹什麽不攔着她?”

韓二嫂叫冤屈,“娘啊,她拿着斧頭要砍人,我們哪裏攔得住啊!”

韓老太太等人從公社回來,一回家就聽見閨女哭得那個慘,她趕緊跑回家,就發現家裏跟遭了賊一樣。

兒媳婦兒說那潑婦來把雞搶走了,還把雞蛋也搶走了,閨女就喊着說潑婦拿斧頭砍人……

其實之前韓金玉喊的時候,韓永芳在家裏喝小酒呢,懶得管,其他幹部一聽是林岚撒潑他們更不管。林岚撒潑這是常事,反正不是上吊就是喝藥,多半都是吓唬人。他們估摸着這一次肯定是因為韓金寶去鬧事還打了三旺,林岚忍不下這口氣,又要尋死威脅人。

韓青雲還着急呢,“爹,你不去瞅瞅?”

韓永芳滋溜着小酒,“這一天天的累死我了。看什麽看,都不用去看。”

“萬一她再喝藥……”

“就你們這眼神兒會看什麽?你看她那樣,像是上吊喝藥的?讓他們自己家鬧騰去吧,鬧騰鬧騰也好,省的憋出大事兒來。”

那媳婦兒從喝藥以後看着精氣神就不一樣了,待人接物很正常,甚至還文绉绉的,對孩子也比以前上心一百倍,一看就是想過日子的。

看她剛才着急孩子那樣,就不像是尋死的,拿斧頭估計去婆家出氣呢。

讓他們鬧騰去吧。

韓永芳不出頭,其他幹部自然也不出頭。

幹部不出頭,韓老太太在家裏哭天搶地的,跳着腳讓倆兒子去把林岚綁來。

韓大哥卻不肯動,“金寶去砸人家缸,還把三旺打成那樣,當娘的能不氣?出出氣……”

“放你娘的狗臭屁!”韓老太太揚手就給他一個巴掌,吓得在場的人都一愣。

老韓頭都愣了,大兒子從小懂事,就沒挨過揍呢。

韓大嫂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這是幹啥?這是幹啥?累死累活地養一大家子,還錯了不成?”

韓老太太喊着讓他們去把雞和雞蛋奪回來,她氣呼呼地往屋裏去想數數雞蛋少了多少,結果視線一瞟就看到了被劈開的鎖頭。

“啊——”她猛得沖過去要把大衣櫃打開。

韓二嫂還過去邀功,“娘,錢匣子在這裏呢,沒動,好好的呢。這可是我拼死搶下來的,差點就被那潑婦搶走了。”她知道老太太都把錢和各種票藏在這個匣子裏。

韓老太太不知道哪裏迸發出來的力氣,一下子把韓二嫂推個跟頭,猛地把大衣櫃打開,就見衣服散亂,那支繡花的小鞋已經露出來,裏面空無一物。

“娘啊——”韓老太太慘叫一聲,但覺天旋地轉,眼前一黑,咕咚,一頭栽在地上。

……

韓二嫂都懵了,自己把錢匣子搶下來,老太太咋還不樂意呢。

她顧不得委屈,趕緊去扶老太太,掐人中,“娘,娘!”

老韓頭立刻就明白怎麽回事,老婆子肯定把大頭的錢藏着呢,看樣子是被翻走了。

老婆子這是受不了打擊,活生生給氣昏了。

其他人除了韓大嫂,都不知道怎麽回事,尋思錢匣子好好的,老太太怎麽還氣暈了。

韓金玉看看也就被林岚拿走一床被,還是三哥拿回來的,一床破被丢了就丢了,何至于氣暈。

老韓頭幾個把老太太擡炕上,掐人中,撫胸口,好不容易救醒。

老太太又叫了一聲,“快,快……老頭子快去找她,要回來,要——”

不過是瞬間,衆人就覺得老太太一下子老了十歲似的。

韓金寶還躺在炕上說要打這個打那個的,卻沒人顧得上理睬他。

老韓頭答應親自去找韓永芳來主持公道。

韓金玉說要去作證,跟着她爹去了。

結果到了韓永芳家,發現林岚也在呢,桌上擺着一本麻繩裝訂的厚厚的彙款單子。

韓永芳念韓青雲在一旁噼裏啪啦打算盤。

老韓頭腦子就嗡的一聲。

韓永芳朝着他點點頭,“老弟你來的正好,坐吧,等會說話。”

韓金玉指着林岚罵道:“你快把偷走的雞、雞蛋還有被子,還有娘的錢交回來!”

