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缺德玩意兒

韓青松:“是什麽?”

林岚本來還想裝沒事兒,被他一問登時臉頰通紅,“咳咳咳……”

小旺什麽時候聽去的?她咋不記得當他的面說過呢?果然不能當着小孩子面說重要的事兒,一個個都是小奸細啊!

她趕緊岔開這麽尴尬的話題,“好餓啊,吃什麽啊?”

韓青松本來就是随口一問,現在看她臉紅反而被勾起好奇心,大手伸向她的挎包:“我看看。”

林岚急中生智:“…………藥,對,小旺的藥。”她笑了笑,立刻握住他的手順勢坐上後座,拍拍他的的腰,嬌嗔道:“快走啦,我都餓死了。”

韓青松唇角不由自主地勾了勾,沒再說什麽,決定回家再好好問問。

他帶着他們去縣革委會的食堂。

這裏原本是縣政府,後來被革委會取代。革委會一開始被軍隊掌控,但是還要把政務運作起來,就把沒被鬥倒的機關幹部扶起來,加上工宣隊、農宣隊,四套班子一起唱戲。

現在形勢已經趨于穩定,地方機關的行政職能又變得突出重要起來,于是就變成機關幹部做事,軍部掌大權,而農宣隊早就撤出,工宣隊現在也就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部門,只負責聯系和維護工廠工人們的事情。

但是工宣隊的人卻還是在這裏吃飯。

食堂由工宣隊和農宣隊承辦,因為有農宣隊合辦,所以夥食不錯,蔬菜、肉類也比較齊全。這個時間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今日有海帶結燒肉、清炒土豆絲、紅燒鲅魚、酸辣白菜,買饅頭需要糧票加錢,買菜只需要錢。

“青雲呢?”林岚沒看着韓青雲,“他怎麽不來吃飯?是不是沒有糧票?”

“他去農宣隊辦事情,會和他們一起吃。”韓青松把小旺抱起來坐在凳子上。

林岚又問那幾個跑步一起來的士兵,韓青松輕哼一聲,“他們估計要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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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岚就想肯定有什麽事兒,她也就不多問,免得讓他洩露了機密犯錯誤。

韓青松先去買了四個細面饅頭和五個雜糧窩窩頭,又去打菜。他自己只帶了一個飯盒,但是想把每個菜都打一份,便想跟食堂借倆碗再打兩份。

食堂裏面有個剪着學生頭、身材粗壯敦實的婦女看到他,立刻回頭看組長。

組長跟她點點頭,示意這人就是韓青松。

那脖子幾乎跟臉一樣粗胖的婦女立刻粗着嗓子道:“哪裏的,咋這麽陌生呢?飯菜有數,閑雜人等不要來吃飯啊!”

韓青松道:“山水公社來開會的。”下面公社來開會,可以拿錢和糧票吃,這也是規定。

不但如此,還有補貼呢,否則下面公社幹部有人可不愛來,沒自行車的還得步行,來了也沒多少正事還不如在家待着呢。

誰知道那婦女哼了一聲,“開會的?開什麽會今天哪裏有會?別當我不知道啊,你們這些人啊,哪裏弄身軍裝穿上就假裝軍宣隊騙吃騙喝,被我識破了就裝公社的幹部。打量我眼瞎呢。哼,幹部還帶着家屬?”

她探着粗壯的脖子往外看坐在那裏往這邊看的林岚和小旺,重重地哼了一聲,拿鐵勺子在水泥臺子上咣咣地敲打。

有人趕緊跟她說這是山水公社韓局長,以前也來吃的,沒問題。

那婦女卻不幹,“我這個人直腸子,可幹不來那些彎彎繞的事兒,管他是誰,要是不按規矩就不能吃飯。”

她這樣說別人立刻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尤其是熟悉她的人,知道她是趙建設的姑,趙建設在山水農場被抓送去勞改,她這是要給人家臉色瞧瞧的。

看熱鬧的趕緊裝不知道,各做各的,免得惹禍上身。

也有人覺得她忒嚣張,真是少見識腦子蠢,當衆給人家沒臉,除了樹敵惹禍,有什麽好處?

