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斬龍劍主

行不多時,遠遠眺望見一座碧山之上赫然懸浮着數十所宮殿樓閣,其間金碧輝煌,碧瓦飛甍數不勝數。秦挽歌循着暗中指引翩然落下,轉身時無意中瞥見身旁三妙臉上一閃而過的神情,隐約有種難以言說的不舍。

他存了些許心思,卻并不外露,只是面色依舊淡然,朝前而行道:“走吧,師姐她們在前面凝翠崖那裏等我們。”三妙連忙跟上。

幻山近半腰處有一凝翠崖,山崖地勢開闊,又無高山遮掩,故而成為賞景妙地。秦挽歌落地之處距凝翠崖不遠,不過步行過去也要些許功夫,三妙隔着兩步之遙牢牢跟在他身後,間或飛快擡眼四處張望一番,像是辨清四周景觀。

繞過一處松柏,秦挽歌腳步忽然一停,萬幸三妙與他隔了兩步距離,這才沒有魯莽地撞到師兄。不過,也因為驟然停步的緣故,三妙身軀略向前傾,鼻尖倒是輕輕嗅到一股清淡的香氣。

三妙心頭輕輕一顫。

就仿佛冥冥中于宿命裏凝眸回望,那一人目光遙遙穿過千山萬水,與自己對視一般。

她連連晃了晃頭,把方才短暫的旖旎心思暫時壓在心底,随即專心向師兄望去。不過,面前的師兄卻牢牢盯在身前不遠處,準确說,是身前不遠處的一個年輕人。

三妙凝目望去,那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左右,一身潇灑白衣,劍眉星目,俊朗不凡,但卻另有不容忽視的氣質。

與秦師兄迥然不同的傲然氣質。

仿佛一柄開刃之利劍,鋒芒畢露。

三妙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不過,她偷偷收回目光,望向了秦師兄的背影,心中暗暗說道:“還是秦師兄比他更好看一些。”正如此想着,忽然聽得秦師兄淡淡開口,道:“三妙,我們從這邊走。”

三妙內裏咦了一聲,她雖然未曾來過這幻山,但此處已經幾近不遠處的凝翠崖,只需從那儀态超群的年輕人身旁穿過去,便可到達。而師兄所指之路卻是另一條繞遠之路,一眼望不到邊,這又是為何突然繞路呢?她心中這般想着,腳下卻已經循着師兄腳步繞向那條遠路。

背後忽然有明朗大笑響起,随即一道好聽的男子聲音清澈傳來:

“既然已經來到此處,又何必這麽繞遠路?”

秦挽歌腳步不停,淡然道:“我來,是為了看風景。如今見了礙眼之人,自然是要遠遠避開,以免污了我的雙眼。”

背後那人又是大笑,似是聽到什麽有趣之事,片刻後他笑答道:“罷了罷了,在下也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公子,既然如此,礙眼之人就此告辭。”言罷,嗆啷一聲銳響,音如龍吟,轉眼一道碧光沖天而起,轉瞬消失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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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挽歌眺望那抹漸漸消散的碧光,沉默不語。三妙同樣不敢出聲,良久之後,方聽到師兄如夢如幻般輕輕呢喃:

“……‘斬龍’!”

三妙謹言慎行,跟在師兄身後來到凝翠崖,尋琴與小容抵達此處已經有些時候了,嘈雜聲中見到二人來晚,皆是迎了上去。尋琴瞥了微微低頭态度拘謹的三妙,随即問向秦挽歌,“怎麽來晚了?”

秦挽歌仰首觀之,方才在遠方眺望到的輝煌宮殿此刻卻變作了連綿數裏的城郭,其內樓閣坊市,歷歷在目,以億萬記。使得周遭觀賞幻山山市風景的普通人們,都情不自禁地感嘆起天地雄奇造化之功。就在尋琴以為等不到師弟開口,正打算盤問三妙之時,秦挽歌方收回目光,淡淡道:“……方才上山時,無意中撞見了‘斬龍劍’的主人。”

尋琴臉上錯愕神色一閃而過,連忙問道:“怎麽?他與你交手了?!”

秦挽歌搖搖頭,卻不多言。

三妙與師兄師姐他們隔了幾步之遙,不過卻離小容師姐頗近,當下壓低聲音,出聲詢問道:“小容師姐,那個‘斬龍劍’的主人是什麽來歷啊?”