老韓頭卻渾身發虛發軟,總覺得好像一張老臉連帶着全身的皮,都在這一刻被人硬生生的,血淋淋地撕下來一樣。兒子寄回來的錢具體多少,他沒算清過,但是絕對比一百塊多了很多很多。

那噼裏啪啦清脆的算盤聲,就仿佛是敲擊在他靈魂上的叩問聲,讓他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呼吸困難。

“爹,爹!”韓金玉原本扶着老韓頭,這會兒發現他一下子出溜地上,急了。

韓永芳:“快掐人中。”

韓永芳的老婆子上前連掐帶捶的把老韓頭給弄醒。

老韓頭咹咉一聲長嘆,“老三媳婦,你就給爹娘留點臉吧,行啦,你拿走就拿走吧,爹娘不計較啦。快家去吧,別丢人了。”

林岚義正言辭道:“爹你說的什麽話,我可沒打爹娘的臉。我得算算孩子爹賺回來多少錢,小姑小叔花了多少,到時候一筆筆的別忘了還給我們。”

“什麽?”韓金玉怒極,“你是不是瘋了,我花我三哥的錢,還還給你?那時候沒分家,三哥賺的就是家裏的,就得給娘,娘說給誰花就給誰花!”

林岚冷笑,“你說了不算。今兒我請老支書給算清楚,明兒我就去公社公安局告狀,韓金寶偷花三哥的津貼,卻把自己的嫂子、侄子侄女差點餓死,不讓上學。分了家還上門行兇,差點把侄子打死,還把三哥家給砸了個稀巴爛。”

林岚眼裏直冒冷光,“你們給我等着,不還錢就坐牢。還有你,穿得像個城裏人,辦的是龌蹉事兒。吃着我的,花着我的,還讓我閨女給你當丫頭,你是那資産階級大小姐還是地主家的千金小姐?你這是腐化思想,要鬥s批x!鬥的就是你這樣的!你給我等着!”

韓青雲打算盤的空裏還擡頭看了她一眼,“金玉妹子,就沖你和金寶倆的名字,都很容易被鬥呢。在村裏不要緊,去了縣城……”

韓金玉腦海裏一下子想起那些批鬥場面,尤其是他們批鬥老師和同學的場景,剃陰陽頭、挂大牌子、罰跪、吊起來打……這要是把自己推上去,她不敢想。

“你敢,你敢,不要,不要……”

她渾身抖若篩糠,趴在炕沿上,“大爺,你可得救救我啊。”

韓永芳嘆了口氣,“不是我。”

這時候賬算完了。

韓青雲驚呼一聲:“哎呀不得了,俺青松哥這麽能賺錢呢?這十來年他一共寄回來7521塊錢,我滴乖乖!”

林岚也驚呆了,她盤算着韓青松能掙五千塊,沒想到竟然這麽多!

想想也是,他敢拼命,拿的大部分是各種補貼和獎勵,而不是津貼和工資,甚至可以說是買命錢。

有時候津貼才17塊,他卻能拿到30塊,工資21塊,他拿到四十塊。

他其實在外面很拼命,就為了多賺錢寄回家,經常是雙倍三倍的拿獎金。

可韓老太太和小叔小姑根本一點都不感激,甚至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簡直太可惡了。

這一次分家以後,林岚本來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不計較從前那些。也是給老韓頭留面子,給韓青松面子,畢竟是他爹娘。

沒想到韓金寶竟然趁着三哥不在家上門撒潑欺負人,最關鍵的是他居然那麽狠心把三旺打傷了。

如果只是砸了她的缸,她也就是打回去,可他打傷了孩子,她就不能讓他好過!一輩子都別想好過!