韓青松自然也意識到她是故意的,低頭從窗口看了一眼她壯碩的胸前那張胸卡,上面寫着工宣隊趙安紅。

他也不争執,只道:“趙安紅,你歧視貧農幹部,破壞軍民團結。我懷疑你受特務分子唆使,惡意制造混亂。”

他扭頭看了一眼,見有幾個大院內的戰士正排隊過來打飯,便走過去朝他們出示自己的工作證之一:縣革委會公安局副局長韓青松,下面還附帶着他轉業前的部隊以及軍銜。

幾名戰士立刻朝他敬禮。

韓青松還禮,然後指了指趙安紅,“我有理由懷疑她蓄謀反革命行為,将她抓起來送去公安局好好審問。”

幾名戰士有點納悶,那不是趙安紅嗎?工宣隊的婦女幹部,經常來這裏做飯打菜。

為首的班長朗聲道:“服從命令!”

于是幾個戰士就沖進食堂裏面把趙安紅扭起來。

趙安紅原本以為韓青松也就是虛張聲勢,就算他是什麽公社局長,到了縣裏來屁也不是。哪怕他有那個副局長的職位,卻也沒有實權,這些戰士怎麽可能聽她的。

他們跟他,估計還是跟她關系更好呢,她可掌管着飯勺,能給人打菜還是打肉呢。

結果他們居然就把她給扭起來,她立刻喊起來:“同志,解放軍同志,誤會,誤會啊!”

那邊食堂組長也趕緊過來求情,“同志,是不是誤會啊,我們在這裏本本分分地工作。”

另外也有人勸道:“要是有什麽問題,還是去找工宣隊解決,別亂抓人啊。”

韓青松已經拿着飯盒在另外一邊打菜,一樣菜要了一份,借了食堂兩個碗。

之前看他被趙安紅刁難,還有人看熱鬧,這會兒誰也不敢吭聲,乖乖地給他打菜,還得小心翼翼地陪着笑。

韓青松依然面色冷肅,沒有格外冷也沒有因此緩和,端過去跟林岚和小旺吃飯。

林岚看得津津有味,朝着他豎豎大拇指。

韓青松把海帶燒肉推到她面前,“吃飯。”

林岚看買了這麽多菜:“我們把這個海帶燒肉和鲅魚拿回去加餐。”

韓青松:“吃,一會兒我再去買倆裝回去。”

林岚想想也是,如果帶回去,那韓青松肯定不舍得吃,還是要讓他吃飽。

她給小旺夾肉,“小孩兒多吃點,長高高,吹笛子。”

小旺吃得臉頰鼓起一塊,“謝謝娘,謝謝爹。”

“我小孩兒越來越有禮貌了。”林岚摸摸他的頭。

小旺受了表揚開心地吃起來。

林岚扭頭對上韓青松深幽的眼神,笑了笑,“那邊不用你處理嘛?”

韓青松搖頭,“有人處理。”

他只負責讓人抓起來,但是如何處置那就讓公安局的人管,反正這邊食堂她待不下去的。

林岚給他夾了一塊肉,“就得狠狠處理,讓他們狗眼看人低,咱們吃不起是怎麽的?敢擠兌我們韓局長。”

她朝他眨眨眼,示意他別生氣,趕緊吃飯。

韓青松本來就沒生氣,但是被她這麽一逗,就覺得還不錯。

“欺負人啊,欺負老百姓啊,我好歹也是工宣隊的婦女幹部啊,怎麽說抓就給我抓……”那邊趙安紅叫得響。

幾個年輕戰士卻不管,直接将她押去旁邊的公安局交給負責查特務的公安。

一個公安問:“咋回事啊?這不是趙主任他姐嗎?”

“你們自己審,這是你們韓副局長讓送來的。”戰士說完就走了。

那公安立刻去找隊長劉劍雲,“隊長,你看這怎麽弄?”

