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逗弄

喬峰的師父叫玄苦，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師。

他教了喬峰很多武功，但是一直沒有給喬峰名分。喬峰就這麽沒名沒分地跟在他身邊學了很久，後來又到丐幫去跟了前幫主汪劍通。

汪劍通不止給了他徒弟的名分，死後的遺産——那個偌大的丐幫——也都給他了。

雖然玄苦是個狠心的師父，但他還是個好師父。

玄慈是少林寺的方丈，宋繇他們進來之後，首先見到的就是一群禿頭。穿得最華麗的人是玄慈，其他的玄悲玄痛玄寂玄難，宋繇一個都沒有記住。

玄苦在閉關，沒有出現。

楚留香怕宋繇那張嘴口無遮攔，自告奮勇與少林高僧交談，将前因後果掐頭去尾，隐瞞住喬峰的身世，其餘全都說清楚了。

玄慈聽完若有所思，他讓人拿了幾個蒲團丢到地上，屏退左右，神色慈悲且平和，緩緩道出了一個故事。

那個被楚留香隐瞞下來的，喬峰的身世。

他的喬峰的師父，養父母和父親都在，雖然他父親還在昏迷不醒，也算是很齊全了。

大家都知道喬峰的身份。

除了他本人。

據說當時殺死喬峰他娘的人很多，其中就有先前死去的那些嫁禍到喬峰身上的前輩們。

宋繇和楚留香來之前，連玄苦都以為是喬峰幹的。

他肯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時氣不過，才會犯下如此大錯。只是他将喬峰帶在身邊悉心教導，就算有佛法洗滌，也終究沒有除去他與生俱來的野性。

現在的玄苦知道了真相，想起三十年前那個親眼見到妻兒身亡，悲痛欲絕毫不猶豫跳崖自殺的少年人，心中是滿滿的遺憾。

那件事情是他們做錯了，殺死了無辜的契丹百姓。

如果他們當時能看清楚再動手，這種慘劇便不會發生。

一直以來，這件事情都是他們幾人心中的一個結，所有人都不願回想，也沒有人提起過，可即使這樣，良心依然過不去。

玄苦念了聲佛號，“都是孽障啊……這契丹人已經做了太多的惡，又何必再造殺孽？若是他醒來之後，心中怨氣仍不能平複，老衲願意一力承擔。這些年來，老衲寝食難安，終該有個了結。”

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楚留香沒有講話，他十分尊重這些前輩，也會尊重他的選擇。

宋繇也沒有說話，因為楚留香不讓他說。

三槐公看兩個人都不說話，也沒好意思講話。

氣氛中竟透着難言的尴尬。

然後越來越尴尬。

即使玄苦是佛門中人，講究四大皆空，也受不大了這尴尬的氣氛。

他問道，“不知契丹施主何時能夠醒來？”

楚留香看了眼宋繇，宋繇眼觀鼻鼻觀口口關心，低眉順眼什麽都不說。

楚留香真想踹他一腳，可是在這麽多少面前不太好。

他拍了下宋繇的腦袋，語氣溫柔，低沉磁性:“瑤瑤。”

宋繇還從沒聽他用這麽膩歪的聲音喊過自己，不禁打了個哆嗦，乖乖開了口，“我不知道，第一次用。”

玄苦大師本來就沒真的想非要得到答案，他只是為了緩解氣氛而已，聽到宋繇的回答時候也沒有失望，只是親自過去給喬峰他爹把了把脈。

末了，他道:“并無大礙，不出意外，明日便能醒來。既然此人已在少林，便沒了作惡的機會，喬施主不如先回去，等喬峰回來，必定會去找你們。”

二人在少室山住了大半輩子，對山上的僧人很尊敬，聽到玄苦的話當然沒有異議，點頭稱是。

玄苦道，“至于兩位施主，不如在寺中住下，稍作打算。”

“甚好。”楚留香道。

玄苦問，“這位宋施主沉默得很，可是心中有事？”

宋繇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楚留香，意思是都是他逼的。

楚留香哭笑不得，“你還怨我了？”

他對玄苦道，“大師見諒，他心性如孩童一般，時常口無遮掩，楚某怕他惹得貴寺不快，這才囑咐他了幾句，沒想到竟惹他不快了。”

玄苦微笑，“施主坦率誠摯，赤子之心實在難得。”

宋繇很生氣。

在知道他年紀之前，楚留香都是說“小孩子性情”，現在知道他年齡大了，立馬就換了個詞，很明顯這就是歧視！

楚留香看宋繇眼神就知道他要鬧了，趕緊拉着他很玄苦告辭。

有小和尚下去給他們準備廂房，楚留香不太放心宋繇一個人住，講了句準備一間房就行，然後拉着宋繇去了後院。

“瑤瑤，剛才是我不對，你生氣了嗎？”楚留香拿出了哄女孩子的耐心來。

這樣沒有一點氣勢的語氣，還有最後的問句中似乎還帶着點小心翼翼，承認自己生氣豈不是顯得小氣了？

宋繇道，“沒有。你帶我過來是想說什麽？”

