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妖獸倒下的巨響中, 謝枕舟聽到這句,有些木讷。

在亦奇子低下頭時,只看到一個不知不覺落了滿臉淚痕的小弟子。

“不哭不哭。”亦奇子輕拍了拍他的背,繼而朝正在激戰的遠處輸出多道靈力。

“師尊”謝枕舟喃喃着。

他不是在做夢吧。

亦奇子低聲回應, “我在。”

他的小弟子也不知是受了多少委屈, 亦奇子眉心逐漸收攏。

體內毫無靈力波動, 可見是再次被下了禁制, 且身體還如此虛弱

思及此,亦奇子周身開始泛起低氣壓,考慮到懷中人。

很快又收斂下去。

謝枕舟嗓音微啞,然他還記挂着大師兄和二師兄,連忙抽離亦奇子的懷抱,“師尊,快去幫”

他話還未說完,就看到朝舤和越辭二人已返身折回,斬殺近百只妖獸依舊不顯半分狼狽。

謝枕舟目光在他們身上逡巡過去,見沒有受傷, 稍微松了口氣。

“道君。”

兩人看見亦奇子,倒沒有覺得奇怪。

崇雲宗內多有傳聞, 紫宸峰掌座最是寵愛被他親自帶回的關門弟子, 眼下亦奇子道君會出現在這,多半是收到傳信按捺不住便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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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亦奇子的加入,三人行變為四人行。

煉虛期道君的神識威壓掃過,大部分妖獸都趨于本能的自發繞道, 減了不少麻煩。

迷霧沼澤內的毒瘴在妖和人身上作用大有不同。

前者稍有不慎, 修為不夠者觸之便會陷入狂化變得毫無神志, 如方才那些被毒氣浸染的妖獸那樣, 只知殺戮攻擊。

而後者,靈力一旦消耗一空,也同樣會被毒瘴侵蝕,但卻不會出現狂化,只會由毒瘴慢慢入侵丹田逐漸衰竭而死。

這裏沒有韬炎獸可尋,所以毒瘴成了妖族的難題。

且迷霧沼澤外設下的結界,同樣由仙門中人看守,稍有異動便會引起警戒。

故他們出來時,除去一直等在結界外的亦靈子道君,還有幾名身着道服的修者。

“麻煩你們了。”亦靈子緩聲對幾位修者道。

“道君客氣,守護結界乃是我等的使命。”幾人異口同聲。

亦靈子對他們微點了點頭。

待五人離開,修者們紛紛祭出法器,複又加固了一層封印。

上了飛行法器,亦靈子看着門內名列前茅的兩個優秀弟子,不知怎的,輕搖了下頭,可面上神色依舊是柔和的,“莽撞了。”

“弟子知錯。”越辭桃花眼一彎,欣然接受。

一旁的朝舤緘默不語,面上毫無波動。

謝枕舟輕抿了下唇,然而喉頭卻在這時湧上一股咳意。

一時間,法器之上只剩他一人的咳嗽聲。

立于他身側的亦奇子立時執起他手腕,一股股輕緩靈力渡了過去。

熟悉的解開封印時的暈眩感浮現,謝枕舟身子有些搖搖欲墜。

恍惚間,是師尊接住他,一直在為他輸入靈力。

這次的封印,謝枕舟在這漫長的解封過程中,比上一次更為難受。

他連出聲喊疼的力氣都沒有了。

身體像是緩慢割裂開後又重組,骨頭像被敲碎後又縫合。

冷汗如瀑般直流,唇瓣被他咬的死緊,隐隐出現一絲鮮紅,有淺淡的鐵鏽味溢于齒間。

眼前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謝枕舟只覺自己是被放到一張床上。

意識像是逐漸往深海中抛去,他似被卷入了一片虛無。

昏昏沉沉之際。

謝枕舟感覺到,身邊好像坐了什麽人。

一聲低低的‘小師弟’鑽入耳中,語氣無波。

是誰?