劉劍雲就打聽了一下,又問了問趙安紅,知道革委會食堂的事兒。

他冷笑道:“喲,真是稀罕,一個工宣隊賣菜的,還敢給公社公安局局長臉色瞧。該!”

趙安紅臉都脹紫,誰知道這副局長還有點用啊?

“劉隊長,你行行好,給求個情。我、我這不是有眼不識金鑲玉嘛。”

劉公安指頭虛點了點趙安紅,“你以為我們韓副局轉業被分到公社去沒用?大院那一個排的戰士,你以為誰的面子都給呢?”

李副局和高副局也指揮不動好。

除非是本省x軍出來的,有那個臉才怪呢。

趙安紅知道踢到鐵板上,好求歹求,并且保證再也不敢了,一定要好好給韓局長賠禮道歉。

劉劍雲對趙安紅的關系也門清,他揮揮手,“放了,人家韓副局也沒非要抓她。不過是警告一下。”

那公安道:“那韓副局那裏誰去說?”

劉劍雲:“我去。”他指了指趙安紅,“跟上。”

劉劍雲趁着去吃飯的時候找韓青松說說。

幹這行的記憶好,當初韓青松讓他幫忙送大旺回家的時候他就記得名字呢,後來韓青松轉業,戶口在縣公安局戶籍科,他當然知道。

前陣子開會,韓青松都是以公社公安局局長以及武裝部的身份來的,從來沒有公開表示過自己縣副局長的身份,所以有些人不知道,而知道的也有意無意的不去提。

不過劉劍雲作為縣公安局特務稽查隊長自然跟他打過交道,也算已經加深認識。

劉劍雲來的時候,林岚還在給小旺用肉湯泡饅頭。

他人小嘴小,吃得慢,林岚也足夠有耐心等着他。

她對韓青松道:“你要開會,先去,我們慢慢吃,反正也沒人敢攆我們。”

估計之前還有人嫌他們是普通社員跑這裏來吃飯,不過讓韓青松這麽一下馬威也沒人敢了。”

看廚房那些人對她客氣讨好的笑就知道了,組長還主動給送白開水過來。

韓青松:“沒事,吃完我帶你們找地方休息,下午一起回家。”

正說着話,劉劍雲拿着飯盒過來,“韓局,今天帶嫂子和孩子一起來的啊。”

韓青松跟他招呼一聲,“給孩子複查眼睛。”

林岚也認出來,笑道:“劉公安吃飯啊。”她讓小旺叫叔叔好,小旺乖乖地叫了,繼續吃自己的饅頭。

劉劍雲逗了小旺一下,順勢坐在韓青松旁邊,“嫂子,你可別跟我客氣,叫我劍雲就行。大旺上學還好。”

林岚:“可別提了,全憑當爹的鎮着呢。今兒我們都出來,還不定怎麽着呢。”

劉劍雲笑起來,安慰道:“嫂子也不用擔心,十來歲的孩子都這樣,我們都是打那時候過來的,了解。”

林岚對韓青松道:“你們有事,只管忙去,我這裏沒問題的。”

劉劍雲擺擺手,招了一個食堂熟悉的師傅過來,“一會兒炒盤瓜子給我嫂子和小侄兒吃。”

那人忙應了,“好嘞。”

劉劍雲又對韓青松道:“韓局放心,等會兒找個女同志陪着嫂子和孩子出去逛逛街。”

林岚笑着表示沒問題,讓他們只管忙去。

韓青松又叮囑兩句,就和劉劍雲離開食堂。

走了幾步,就看到趙安紅站在那裏一臉堆笑。

“韓局長,咱态度不好,該檢讨,給您賠不是了。”趙安紅給韓青松鞠躬。

韓青松:“不必。”

劉劍雲笑道:“我們韓局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見識,你沒問題就不用擔心,你要是有問題誰也保不了你。”說着陪着韓青松去了會議室。