危機輕而易舉地解除。

楚留香道，“自從來了少林，你的情緒變化很大。你為何會如此讨厭少林？”

“不是說了佛道不相融嗎？你一個俗家人不知道兩邊競争的有多厲害，別看他們表面上相處的好，其實背地裏還不知道怎麽罵呢。我這個脾氣，你覺得我會忍？”

“可是這未免也有些過分了。”楚留香很不理解，但是他很快反應過來，宋繇話裏的重點。

“我是俗家人？你出家了嗎？”

宋繇很不在意，“我想過很多次啊。反正我是道士，要是師叔和太師傅讓我跟男人成親，肯定是不行的。又沒有女孩喜歡我，就算有，也不一定有勇氣面對，出家就是最後的退路。”

楚留香心情很複雜。

他挺想指責宋繇一句，騙了自己的身心到頭來什麽責任都不負。

可是不行。

先不說宋繇還不知道他的心意，就連他自己也不太能确定，捅破這層窗戶紙肯定比剛才玄苦還尴尬。

就算宋繇知道了，大概也覺得理所當然吧。

誰讓他楚留香是人盡皆知的風流人物，有無數紅顏知己，這樣一個人不是什麽老實人，宋繇也說了，騙起來毫無負擔。

太糟糕了，他們兩個的關系。

正處于進退兩難的地步，楚留香這種感情經驗豐富的人也不知道該怎樣處理。

“你怎麽不說話？難道你打算以後出家做和尚？”宋繇問道，順便還想了想楚留香把頭發剃光的模樣，“你這個頭……不錯。”

“什麽？”楚留香茫然。

“你頭型不錯，要是禿了應該也不難看。不過你要真做了和尚，那就絕交吧！”

楚留香:“……”

他是上輩子做了多少孽才會遇到宋繇？

佛門清淨地，就算是廂房中也有淡淡的檀香味道。

楚留香雖然只要了一間房，但是他喊小師傅讨了兩床被子。

送被子的小師傅看着他倆的目光很奇怪。

宋繇只着中衣端坐在床上，懶懶的擡了擡眼，道:“你想說什麽？”

小和尚的臉刷得變紅了，“施、施主……”

“嗯。”宋繇很溫柔地應了一聲，然後勾起了一個溫柔的笑，他簡直覺得自己帶着聖光！

小和尚被他蠱惑，腦子一熱将心裏話問了出來。

“兩位施主既然在一間房中住，又何必要兩床被子呢？”

這小師傅知道的有點多，一點都沒有被淨化到。

楚留香:“你誤會了，我與他不是那種關系！”

宋繇:“因為他睡覺不老實總是搶被子！”

他們兩人同時開口，小和尚聽的暈暈乎乎，“什麽關系啊？”

宋繇邪魅一笑，把楚留香踉跄着拽了過來，“就是你們佛門中不能有的那種關系。明白了嗎？”

小和尚臉更紅了，他支支吾吾地點了點頭。

宋繇道:“明白了就走吧，別打擾我們。”

小和尚倉忙離去，走出許久之後又返回來了，宋繇看着他匆匆把門關上，這次是真的走了。

“原來寺裏的小沙彌都這麽好玩嗎？”宋繇還看着門口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了一句，然後露出惋惜的表情。

楚留香:“……”你在惋惜什麽？

“逗弄人就這麽有趣嗎？”楚留香還離着他很近，他們兩個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床邊，一轉身便能碰到。

宋繇将視線轉向楚留香，“不有趣嗎？”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發現自己竟說不出反駁的話。

夜漸漸濃了，他們鋪好床，一人一床被子排排躺，只留了腦袋在外面。

宋繇忽然開口，“我忽然想起個事。”

“什麽？”

“白天你當着喬峰他的和尚師傅喊了我一聲，喊得真好聽，再叫一聲給爺聽聽呗。”

楚留香很無奈。

自從認識宋繇之後，他不止失去了女人，脾氣也變得比以前好了，連腦回路都能漸漸跟上了。

楚留香都懷疑自己離開宋繇之後無法融入社會。

公冶晔晔就是個很真實的例子。

他想了很多，停頓了很久，就在宋繇以為他睡着了的時候，楚留香終于開口。

“瑤瑤。”

這一聲與白日裏那句相比，雖然足夠低沉，卻微微沙啞，而且沒有那麽溫柔。

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緒，宋繇沒有看他，卻好像看到了他的眼神。

糾結、痛苦、幸福、寵溺，溫柔包容……

“楚留香。”宋繇也喊了他一聲。

他似乎是第一次用男聲這樣正經地喊楚留香，微微有些不自在。他的聲音很輕，如微風清水般，還帶着些許澀意。

楚留香覺得他們此時應當是心意相通的，沒有任何言語便能體會到對方的心情。

他也同樣輕輕地答了一聲。

聽到回複之後，宋繇又輕輕地開口，仔細聽，還能發現他有些顫抖。

“你也是精分嗎？”宋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