她不管他是想出口氣還是怎麽的,反正就是得罪她了,就要讓他受到懲罰。

屬于她的錢,拿回來!

欺負她的,找補回來!

打她兒子的,打回來!

林岚哼了一聲,“分家我就分到一百塊錢。往年總共拿到也沒有三十塊錢。結婚以前的390塊不說,就說結婚以後的,就算養老,也得分我們一半。刨除買糧食買別的,起碼也得給我3000塊。”

在這一年花不了十塊錢的年代,過去這些年她和孩子的生活成本都低得可憐。

老韓頭都要吐血了,“哪裏有七千,哪裏有那麽多?”

他其實一直不知道兒子具體寄回來多少,畢竟他不會算賬,老太太也不咋會算賬。按照他粗略算算,感覺怎麽也有三四千。錢都是老太太拿着,怎麽花也是她說了算,老韓頭還真不知道。

但是老婆子給兒女買高檔品,大家都看在眼裏,甚至給娘家侄子錢花,這個他約莫是知道的。

只是林岚要三千塊,他感覺要瘋了。

那天晚上他看老太太數錢,數了好幾次才數明白,好像有一千五百多塊。

他的意思是拿五百塊給老三,被老太太捶了,說頂多給二十。

後來老太太就拿兩百出頭放在錢匣子裏,分家那天老頭兒就咬着牙拿出一百給老三家。

哪裏知道竟然是這麽多。

韓永芳卻沒羨慕,反而嘆了口氣,“老弟啊,這都是青松那孩子的賣命錢啊。一個農家小子,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去當兵,能寄回這麽多錢來,數遍他們部隊裏,估計不超過一巴掌。”

林岚就咬着牙要三千塊,少一分不行,否則就告狀去。

老韓頭哭喪着臉,“老三家的,你這是要逼死爹娘啊,讓爹上哪裏去給你弄三千塊?砸了我們這兩把老骨頭也不值當五百塊錢啊。”

林岚冷冷道:“那就讓他倆還。反正老太太有錢都給他倆敗壞了,一個打扮得跟資産階級小姐似的,一個就跟封建社會大少爺一樣,整天不是下館子就是看電影。”

這時候物價低,那是農民自己吃飯,在城裏下館子,一頓飯幾個人怎麽也得三四塊錢。

聽二旺和麥穗說,韓金寶隔幾天就去下館子,還經常買那些不要票的高價品送女孩子讨好人。

“韓青松同志自己的老婆孩子在家裏吃不飽穿不暖,沒學上,你們卻揮霍他的血汗錢!你們這是還在那在革命的對立面,這是腐敗行徑!”

韓青雲在一旁附和,“是這麽回事,我們去學習是這樣說的。”

韓金玉雙腿一軟,一屁股坐地上,冷汗刷刷的。

韓永芳也不忍心鬧成這樣,也知道一家子過日子鬧太厲害也不好,還是留點餘地,畢竟中間還有個韓青松呢。

“青松媳婦,給大爺個面子,三千塊錢有些多,真拿不出來。”

林岚道:“我聽大爺的,那您說讓這倆腐敗分子還我們多少錢?”

韓永芳看了看那摞單子,“要不這樣,就當哥哥幫襯弟弟妹妹,劃掉個……”他看看老韓頭和韓金玉,他倆恨不得全劃掉,他又看看林岚,後者一雙眼睛在燈光裏熠熠發光。

韓永芳繼續道:“劃掉一半,還一千五行不?”

“大爺!”韓金玉叫起來,“哪裏有那麽多,沒有!”