趙安紅的大胖臉頓時變得很難看,趕緊一溜煙走了去找趙安貧。

結果去了工廠革委會卻沒找到他,問了問,說有幾個人來把他請走了,具體什麽事兒不清楚。

趙安紅頓時就覺得不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

這時候羅海成也帶了人過來,趙建設、矮子、瘦子以及當初負責看守他們的幾個士兵也都在。

看到韓青松,趙建設立刻喊道:“韓局長,你不能公報私仇,我們都去勞改農場了,你咋還抓着我們不放。”

韓青松本來懶得理他,聽見他在那裏鬼叫就走過去,輕哼了一聲,“本來勞改農場也不是監獄,去了好好勞動改造争取減刑,五年變兩年也不是不可能。你們非要知法犯法,那只能罪加一等。”

趙建設還想喊,卻被羅海成拍了一下肩膀,吓得他臉色都變了。

這一路上來的時候,他可沒少被羅海成給吃苦頭。

很快革委會關于山水農場勞改人員逃跑事件臨時會議召開,革委會秦主任、山水農場宋主任、縣公安局老局長、李副局、高副局也都出席會議,另外就是雙方當事人。

書記員先把事情經過準确簡單地講述一遍。

張黑驢喊道:“韓青桦逃跑,肯定是他哥動手腳,要不俺看管那麽森嚴,他怎麽跑了的?”

韓青松坐在那裏,面沉如水,一言不發。

李副局問道:“韓青松,你有什麽要說的?”

韓青松淡淡道:“我并不在農場,不了解情況,無話可說。”

李局長面色一滞,自己賣個好給他,他居然這麽不領情,真是個愣頭青二百五。

高副局笑道:“我也不在農場,不了解情況,那就讓了解的來說說看。韓青桦呢,找到了沒?”他問的是張黑驢。

張黑驢正氣悶呢,本來他們篤定韓青桦肯定往山咀村家裏跑,去別地他也沒那個本事,吃喝睡的問題就解決不了。

誰知道去了山咀村根本沒抓到韓青桦,張黑驢只認定韓青桦在村裏藏着,被韓青松給掩護起來,“我們去搜,不讓搜,肯定有見不得人的。”

韓青雲忍不住道:“你少血口噴人,我們村支書、治保主任、大隊長都聯合簽名摁手印。韓青桦根本不在我們村,要是他跑回來,我們巡邏隊第一時間就會發現把他抓起來。”

聯合簽名書也在場呢。

老局長看了看,又傳給其他人看。

韓永芳聯合村幹部又保證韓青桦不在村裏,這份保證是非常有力的。畢竟村民兵秋收期間日夜巡邏,說沒有那就是沒有,若是搜出來,他們樂意共罪。

鑒于韓永芳的誠信,他們相信沒有。

羅海成道:“當初幾人都在張黑……排長轄區內幹活兒,都有士兵看守,韓青桦能跑掉,不是他們渎職就是故意放松警惕讓他跑,怎麽都脫不了幹系。”

“放你娘的屁!”張黑驢梗着脖子喊。

“張黑驢,你把嘴巴放幹淨!”高副局一拍桌子,“這是你能放肆的地方?”

罵了張黑驢,他自己都要忍不住笑場,他娘的,真是驢糞蛋子出身,當兵也不知道改個正經名字,就把賤名報上,這麽叫一輩子。他自己不覺得難為情,叫的人都不好意思。

這時候縣武裝部張部長從外面進來,笑着打招呼,“主任,我也過來旁聽一下。”

張黑驢看見他,立刻喊道:“叔,你給我作證,老子從來不撒謊。”

張部長臉都黑了,張黑驢是他本家的一個侄子,複員後還是托他的關系去的山水農場,這個混賬東西,讓他多讀書就是不聽,真是淨惹貨。

山水農場的守軍雖然說是正規部隊下的分支,但其實裏面的兵都是複員或者轉業的,嚴格來說不能成為正規軍,就從他們不再享受部隊津貼這一點就能證明。

說自己正規軍只是好聽而已,尤其他們自己,擡高身份,鄙視其他轉業和複員兵開。

張部長板着臉訓道:“公務上沒有私人關系,只有公事公辦。你要是犯了錯,我就是你爹也不會包庇你。”

