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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妻為後2
正月裏天寒地凍,北風呼嘯得緊。這樣的鬼天氣,甄國公府二房後院裏的迎春花卻提前開了,一開好幾樹,黃燦燦的耀眼。
“去年春天都沒開花,今年凍成這樣,反倒開了。”
迎春花旁怯怯走過幾個小丫鬟,聲音低低的:“不會是妖花吧?”
天地萬物,反常,必有妖。
“我看也像,前幾日才剛打出幾個花骨朵,我瞅着就不正常,果然,”小丫鬟瞧瞧上房後頭的海棠院,聲音更低了,“當日晌午,那院裏的四姑娘就在宮裏觸了黴頭,大過年的,現在還沒醒呢,聽說是撞壞了腦袋。”
“花妖作祟,看來是真的。”
海棠院裏,一個六歲大的小姑娘,閉着眼,側卧在海棠紅的錦被裏,小小的腦袋上纏了一圈圈白紗布。被海棠紅的被子一襯,原本就白生生的小臉,因着昏迷不醒,顯得越發蒼白。
小姑娘額頭不停冒冷汗,世子夫人蕭氏滿臉焦灼地一遍遍擰幹帕子,彎腰給女兒擦拭。
“世子夫人,奴婢來吧,您都三夜沒合眼了。”大丫鬟紫夏欲接過帕子。
蕭氏搖搖頭,京城有些名望的郎中都請來瞧過了,連宮裏的太醫也來了三個,個個都束手無策,她的小女兒成了這個樣子,她這個當娘的哪裏歇得下:“早知道,除夕那夜就不帶她進宮赴宴了,好端端的,怎的就從假山上摔下來了。”
“皇後娘娘正在徹查此事,想必很快就會有交代的。”紫夏突然想起一事,正要說,外頭丫鬟禀報,說是大夫人來看四姑娘了。
世子夫人蕭氏眉頭微微蹙起,大嫂素來不是個好相與的,平日裏也對自家小女兒多有挑刺,今日過來,不知又要說些什麽有的沒的。作為弟妹,蕭氏卻不得不放下帕子,起身相迎。
“二弟妹,你的臉色怎的這般差。”
大夫人腳步還在門簾外,洪亮的聲音就已經闖了進來。大丫鬟紫夏忍不住皺眉,人還未見到,就說自家夫人面色差,這哪是“關懷話”,分明就是打心裏詛咒自家夫人。
何況,自家小主子還昏迷不醒呢,大夫人那般大的嗓門,也不怕吓着了小主子。
大夫人挑簾進來後,才忙一副會吓壞小侄女的樣子,用帕子掩着嘴,壓低了聲音,故作關懷地探頭瞧了瞧昏迷不醒的甄寶鈴:“還沒醒呢?”
又仔細瞅了眼甄寶鈴的小臉,心道,讓你平日裏欺負我家小閨女,惡有惡報,眼下挺屍動不了了吧。
大夫人微不可查地癟了癟嘴,但擡頭看向世子夫人蕭氏時,又換上一副揪心的模樣:
“二弟妹啊,昨日我回娘家拜年,心中還老惦念着侄女呢,将侄女這情況跟我的嫂子們一說,她們都說是中邪了。我瞧着也像,你看寶鈴雙眼之間的三角區域都是青的,明顯的中邪跡象。”
世子夫人蕭氏是不信鬼神之說的,沒接話。心中卻明鏡似的,大嫂這張嘴哪能念叨自家閨女的好,在她娘家還不知怎麽埋汰自家閨女呢。
眼下寶鈴昏迷不醒,世子夫人蕭氏也沒那心情與大嫂勾心鬥角。
大夫人瞅了瞅窗外斜對面的黃嫩嫩的花,聲音都低了一分,仿佛怕觸怒什麽不該觸怒的東西:“知道你不信那些,可有些事兒就是那麽邪乎。如今滿府裏都在傳言咱們寶鈴是花妖作祟,吸去了精氣神,才醒不來的呢。”
就差沒直說,甄寶鈴原身已死,花妖附身才吊着半口氣。
世子夫人蕭氏很怒,閨女才六歲,就被人這般詛咒。當下聲音頗冷:“大嫂還請慎言,花妖這種無稽之談,止于智者。我替寶鈴謝大嫂專程來探望,外頭天冷地滑,大嫂回去時擔心腳下。”
這便是下逐客令了。
被諷愚蠢,大夫人不開心,被明晃晃下逐客令,大夫人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她是大嫂,哪有做弟妹的這般不敬大嫂的?捏捏帕子恨不得怼回去,可剛要開口,身邊大丫鬟琢玉就朝她擠眉弄眼的,她只得甩甩帕子告辭了。
跨出回廊,大夫人哼道:“你擠眉弄眼做什?”