她跳起來,一下子把自己的手表撸下來放在桌上,肉疼得心肝肺都疼,“手表還你,這個一百五十多塊呢,還有券的錢。”

林岚揚眉,“舊貨不值那麽多了,頂多一百塊。”

韓金玉就開始嚎啕大哭,絲毫顧不得什麽優雅體面了。

林岚道:“行,大爺,我看的面子。你是咱們村的主心骨,俺們都信你,你說劃掉一半就一半。他倆還欠我一千五,不管誰還多少,反正就給我一千五就行。自行車手表電子産品可以折舊。”

韓永芳點點頭,“是個懂事的媳婦。”

他對老韓頭和韓金玉道:“真是的,沒有那個本事就別花那個錢。快回去收拾收拾,把窟窿填上。”

林岚卻不肯走,“還是拿到大爺這裏來吧,讓大爺給主持一下公道,我怕回頭家去,一群人欺負我一個女人。”

老韓頭這輩子的臉都丢盡了。

他知道革委會主任、村支書出面,就代表這件事已經官方定性——老三的津貼給爹娘一半媳婦兒一半,被金寶金玉花的錢就要還上,否則去縣城告狀,金寶金玉不但要還錢還要呗鬥。

沒有什麽可異議的。

韓永芳在村裏向來說一不二,只要他拍板,就代表這事兒定局。

老韓頭兒雖然心疼肉疼,面子裏子丢光卻也不得不認賬,除非以後老臉不好不見人,那是不可能的。

他只能認下,捂着臉踉踉跄跄地家去,韓金玉趕緊跟上。

老韓頭到家,韓金寶還在殺豬似的喊疼,要砍死那個潑婦,韓老太太一下子坐起來,“老頭子,抓起來了?搶回來沒?”

她藏的錢有一千二,全被偷走了。

老韓頭捂着臉,眼淚都流不出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擺擺手,“收拾收拾,把剩下的錢趕緊拿出來,去還給人家。”

老太太急了,“你瘋啦,你被她灌了什麽迷魂湯?”

老韓頭看看她,心疼至極,“你說你、你說你,七千五百塊錢,你是咋的給敗光了的?”

韓大哥韓二哥等人一聽,吓了一跳,7500塊?家裏有這麽多錢?

韓大嫂和二嫂這時候也過來。

韓金寶一聽急了:“娘,咋那麽多錢?你跟我說只有八百塊呢?我才花了一千塊……”

“畜生,閉嘴!”老韓頭嗓子都疼得說不出話來,“金……丫頭,趕緊的。”

他氣不打一處來,“什麽金寶金玉,趕緊改名字。”

韓青雲那意思,分明就是韓永芳的意思,看來雖然人家不說話,都眼睛明鏡兒似的呢。

老太太又罵他腐敗了,“真是天煞的,什麽七千五百塊,這都十幾年了,不吃飯不喝水?頭疼腦熱不看病?那錢不花的?誰家的錢還能越花越多的?”

雖然這樣說,可人家也沒義務不給自己老婆孩子反而給弟弟妹妹的,現在林岚還等着要錢呢,要不就去告狀。韓金玉是個嘴上厲害的紙老虎,最怕挨鬥,要是讓同學知道了,那多丢人。她看上的男生,還能要她?

韓金玉哆哆嗦嗦地去收拾自己的那些東西,能抵錢的都收起來,反正別想讓她為伺候付一分錢。

過去花的錢,憑什麽以後還?

她都還沒有工作呢,她可不想在家裏種地賺那幾個工分,累死累活,曬得跟黑泥鳅似的,吃得比豬差氣得比雞早,簡直不能再糟糕。

老太太急了,“金玉啊,幹嘛,你這是幹嘛,這麽好的衣裳……”

韓金玉又去拿韓金寶的收音機。

韓金寶鬼叫起來,“放下,你個我放下,你幹嘛?”

韓金玉尖聲道:“林岚她要去告公安局,要把你抓起來,要咱倆還錢。要不是支書大爺,人家得要三千塊,支書大爺給砍了一半。還一千五就中。娘,你快把家裏的錢拿出來,我把這些東西給她也能抵錢。”

韓老太太又一口氣沒上來要暈過去。

那邊韓大嫂眼疾手快,趕緊掐人中,老太太沒暈過去。

韓二嫂不幹了,“家裏的錢也有我們的份兒,憑什麽給她?憑什麽給你們還債?”