張黑驢還有些不服氣,驢眼瞪着韓青松,總覺得就是他搞鬼藏起韓青桦。

這時候羅海成又呈上一份證據,是關于趙安貧和趙建設上蹿下跳賄賂張黑驢以及下面倆班長的,讓他們特殊照顧張建設、欺壓韓青桦,然後逼着韓青桦聽從安排。

畢竟張黑驢下面的兵也不是鐵板一塊,并不全是心腹,而且趙建設在農場的特殊對待大家有目共睹,這個沒什麽好置喙的。

随便找個不歸張黑驢管的就可以作證。

而且韓青桦被抓走那晚上,也有人可以證明。

各方證據一擺,證人一上,後來矮子就怕了,先搶着把趙建設給供出來。

“他,他說只要我們聽他的,在裏面和在外面一樣舒服。把韓青桦吓唬住,讓韓青桦逃跑回家,到時候就幫他減刑。要不的話就天天打他。韓青桦不經吓就答應了,中秋節晚上答應,第二天晌午跑的。原本約好讓他往山咀村跑,藏在韓局長家附近指定的位置,這樣張排長直接帶人去抓,到時候韓青桦也會主動交代是韓局長掩護他逃跑的,順便把韓局長給……給拉下馬。”

到最後矮子的聲音都低得幾乎聽不見。

韓青松坐在那邊,依然沒說話,表情也不見憤怒。

趙建設氣得直罵,罵矮子背叛,醒悟過來又罵矮子血口噴人,被人收買,被羅海成威逼利誘的。

張部長瞪了張黑驢一眼,“你說!”

張黑驢有些心虛,趙安貧的确收買他,他也的确幫助照顧趙建設。聽趙建設舉報韓青松要幫助韓青桦逃跑,他也很心動,覺得這樣可以把韓青松踩腳下。

從前怎麽都報不了的仇,這會兒這麽近,他能不伸手?

他忍不住啊。

他當然不好意思說,他依舊昂着頭,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我沒收賄賂,愛信不信。”

張部長氣得要跳起來打他。

羅海成笑道:“你是沒收趙安貧的好處,可你下面的人拿了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且,我們懷疑你是不是以前對韓局長有嫌隙,這會兒借題發揮呢。”

張黑驢黑臉漲得通紅,“老子不是那樣的人!”

當着一屋子主任局長,他還一口一個老子的,別人還沒怎麽的,張部長自己已經冷汗嘩嘩的,這頭笨驢!

韓青松卻不想和他糾纏,不管是張黑驢還是趙建設,都不是問題,也不是他的目标。

他的目标是趙安貧。

他看了羅海成一眼。

羅海成立刻岔開話題,又遞上另一份證據,“各位主任、局長,這是趙安貧在革委會工宣隊期間,利用職務之便侵吞國有資産,打擊報複,肆意陷害學校老師、機關以及工廠幹部的證據。”

厚厚的一沓子整理過的證據,都有名有姓,有理有據。

當然,趙安貧一個工宣隊的主任能做到這一步,并不是那麽容易的,自然有其他人的支持。

甚至在座有些人也難逃幹系。

只是羅海成說得巧妙,查得也适可而止,只查趙,不牽扯其他人。

所以證據呈上去,不管是李副局還是張部長,看了以後背上的冷汗就止住了。

趙建設已經懵了,二叔明明說韓青松沒什麽背景勢力,随便用點力就能把他給揪下馬。

為什麽會這樣?

老局長眉頭緊擰,視線從李副局、高副局臉上掃過,一拍桌子,喊道:“劉劍雲!”

劉劍雲立刻進屋:“到!”

“去,把趙安貧押來問清楚,真是好大的手段呢。”

張部長已經開始頻頻擦汗,張黑驢是他侄子,趙安貧也找過他,他也沒想到會這樣的,原以為就是小事一樁輕松搞定。

誰知道這個韓青松居然還有這一手?