琢玉是個聰明的丫鬟,她出的點子,大夫人一向照單全收。當下忙道:“夫人何必與世子夫人争些不傷皮也不傷肉的話,真想讓世子夫人急得跳腳,就得往心窩子裏戳。”
大夫人聽出了幾分意思,催道:“怎麽個戳法?”
琢玉附在大夫人耳邊低語:“只要咱們散播出去,四姑娘寶鈴是花妖……”
妙極!
大夫人雙眼發亮。當娘的,最怕的就是兒女不好,若人人都道甄寶鈴是花妖,害人的妖怪,還不得急死世子夫人?
想到“世子夫人”幾個字,大夫人就恨得牙癢癢的,她丈夫才是大哥,才是嫡長子,論資排輩也該是她丈夫當世子,襲爵。可寶鈴她娘仗着有皇帝撐腰,硬是讓老二搶走了世子位,這口氣,她咽不下!
惡狠狠地吩咐:“去,立馬去辦!”
一腔怨氣,盡數撒在六歲的甄寶鈴身上。
被下了藥,行動不便的甄寶鈴,不可置信地看向用劍揮來的唐月兒,劍光一閃,甄寶鈴被一劍抹了脖子。
抹偏了,肉被狠狠割了一道深的,鮮血直流。
“我從來都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對我這麽狠心……月兒。”甄寶鈴渾身是血,痛苦地倒在地上。
唐月兒用腳踩在甄寶鈴頭上,用盡全力地踩趴在地:“誰稀罕你的憐憫?誰稀罕你的施舍?你高高在上的樣子,是我此生最痛恨的,你以為你是仙宮的王母娘娘?”
唐月兒瘋了般大笑:“你以為你善良?我告訴你,你比那些欺負我的人,更讓我覺得惡心。她們好歹是明着欺負我,不像你,表面裝出一副罩着我,對我好的樣子,心底卻将我當做一條看家的狗,專屬于你甄寶鈴的看家狗!讓我做什麽,我就必須得做什麽,我就是一條不能有自己主見的土狗!”
甄寶鈴口中吐着鮮血,使勁用手捂住脖子:“月兒……我沒有,我一直将你當做最好的姐妹……真的……你信我。”
唐月兒獰笑:“信你?”
唐月兒獰笑出內心最不平衡的事:“咱倆都是甄國公府出來的姑娘,明明是一塊長大的姑娘,憑什麽你能嫁給太子,堂堂正正做萬人敬仰的太子妃,而我,只能嫁給一個破書生,還要日日受婆母的氣?”
“明明太子愛的是我,為他生下兒子的也是我,卻因為你的阻擾,最後不能娶我!我兒子都五歲了,明明是皇長孫,卻只能在破書生的宅子裏虛耗,有祖宗不能認,有江山不能繼!”
“都是你害的!”唐月兒一把削掉甄寶鈴滿頭的秀發。
甄寶鈴躲不掉,只能趴在地上,看着被削斷的頭發落地,有氣無力地解釋:“我沒有……阻擾。”她真的沒有阻擾,從頭到尾追着她不放的,都是太子,“我若早知道你愛着他,我……我絕不會嫁他的……”
“呵,聽聽,聽聽,又來施舍了!”唐月兒聽不得甄寶鈴高高在上的施舍,仿佛她是低賤的婢女,只能撿甄寶鈴不要的東西,“我最恨你這種施舍的傲慢!”
激動的唐月兒,猶如一頭發狂的母獸,揮着劍,一劍狠狠割向甄寶鈴脖子,半個脖子都斷了。
“月兒,不要!”