韓金玉罵道:“沒分家,就是大家夥兒的。”

“那沒分家的錢,幹嘛要還?”韓二嫂不同意,沒分家,韓青松的津貼就是家裏的。

“支書、支書大爺是這麽說的。”韓金玉不肯承擔這個責任。

韓二嫂死活不同意,韓老太太也不肯。

老韓頭兒怒喝一聲,“還要命還要臉就拿出去!”

7500塊錢啊,竟然就讓老婆子帶着小兒子小閨女敗光了,這得……老韓頭都覺得從頭到腳都疼。

他親自去捧錢匣子,韓老太太不肯,要去搶,卻因為之前暈過去渾身沒勁,結果就被老韓頭搶了去。

打開錢匣子,裏面還有不到八十塊錢。

他手都開始哆嗦,“之前還有一百七十多塊錢,怎麽……怎麽就沒了?”

韓老太太之前給了閨女三十,給了兒子四十,另外還藏了三十塊錢想接濟給娘家侄子們。

老韓頭原本想着是林岚已經自己拿走一千二百塊,那現在還三百就行,手表,收音機,自行車也能頂一部分,再加上家裏的錢,也就把這個窟窿堵上了。

哪裏知道這錢又不夠了。

“錢、錢呢!”老韓頭氣得渾身哆嗦。

韓老太太、韓金寶和韓金玉幾個又吵吵起來。

韓金寶:“娘,你跟我說錢都被三哥分走了,家裏就剩下一百塊錢,就給我四十,你是不是還給金玉了?還有綠豆眼兒,你是不是也給他了?”

韓金玉一聽急了,“娘,你給金寶40,就給我30?你重男輕女?嗚嗚……你還說最疼我呢。”

韓二嫂和韓二哥一聽,小姑小叔三十四十的花,這也不幹了,“咱們也分家,偏心成這樣!”

以前他們知道偏心,可沒這麽大的沖擊力,這會兒一下子受不了了。

這裏吵吵着,那裏老韓頭就讓韓二哥把自行車推着,再把收音機、手表以及其他值錢的東西都拿去。

韓金寶也顧不得腳趾頭疼,跳起來就去攔,“大哥,二哥,大嫂二嫂,你們就讓她那麽撒潑啊?咱們可是一家人,不能讓她得逞。”

韓大嫂卻覺得這些都是小叔小姑的,給林岚和給誰都無所謂,反正他們也撈不着,自然不管。

韓大嫂就帶孩子去睡覺,不肯摻和,她叫韓大哥去睡覺,他卻還在這裏幫襯,她氣得也不理睬了。

……

林岚在韓永芳家等着,“大爺,真是不好意思,耽誤你們睡覺。”

韓青雲笑道:“不耽誤,反正吃了飯也沒事,就去扯淡瞎聊。”

韓永芳瞪了他一眼。

韓青雲撓撓頭,“讓嫂子笑話。”

林岚:“哪裏呢,青雲算賬挺厲害啊。”

韓青雲倒是不好意思起來。

韓永芳咳嗽一聲,讓韓青雲去看看怎麽還沒來。

很快,韓青雲就和韓大哥、韓二哥一起過來。

老韓頭嫌丢人,韓金玉肉疼得走不動道,只能讓他倆來。

韓二哥看見林岚兩眼都冒火,恨不得上去扇他,卻又不敢動,“現在你滿意啦,自行車、收音機加上手表,這也頂三百了。”

林岚哼了一聲,“不好意思,這收音機不值錢,也就五十塊吧。不信你拿供銷社打聽打聽。”

韓二哥還想跳腳,韓大哥趕緊攔住,又把另外八十塊錢放下,“弟妹,你數數。”

林岚就把錢拿起來,“這也就頂330塊,還差1170……”

“弟妹,你、你高擡貴手,爹娘說衣櫃裏有1200塊,你不是……”韓大哥不好意思直說。

林岚一臉茫然,“啊?大衣櫃裏有錢?我咋不知道,要是有錢,分家的時候娘幹嘛不拿出來分?娘說家裏沒錢的啊,就那一百塊啊。”