小容倒也經歷了不少風雨,閱歷自是比新入門的弟子們開闊的多,只是乍然聽聞秦師兄上山途中撞見了斬龍劍主,一時間倒是有些心神不定。 她随口道:“那斬龍劍的主人喚作萬劍一,是北方青雲門通天峰的傑出弟子,聽聞那一把斬龍劍采取南疆千載碧晶煉制而成,也是不可多得的九天神兵。”

三妙又問道:“那,那萬劍一與秦師兄誰更厲害一些啊?”

“這個……”小容頗有些頭疼起來,“這個,我想應該是秦師兄更厲害一些吧。”她雖心神不定,但并不是神智全無,場中的尋琴師姐與秦師兄道行皆是遠勝于自己,誰又能保證他們并未凝心此處暗中聆聽?為此,小小的馬屁還是應該要拍的。

只不過據她所知,那青雲門萬劍一道行與容貌氣度當世無雙,斬龍劍鋒芒銳利,聖教當中衆多高手并無多少能夠抵擋。即便是秦師兄與他相比,也略略遜色在那一截風華氣度上,不過若是比較風流潇灑,倒是秦師兄領先一籌。

想到此處,她愈發羨慕起三妙來,未曾這個黃毛丫頭倒是極為幸運之輩,先是秦師兄親自祭出法寶與她同乘,随即又是目睹了當今之世寥寥數位能夠比肩秦師兄的當世奇男子萬劍一。

想到此處,她心底頗為羨豔地嘆了口氣。

秦挽歌雖未言語,不過卻将三妙與小容的談話收入耳中,尋琴見他臉色似有異常,低聲問道:“怎麽了,挽歌?”

他笑着搖了搖頭,道:“小容這丫頭鬼靈精怪,暗地裏還故意讨好我,知道師姐與我耳聰目明,便循着三妙的話捧了我一把。”

尋琴也笑,“不聰明怎麽辦?等着讓人欺負嗎?女兒家嘛,有些聰明總是好的,也省得将來被正道那群道貌岸然的家夥幾句甜言蜜語,就哄得不知東南西北了。”

秦挽歌故作姿态,躬身行了一禮,笑吟吟道:“師姐所言甚是。”

尋琴咯咯嬌笑,如花容顏再添三分妩媚。

周圍普通賞景的百姓凡人本是無意看來,卻再也挪不開眼睛,這四人當中,三位女子各有千秋,一位容貌絕豔面如桃花,一位甜美可人惹人歡喜,而最後那位身材頗瘦的女子卻是帶着楚楚可憐,讓人油然而生保護與憐惜之心。掠過了三位容貌不一的女子,最後皆是望去了她們身旁的男子身上,只是這一望,卻再也難以挪開雙眼。

男子相貌俊逸出群,即便身處人群,也如鶴立雞群那般突出奪目。他的眉是劍挺的,眉峰帶着山的硬朗,尾尖卻仿佛又被描上了淡淡的水之溫柔。雙眸溫潤如剔透玉石,眼波拂過熠熠生輝。面容五官棱角分明,唇紅齒白分外惑人。

一時間,周圍的喧嘩聲都為之寂靜起來。

秦挽歌眼波微動,率先身形閃動,轉眼間便已出現在遠處凝翠崖邊的某處高岩之上。因前來游玩之人多為東海方圓內裏普通百姓,少有修道之人,初初見到這位俊美男子展露道法,風姿潇灑地落于遠處山岩之上,山風拂過衣袂飄搖,仿佛欲要乘風化仙,故此皆是無比尊崇地向其望去。

尋琴撲哧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抓過兩個丫頭也飛身而出。

少了周圍那群凡夫俗子的牽絆喧嘩,倒是可以安安靜靜地欣賞山市之瑰麗奇景。

方才的城郭如今又變化開來,卻是現出風輕雲淡,仿佛周圍一切只是夢幻,不過,只留下一座危樓無語訴說。高樓上接霄漢下臨山巅,驟然望去,仿佛古時傳說中那登天之梯一般,過不多時,危樓每層樓窗洞開,一行五點明處,卻是每層窗內露出的樓外天。每層光數相同,層層而上,只是越接近青冥長天的樓窗,光點越暗,八層以上已經近乎星子。

再向上看去,卻是飄渺難辨。

除樓窗光亮以外,更是有無數人影來往奔走,或坐或站。不久之後,危樓又起變化,只是并非變作他物,而是漸漸下低,甚至能夠望見十二樓之頂。須臾功夫已經降成了普通高樓,樓頂屋角飛檐,歷歷在目。再過片刻功夫,卻突然如山水墨畫那般暈開消散,幾番顫動,最終化成了人煙市肆。

三妙從來未曾見過此等美景,一時間忍不住低低贊嘆出聲。

秦挽歌輕聲道:“山市算不得什麽,有朝一日你身負修為行走江湖,那時天下美景盡數收歸眼底。無論是馳名神州的青雲六景,天音寺的‘須彌道’、‘芥子山’、‘無量玉璧’等,亦或是焚香谷的奇景‘玄火燃天’均可親眼目睹。”

三妙連連應聲道:“謹遵師兄教誨,三妙一定盡心修煉!”