還有這個羅海成!

不過是一個公社的隊長,哪裏就來這麽大的手段,這裏他查查,那裏他查查,怎麽就沒有他查不到的地方?

還有為什麽他一點消息都不知道?

他眼神瞄了李副局,你們縣公安局真是慫得很呢,讓個公社的隊長翻個底朝天,別是你們勾搭好的。

李副局還生悶氣呢,這事兒他還真是不清楚,感覺張部長看他,他鼻子裏輕哼一聲,又瞥向高副局。

高副局卻一副事不關己大義凜然的樣子,“這種事就得徹查,實在是太不像話!”

不過幾個人也心知肚明,查趙安貧這樣的事兒,他們怎麽一旦風聲不知道?

就憑韓青松和羅海成倆?

要說沒有秦主任、老局長摻和,打死他倆也不信。

既然如此,那他們就只能當什麽都不知道,驚訝一下就是。

以後少不得也得收斂一點,夾着尾巴過日子,免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查到自己身上。

最後宋主任搖頭嘆口氣,“老喽不中用了,眼皮子底下發生這樣的事兒我都不知道。”

其他人立刻暗罵你個老狐貍,你不知道才怪。

誰不知道勞改農場是大肥肉!誰要是掌握了勞改農場不管是糧油還是其他的,那根本就不愁。

縣物資局都得巴結着呢。

宋主任瞪了張黑驢一眼,“不管有沒有錯,先把你這個排長給我摘了,然後一條條證據對,凡是和你有關的都給我領了。以後別人模狗樣的,給我和他們一起幹活兒!”

張黑驢臉黑得跟鍋底一樣了,卻不敢反駁,只得恨恨地瞪了韓青松一眼。

雖然趙安貧一個勁地喊冤,咬死也不肯承認,但是證據确鑿,而且人證物證都在,賬目也齊全,不容他抵賴。

所以就算他不認罪,也照常判刑,反而重判。

這時候只要不到死刑的,基本都是去勞改農場,縣裏并沒有固定監獄。

因為檢察院、法院如今都被革委會取代,判刑自然也是縣革委會商量。

最後趙安貧被判無期,沒收所有家産,押赴山水農場勞改和重刑犯們關押一起勞改。

趙建設勾結同夥,仕途陷害公安人員,罪加一等,之前五年再加三年。

矮子坦白從寬,減刑一年。

瘦子作為幫兇,加刑一年。

韓青桦逃跑,加刑兩年,但是有間接立功表現,減刑一年。

張黑驢知法犯法,降職為班長,和勞改人員同吃同住同勞動,不再享有工作人員的優待,為期兩年。

張部長雖然沒被牽連,但是幾個主任看他的眼神也不善良,給他吓得夠嗆。

……

……

革委會一角的辦公室,林岚聽韓青松給她說完判刑結果,忍不住問道:“那個趙安貧到底斂了多少財?”

韓青松:“三萬多塊和一箱子票。”

“哇!!”林岚都呆了,三萬塊!!一個工宣隊的主任而已,建國初期兩萬塊就可以槍斃他!!“他可真能。”

她趕緊跟韓青松笑笑,免得他以為自己不是好家屬想慫恿他撈錢呢,“我可沒眼饞啊,這不是自己賺來的錢,再多也不能眼饞,虧不虧心,缺不缺德?”

韓青松:“缺。”

沒看他和他大哥兩家的獨苗苗被勞改去了。

林岚聽他說得那般深沉,不禁笑起來,“我覺得,趙安貧自己幹不了那麽多事,中間缺不了他老婆和其他人摻和。你放心,以後不管你幹啥,我和孩子保證不給你拖後腿,他們絕對走不了我的關系,我給你把後門看得死死的。”

韓青松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謝謝。”

林岚尋思遵紀守法不拿好處你肯定好樣的,但是該自己的也不能不争取,她又道:“咱不貪圖不屬于咱們的錢,可該屬于咱的也不能含糊,不能吃虧。你抓了這個大壞蟲,縣裏給不給獎勵啊?”