韓二哥一下子就爆發了,“我說老三家的你別給臉不要臉啊,你……”

“老二,你住嘴!”韓大哥喝住他,一臉歉意地道:“弟妹,這……娘的脾氣你也知道。”

有一千五也不舍得拿出來啊,給三房一百塊估計都是爹給的。

林岚笑了笑,“要不這樣吧,剩下1170,就讓小姑小叔倆人分攤寫個借條吧。這錢是他們揮霍了,自然該他們還。爹娘的錢那我不知道。我沒拿他們一分錢。”

韓大哥一臉為難,“弟妹、大爺,你們看……”

韓永芳卻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勢,他只管主持有證據的公道,沒證據的事兒他不摻和。

你說林岚拿了1200塊錢,大家夥兒也沒見過那1200塊,怎麽就能平白給你做主?

那要是你說有一萬,那還得做主一萬?

沒有的事兒。

韓大哥也明白這個道理,知道賴不着林岚,都是老太太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韓二哥氣道:“那也該孝敬爹娘吧,沒分家,哪裏就是你們的錢。”

林岚冷冷道:“7500塊,你說是不是應該分我家一半?就算沒分家,怎麽就能你們都揮霍了?另外,我看在大爺的面上,看在爹娘的面上,已經抹掉1500,就讓他倆還一千五。要是這都不還,那咱們就公安局見。明天一早,我就去公社去縣城公安局,報案!他倆,揮霍革命同志的用生命掙來的養家的津貼,整天過着資産階級的奢侈生活,卻讓老婆孩子的吃不飽穿不暖沒學上!他不但不感恩,還因為分家懷恨在心,今天更是趁着孩子爹不在家打上門去,砸了個稀巴爛,還把孩子差點打死,這個入室搶劫行兇,破壞社會主義團結,必須嚴懲!”

那邊韓青雲道:“大哥、二哥,這可不吓唬人的。我去學習過的,這可以定罪的,坐牢十年、槍斃,都可能的……”

“這麽厲害?”

韓大哥都吓壞了,韓永芳是村裏正義代表,多少年的幹部,雖然霸道但是從來不偏袒、不貪污腐化,大家都信他,兒韓青雲頗有乃父之風,韓大哥并不懷疑。

“大爺、弟妹,別、別,再想想辦法。”

“大哥親自來,我也不好不給面子,這樣,我再給大哥大嫂一個面子,讓小叔小姑一人還五百,那170塊就算了。讓他們記住不要不感恩,我是給爹娘、大哥大嫂面子,要是還鬧騰,就去公安局說清楚,到時候坐牢槍斃我不管,錢也還是得還。”

韓大哥一害怕就想替弟妹寫欠條,林岚暗嘆一聲,這個傻大哥。

“大哥,必須本人來簽,要是你簽的,他們不還,到時候你還?你拿什麽還?我大嫂不得上吊啊?”

韓大哥也懵了,他又和韓二哥回去找爹娘弟妹商量。

韓老太太本來就在崩潰邊緣,現在聽說不還錢就坐牢還可能槍斃,她一下子就急火攻心,想着林岚已經拿走1200,還不收手竟然還要東西要錢,還讓她兒女寫欠條,她氣得就哆嗦着要親自去寫,“我、我就把這把老骨頭砸給老三!快,給老三拍電報!讓他回來給他娘收屍!”

“娘,您就別裹亂了。”韓大哥都急了,也開始口不擇言起來,“你們不就是趁着老三不在家才去他家耍橫的嗎?現在老三媳婦反而趁着他不在家拿捏你們,還能咋整?”

這要是老三在家,老三家的肯定不能這樣,老三也不能讓她這樣啊。

當然老三在家,老四也不敢去耍橫啊。

這下可好,真是上趕着給老三家的送把柄呢。

誰不知道老太太那點心裏?兒子一走,她立刻就去縣城叫人回來鬧事,擺明就是故意的。

這叫什麽?偷雞不成蝕把米,搬石頭砸自己腳,活該倒黴!