秦挽歌應了一聲,卻不多言。

尋琴頗有些意味深長地将那三妙望着。

須臾間,山市奇景煙消雲散,三妙依舊沉浸在方才的奇幻美景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秦挽歌與尋琴師姐說了一聲,再次祭出千媚蓮,三妙匆忙回神,正巧撞見了秦師兄清淡目光,皎若晨星,淡如澈水。三妙勉強壓住心思,按師兄指引手勢翻身躍到千媚蓮之上,秦挽歌背對着她,倒是未曾細心留意。

只是,一旁的尋琴眼底頗有些深意。

一路禦風回到了昌合城海雲樓,尋琴有些不滿,道:“都到東海了,怎麽也不回流波山碧霄宮?”

秦挽歌道:“師姐,這次回來只是為了解決三妙之事,若是回了師門,只怕一年半載都不得再出。挽歌着實還有其他瑣事纏身,待解決後自然會回流波。”

尋琴揮手,示意小容與三妙出去,那兩位妙齡女子躬身應了句“是”,小容走在最後,還十分體貼細心地輕手合上房門。尋琴見此處再無外人,聲音也放開了些許,道:“那你至少也要回去見上師父一面,她從你離山後就十分挂念于你,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我與問玉也不是瞎子。師父向來最疼你,如今她雖不知你身受蝕骨寒毒,但也知道你近日會抵達東海,你這麽做豈不是讓師父傷心麽?”

秦挽歌揮袖布下兩道消音仙障,随後出聲道:“我明白,師姐,既然來到了東海不回去見師父一面,她老人家定會傷神。可是我這麽急着離開,也是為了師父着想。”他頓了一頓,壓低了聲音,“來時途中,無殇大哥曾以桃花雀傳信與我,談及聖教當中的一位煉丹高手數日前曾在北方青雲山附近出沒的消息……”

尋琴臉現驚詫:“煉丹高手?聖教門下?莫非,莫非是素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稱的‘鬼醫’?!”

秦挽歌緩緩點頭,道:“照無殇大哥的描述,十有八.九就是鬼醫。”

尋琴低低抽氣,道:“這鬼醫獨來獨往,異術雖然高超,但為人怪佞,聖教門下也有重病求醫者,或文請,或武擒,但卻無一人成功。挽歌,先不說那人身份真僞,即便就是真的鬼醫,你有把握将其請回流波為師父療傷嗎?”

“若從長計議的話,只怕再難尋覓鬼醫蹤跡,挽歌心想那人既然名號鬼醫,自然精通回春之術。聽無殇大哥說起青雲山腳百年古城河陽附近有一處奇異桃花谷,相傳內裏天材地寶無數,估計那鬼醫便是沖着桃花谷去的。趕路途中,我已吩咐了河陽城附近的合歡弟子暗中留意消息,現如今只需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定能撞見那鬼醫。”

秦挽歌眸色一寒,道:“若他不識趣,我倒是很想讓他嘗嘗逍遙扇的的滋味。”

尋琴心下躊躇,師父當年為替挽歌祭煉法寶千媚蓮硬闖靈池,使得修為根基存了暗傷,而後又在聖教宵小地鼠門的偷襲中傷上加傷,雖然修養已經數十年,但依舊未能徹底根除。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雲秋師伯才這般膽大欺負碧霄宮內門人弟子。她身為碧霄宮內的大師姐,獲悉之事遠遠超過碧霄宮內普通弟子,也正是如此,她最最渴望師父能夠傷愈,避免此種情形的延續亦或加劇。

想到此處,她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秦挽歌見狀,又趁熱打鐵道:“再則,挽歌體內的寒毒雖然再次被鎮壓下去,但不久之後定會全力複發,我若是回山,一時半刻必定出不得合歡派。若真是那樣,又怎能擒住正派弟子汲取修為、前往地火岩窟療養驅毒?況且若是我在合歡門中寒毒發作,師父那裏不消說,雲秋師伯那裏只怕也會有所耳聞,那時她再暗下手段,性命倒是無妨,只怕挽歌一身修為……”

尋琴深深呼吸,合上雙眼,片刻後毅然決然道:“師姐明白了,你去吧,挽歌。”

秦挽歌淡淡一笑,道:“好。”說着,便朝向房門走去。

“等等!”尋琴忽然開口。

秦挽歌轉身回望,疑惑道:“怎麽了,師姐?”