有獎勵有幹勁嘛。

林岚雙眼閃閃的有光。

韓青松看着她,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她的頭,“有。”

林岚舒服了。

她立刻拿出一條紅色的紗巾,“看,漂亮。”

韓青松點頭,“好看。”

“剛才跟那位女公安去逛供銷社,有她在真方便呢。我給閨女買了一條紗巾,有點小貴,要一塊二毛錢呢。回來那會兒我還在心疼呢,現在你說有獎勵,我這心一下子就舒服了。”

她說着還拍了拍胸口,做出誇張的表情。

麥穗看到韓青松給林岚買的那條粉色帶紗的圍巾,她也想要。林岚倒是想給她,不過想着韓青松會不會不高興,所以就哄着麥穗再買一條紅色或者黃色的給她。麥穗一直盼着呢。

這一次去供銷社她正好看到一條帶金點的紅色紗巾,忍不住就買下來。

韓青松看她居然露出孩子氣的表情,忍不住彎了彎眼睛,“以後我負責賺錢,你負責花。”

哎喲喂,林岚感覺被電了一下,這是跟她說情話呢?

韓青松視線一轉,看到小旺正低頭小雞啄米一樣不知道在幹嘛,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小旺,幹嘛呢?”他問。

小旺擡頭捧着一個10孔的膠木小口琴開心道:“我娘給我買的,可好了呢。你聽。”

現在爹看到了,他終于可以放心地發出聲音,把口琴放在嘴邊吹了一道,立刻發出悅耳琴聲,比笛子可好玩多了。

林岚趕緊道:“這個不要票,才四毛八,好便宜的。”

她怕韓青松覺得給小孩子買這東西是亂花錢。

韓青松點點頭,“挺好。”

小旺以為爹誇他吹得好,笑得大眼彎彎的,得意極了。

林岚笑道:“回去讓霍老師教你吹口琴。”

她看看表,已經快四點,“你們這就散會了嗎?”

韓青松點點頭:“差不多,剩下的明天再來收尾,今天可以回家。”

這時候劉劍雲過來給他打招呼,“韓局,我們去整理登記趙安貧他們貪墨的物資,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這是給韓青松一個信號,這也是慣例,去的話都是見者有份,剩下的再登記上交。

韓青松卻道:“辛苦你們,時候不早,我先帶他們回家。”

劉劍雲也不知道韓青松懂還是不懂他的意思,也不多說什麽,就先去忙。

韓青松就把買好帶回去的菜包好讓林岚拿着,他去推自行車。

過了片刻,韓青雲也出來,跟他一起的還有張黑驢。

張黑驢雖然被撤了職,倒是也沒惱羞成怒,反而一副老子才不怕的架勢。

他看到韓青松就跑過來,“韓青松,有本事你來農場,咱們好好比試比試。”

羅海成跟上來,“你可拉倒,你先打過我再說。”

張黑驢兀自不服氣,氣咻咻的樣子。

小旺:“黑老子,啪啪啪。”

張黑驢:……韓青松你娘的,你兒子都會欺負人!

很快,趙建設和趙安貧幾個也被押過來。

趙建設幾個沒戴手铐,趙安貧卻手臂後扭,戴着手铐。

這時候也沒車送他們過去,又不可能騎自行車托着他們,所以都是步行押解。

他雖然一臉頹敗,嘴裏還嘟囔着:“我檢讨,我有罪,我檢讨,我有罪。”可他看向韓青松的眼神卻難掩怨恨。

韓青松微微挑眉,“你的票和錢都數清楚了?”

趙安貧:“……”

誰能想到一直都混得風生水起的他,還能栽在一個泥腿子轉業兵手裏?

他簡直欲哭無淚,怄都要怄死了。

侄子沒撈出來,又把自己搭進去,他心裏恨得要死,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你特娘給老子等着!