韓大嫂在西間直冷笑。

韓金玉還在哭喊她娘重男輕女偏心,給弟弟錢比自己的多,“金寶花的多,憑什麽讓我也還五百?”

韓金寶那裏耍橫,“我、我這就劈死她,大不了一命抵一命!”

韓大哥氣道:“你就消停吧,到時候先被砍死的是你!”

最後還是韓青雲來說項的,拿着一本紅頭文件,過來念了一通會議精神,反正就是各種反對浪費反對腐敗反對奢侈,反對資産階級、封建主義等等那一套。

“要是三嫂子去縣城公安局和學校告狀,那你們倆就拿不到畢業證,以後也別想在城裏找工作,還得接受審查處分,肯定被批鬥,現在正是嚴打時刻,判刑的話……”

一說判刑,老韓頭和韓老太太吓壞了,趕緊說寫欠條,寫!

他們讓韓金寶和韓金玉寫,韓金寶說自己疼讓姐姐寫。

韓金玉手抖得不成樣子,結果還不會寫個正兒八經的欠條。

韓青雲道:“你們這學上的可真有限啊。”

他指點着韓金玉寫了欠條,又讓韓金寶抄一張,各人簽名摁手印。

韓青雲道:“可消停地吧,別再去惹事了,人家還在那裏說要去縣城告狀呢,我爹一個勁地勸,不知道費了多少口舌才把三嫂勸住呢。彙款單子在人家手上,那是鐵證,再加上你們買的那些高檔品,還有同學老師作證,一個都跑不了呢。”

韓金玉不懂,已經吓得不行。

韓金寶雖然混的,但是正經事也并不懂,相反他跟着那些壞孩子也看了不少批鬥敲詐等事情,對此深信不疑。

等韓青雲走後,老韓家立刻一片哭慘聲。

韓二哥韓二嫂哭,家裏那麽多錢,他們也沒撈着,孩子們哭,沒那麽多錢,他們也撈不着吃雞蛋吃糖。

韓金寶和韓金玉哭……

老韓頭兒重重地哎了一聲,一頭栽在炕上不動了。

老太太又吓得哭,韓大哥趕緊掐人中,拍胸口,這一晚上……

老韓頭兒好不容易醒過來,人都萎靡了,眼睛空洞無神,看着竟然像是要中風。

韓大哥吓了一跳,趕緊給爹這裏拍那裏捏的,又去叫赤腳大夫。

韓金寶喊道:“看,我爹讓那潑婦給氣得不行了!”

韓大哥怒道:“還胡咧咧,就是讓你氣的!”

讓韓金寶和韓金玉氣得老韓頭兒差點癱了,這是韓大哥說的,一下子給蓋了章,第二天就傳遍全村。

林岚拿到了1280塊錢,拿到一輛九成新的自行車,九成新的手表,九成新的收音機!

另外還有兩張欠條,韓金寶和韓金玉寫的,一人欠五百塊!

拿到這些,林岚一個勁地給韓永芳道謝,“支書大爺,多謝你主持公道,要不是有你,我是非得去公安局告狀的。”

韓永芳道:“青松媳婦,不是我,是青松能幹啊。我主持公道,不是因為是誰,只要是這個村的社員,我都會主持公道。當然,你犯錯我也絕對不會包庇。”

“大爺公道。”林岚知道他是真正直,也就沒再說別的,拿了錢和東西,推着自行車家去。她尋思着這時候不能給謝禮,免得有賄賂嫌疑,只等以後有機會再報答。

韓青雲道:“嫂子我送你吧。”

韓永芳咳嗽了一聲,韓青雲撓撓頭。

林岚笑道:“青雲兄弟,不用,咱們村治安好得很,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安全着呢。”

半夜,明月當空,銀輝如霜潑灑大地,揣着一千多塊錢的口袋開始發熱發燙,林岚心頭激動莫名,腳步越來越輕快,不由自主地就踩起《歡樂頌》的節奏。

“歡樂女神,聖潔美麗,燦爛光芒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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