“師父曾在我數次央求下透漏口風,說是有一種名叫‘九葉仙竹草’的靈物對她老人家傷勢大有裨益。你若是去了那集聚天材地寶的桃花谷,定要仔細察看可有此物。”

“‘九葉仙竹草’……”秦挽歌微微皺眉,“這名字,我怎麽都沒有聽過?”

尋琴無奈道:“我也沒有聽過,原以為是師父信口胡诹,不過前兩日去內殿整理物品時,卻無意中翻看到了祖師婆婆留下的神魔志異殘篇,其中倒确确實實提到了‘九葉仙竹草’。”

她口中說着,手掌反轉亮出一枚小小卷軸,慎重将其遞與挽歌後,又道:“原本想着等三妙的事情處理完畢,我便親自出山去找這仙草,不過現在你要出外,師姐就把這任務交給你了。”

尋琴拍拍師弟的肩膀,道:“你身上還有傷,師姐本不想麻煩你,但門中瑣事不斷又有雲秋師伯暗中窺視,我擔心問玉自己顧不過來,無奈之下還是要把這個擔子壓在你肩上。不過,挽歌,尋仙草救師父講究的是一個機緣,你若是找不到也不要氣餒,安安穩穩空手回山比傷勢慘重但卻滿載而歸更讓我們放心,明白嗎?”

秦挽歌點頭道:“挽歌明白,師姐放心吧。”

尋琴“嗯”了一聲,擡頭望見秦挽歌雙眉之際,不知為何卻想到了另一件事。

“我昨日聽神州腹地的合歡弟子傳來一件古怪消息,說是曾經假扮逃荒游民之際,無意間撞見天音寺‘普’字輩的禿驢普厄匆忙趕回天音寺,那弟子還再三強調匆匆瞥見禿驢胸前有小半紫色蓮花紋絡……”

說到此處,她卻是不再多言,盡是拿着揶揄目光望着微微莞爾的師弟。

秦挽歌攤手道:“誰讓那和尚太傻,好人壞人都分不清楚,我不過免費教他一些行走江湖的道理罷了。”

尋琴似笑非笑,道:“那普厄與普泓普方等人同輩,向來苦心修行未曾出過天音寺,想不到此番初次下山,倒是撞見了你。不過,那和尚能撿回一條命,也算福大命大。”

秦挽歌但笑不語。

尋琴摸了盞茶水灌了兩口,道:“我合歡派心法之中,無論是‘花間游’還是‘逍遙游’,均是主雙修陰陽以為旨,合天地交融而為宗。這一點,師姐不用多說,想必你也清楚得很,不過,挽歌,你如今年歲風華正茂,可要小心不要妄動情絲走上雲秋師伯的舊路啊……”

那最後一句話語出口時,尋琴略帶深意地望着自己的師弟。

秦挽歌笑了笑,道:“師姐盡管放心,師弟我眼光高得很,還不會為了一個禿驢而犯戒。雲秋師伯當年情殇前事,挽歌心知肚明,也知曉師姐擔憂所在。不過,師弟我保證,絕不會這般輕易被世俗情愛攻陷……”

尋琴稍稍放心,卻不料又聽得挽歌說道:“但,日後若真的遇到與自己心心相印之人,挽歌亦不會輕易放手。師弟絕對不會讓祖師婆婆的遺憾發生在自己身上!”

尋琴頓時啞然,愈發覺得頭疼起來。

秦挽歌勸道:“師姐放心,暫時挽歌還沒這個打算,不過有朝一日若是遇見了自己的心上人,定會把那人搶回來讓師姐過目。”

尋琴哼了一聲,道:“說不定人家還嫌棄你是邪魔妖道呢。”

秦挽歌頓時大笑起來,尋琴本來還與他略略置氣,見此情形也忍俊不禁起來。

然而誰又會料到,此時的無心之言會在将來一語成谶。

作者有話要說:

幻山美景根據課文《山市》改編,動筆之時,頗為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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