羅海成看他眼神怨毒地盯着林岚和小旺,照着趙安貧的腦袋就是一巴掌,“你看什麽看,別以為去了農場就沒你啥事,還得查查有沒有海外和島外的特務關系,一天也別想輕松。”

押送的工作人員都是羅海成帶來的,反正是去山水公社,這麽晚了,縣公安局都懶得派人。

趙建設走了幾步外,突然就崩潰了,“韓青松,你他娘的不是人,你連自己弟弟都坑。你說你是不是和韓青桦勾結好了,故意設圈套害我們?嗚嗚嗚~~你娘,你咋這麽黑心的。”

羅海成上去就給他一腳踹翻,“老子一直盯着你呢,否則你以為你能在農場那麽自在?臭不要臉的,還真以為到處都是你們家一手遮天呢。”

趙安貧又趕緊求情:“羅隊長高擡貴手,別和個孩子一般見識。”

羅海成嗤笑:“孩子?你們打別人家孩子的時候,可有想過人家是孩子,手下留情?”

趙安貧怎麽上的位,當初整了多少人,鬥了多少人,往勞改農場送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庭,抄了多少家?

他自己沒點逼數?

這會兒說什麽孩子,惡不惡心?

這種人就應該痛打落水狗,讓他永不翻身。

趙安貧表面從來都不是一個跋扈狠辣的人,相反,他逢人都是三分笑,點頭哈腰稱兄道弟,甚至還有好朋友被他整了還不忍心他為難的。這會兒他失了勢,自然更加服軟示弱,一個勁地點頭哈腰跟羅海成道歉求情。

羅海成冷冷道:“趙安貧,你就別演戲了,咱們這些人除了韓局長不了解你的為人,還有誰不知道?你要真是自吹的那麽老實,你那一箱子錢和票是怎麽來的?”

趙安貧弓着背,都要變成一個蝦米,“我有罪,我有罪……”

林岚忍不住問道:“你說你那麽多錢,又那麽疼你侄子,怎麽還讓他去偷我家的錢?我家那點錢都是我三哥用命換回來的,你們咋那麽缺德呢!”

她這話真是直接捅了趙安貧和趙建設叔侄倆的刀子,趙建設當時就哇哇哭起來。

他後悔死了。

他當時為什麽鬼迷心竅,一定要去偷那1500塊錢啊。

“都怪你!”他埋怨趙安貧,“有那麽多錢不舍的給我!都怪你!”

趙安貧也後悔死了。

其實趙建設根本不缺錢花,十塊二十的,兜裏常揣着,這年頭兜裏能随便拿出五塊錢來,都是好生活,何況二十呢?

再說一個沒成家沒擔當的青年,怎麽也不可能給他很多,太多也打眼,容易被人惦記被人調查。

哪裏知道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兒。

趙安貧并不反省自己設計要陷害韓青松的事兒,只覺得哪裏沒考慮周全,大意了。自己低估了韓青松,要是早知道……不對,肯定是這個泥腿子故意針對自己呢,賄賂不成一拍兩散就拉倒,幹嘛還揪着自己不放?

趙建設眼見放出來無望,還被剝奪了特權要和其他人一起受苦受累,就開始耍賴在地上打滾。

他爹娘也在革委會大門口那裏哭,拼了命要沖進來搶自己的兒子,卻被站崗的士兵給攔住。

“建設我的兒啊,你可受苦啦……”他爹娘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哭得撕心裂肺的。

趙建設還在地上耍賴,趙安貧一臉的頹然,一聲不吭。

“趙建設,你再不走,那勞改農場也不用去了。”羅海成冷冷道。

趙建設驚恐地看着他,“你、你想幹嘛?”

羅海成冷笑一聲,“拒捕?那可以當場擊斃!!”

說完他就伸手去掏槍,同時幾個士兵也嘩啦一聲,拉栓上膛!

趙建設猛得蹦起來,兔子一樣飛奔向前,嘴裏喊着:“別開槍,我走、我走還不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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