海棠紅繡金鈴铛的帳幔裏,六歲的小姑娘,捂着脖子“哇哇”大哭,哭得氣都上不來。小身子蜷縮起來,使勁兒扭動,像只被割斷喉嚨的小羊羔。
“月兒,不要……”嘶喊出來的話,滿是絕望和悲情。
正彎腰替她擦汗的蕭氏,慌得趕緊丢掉帕子,緊緊抱閨女在懷裏哄:“寶鈴,寶鈴,娘親在,不哭,不哭……”
“寶鈴啊……”
“做噩夢了,做噩夢了,娘的好乖乖,夢醒了就好了。”
脖子痛得無法呼吸的甄寶鈴,仿佛聽到了娘的聲音,熟悉的聲音穿過漫無邊際的黑夜,溫柔地鑽進她耳朵。周遭黑暗漸漸散去,一張貌美溫柔的臉龐出現在眼前,是娘啊,記憶裏出現過無數次的娘親。
淚水模糊了視線。
如果死去,能與娘團聚,甄寶鈴倒也不害怕死了。
“寶鈴啊,你終于醒了,你吓壞娘親了。”蕭氏抱着逐漸睜開眼的閨女,激動地哭。美美的臉盤,像被雨露打濕了一般,淚花花的。
好溫暖的懷抱,好熟悉的體香,甄寶鈴緊緊窩在娘親懷裏,望着娘,雙眼睜的大大的,唯恐一眨眼,娘親又不見了。
有好些年,沒這般清晰地看過娘的容貌了。
上一次清楚地看清娘的模樣,還是在皇舅舅給的畫像裏。
“寶鈴吶,可是夢魇了?”見閨女呆愣愣的,蕭氏又有些慌神,晃了晃閨女的肩膀,生怕閨女掉在夢魇裏出不來。
“啊!”後腦勺好痛,甄寶鈴疼得小臉都擰巴了。
“世子夫人,四姑娘頭上有傷,可是不能晃的。”紫夏忙道。
甄寶鈴用手捂着頭,眼神卻看到了紫夏。怎的她死了,連娘親身邊的侍女都來接她了?不對,甄寶鈴記得,這個侍女後來嫁人了,一直活得好好的,都是五個娃的娘親了,怎麽會到陰間來接她呢?
“唔……”甄寶鈴的手碰到了頭上的紗布,後腦勺劇疼,忙縮回手來,這一縮不得了,她的手怎的……這般小?
又小又肥!
甄寶鈴不可置信地坐直身子,手心手背來回翻看,肥嘟嘟的手指頭,胖乎乎的肉窩窩。
她的手怎的變成了小娃娃的手?
甄寶鈴的異樣,蕭氏看在了眼底,摸着閨女的手,柔聲道:“寶鈴怎麽了,可是手也摔疼了?”可手上一點傷痕也沒有啊。
甄寶鈴愣愣地仰頭看娘親,腦海裏突然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她似乎回到……小時候了?摸着頭上的傷,腦海中閃過一些碎片,記憶裏好像有這麽件事,六歲時,貪玩的她從皇宮的假山上摔了下來。
傻愣愣地看着溫柔貌美的娘,再看看年輕了十幾歲的紫夏,甄寶鈴試探地問:“娘,我今年幾歲?”
“六歲呀。”蕭氏疑惑地道。
摸摸閨女的額頭,哎呀,很燙,難怪一個勁地做傻動作,說傻話,竟是燒糊塗了呢。蕭氏忙催着丫鬟去喚郎中,又讓小厮拿着府裏的名帖,趕緊去宮裏再請太醫來。
一個上午,就這樣在一波波郎中和太醫的診脈中耗完了。直到最後一個太醫信誓旦旦地保證,小姑娘一點問題也沒有,吃點退燒藥就行了。
蕭氏才算徹底放下心來。
而甄寶鈴,被一堆郎中和太醫瞧過,确信自己在小女娃的身體裏活得好好的,也舒了一口氣。死亡的滋味不好,做鬼的滋味興許也不好,她寧願像現在這般待在點點大的小身體裏,與娘生活在一起。
哪怕只活一天,她也知足。
午膳時,甄寶鈴半躺在架子床上,蕭氏親自端着飯碗,一口一口喂嬌嬌的小女兒吃飯。這頓飯,甄寶鈴吃得很香,有娘的感覺就是好,貪婪地看着娘親。
突然,紫夏從外頭進來,道:“世子夫人,表姑娘還跪在前庭的雪地裏呢,怎麽勸,都不肯起來。”
甄寶鈴一愣,表姑娘?
莫非是唐月兒?
甄寶鈴想起來了,她六歲那年除夕,唐月兒被她帶進了宮。一群小姑娘在假山上玩捉迷藏,但她會失足摔下來,卻是因為唐月兒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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