有清冷的氣息慢慢纏繞了上來,像是一絲絲一縷縷的包裹住了他。

有人離得極近。

“大師兄”謝枕舟無意識的喚了一句。

果然聽聞一聲短促的‘嗯’。

清冷嗓音一如他本人,冷冷淡淡。

·

淺淺的應答傳出,謝枕舟掙紮着,想要從深深陷進去的夢境中抽回神志,眼睫微微輕顫,被他強行睜開一絲細縫下的眸色渙散。

緊接着,微涼的觸感落在眼眶,黑暗再次席卷上來。

身子仿似輕盈了不少,封印解開後的身體本就恢複幾分,此刻像是又有一道舒緩的靈氣灌入,令謝枕舟很是惬意。

睡意加深,再次安穩睡去。

在半夢半醒間。

好像聽到那人又說了一句。

“我要走了。”

謝枕舟心底猛地一沉。

但任憑他如何,也無法再度帶來片刻清醒。

那道清冷氣息遠去。

在睡夢中,謝枕舟胸口上下劇烈起伏着,眉頭深深皺起。

眼角好像有什麽東西滑了下去。

最終,

滴落進被褥裏。

謝枕舟睜開眼時,頭疼欲裂。

身體再度被靈力充盈,入目是一片白色帳幔。

他已經回了紫宸峰。

腦子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謝枕舟撐着手坐起身,他感知到,體內的金丹正在運轉。

靈力恢複了。

謝枕舟眸子微閃,心念一動,玉瑩出現在掌心。

迷霧沼澤中和玉瑩心意相通的場面,謝枕舟想起便覺興奮。

當即想要置于唇邊吹奏。

“醒了?”

聽到越辭的聲音,謝枕舟放下玉瑩,聲音透着些微啞意喊道:“二師兄!”

越辭從門口走進來,徑自走到矮榻邊,懶懶躺下。

“可算醒了。”越辭一副沒骨頭的樣子,調整了個更為舒适的姿勢,只手撐着斜斜靠在榻上。

謝枕舟道:“讓大家擔心了。”

越辭擡眼,對他伸出食指晃了晃。

謝枕舟笑笑,直到聽越辭道:“我今日就要走了。”

聞言,謝枕舟頓了頓。

越辭繼續說着:“莽古秘境尚在開啓中,我結嬰在即,那裏或許有我的機緣。”

确實,莽古秘境中,大師兄和二師兄都結嬰了,三師兄突破元嬰後期大圓滿,距化神僅一步之遙。

“那,大師兄呢?”謝枕舟猶豫着問出。

越辭緩緩從榻上起身坐正,桃花眼中露出些許無奈,“丢下我先走咯。”

謝枕舟看他。

越辭沖他微聳了聳肩,“今早走的,也不等等我一起。”

掌門無虛子對于他二人出莽古秘境之事情有可原,特批可回去讓留守的無塵子和亦真子道尊打開結界,讓他們重新進入歷練。

說到這裏,越辭眼睛一眯,“小師弟你結丹了?”

先前被下了禁制,他未能探查到謝枕舟身上的靈力波動,眼下封印一除,金丹真人的氣息環繞,俨然是金丹初期。

謝枕舟對他笑笑,“是啊。”

停了一秒,他才壓了壓心底的胡思亂想,“那日在莽古秘境中,我與一只築基後期的人面蛇大戰”

築基後期的人面蛇,相當于一個金丹初期的修士,只是當時未達金丹,熬不住四九小天劫的天雷一擊。

聽到謝枕舟引動天雷殺之,越辭原本漫不經心的表情一滞,撩起眼皮。

心弦好似被人忽然撥弄了一下。

“然後呢?”越辭喉結滾了滾,壓低聲音問。

謝枕舟見他聽得認真,說得愈發眉飛色舞。

……

“只是剛解決完人面蛇,我便碰上了君烨”謝枕舟說到這,換了個話題。

一雙小鹿眼亮晶晶的,他倒了回去,從剛入莽古秘境開始說起。

“一入秘境就遭幻境所擾,竟能憑一己之力脫困,小師弟厲害。”越辭目光落入那雙清澈眸中,嘴裏便道。

聽到那句‘厲害’,謝枕舟臉頰瞬間紅了。

十分赧然。

越辭忽地彎起眼睛笑,嘴唇輕啓。

“二師兄!”謝枕舟打斷還要接着說下去的越辭。

越辭“嗯”了一聲。

謝枕舟在聽到這一聲,臉上的紅暈慢慢褪去,漸漸變得困惑。

有些耳熟。

似是在哪裏聽過。

·

還有歷練任務在身,看過謝枕舟之後,越辭也不多留。

“你且留于宗內安心養好身體。”越辭站在床邊,一襲白衣出塵。

說完,他又道:“日後再見。”

又低又沉的聲音,裏面夾雜着許多情緒在內。

不為人知。

謝枕舟乖巧點頭。

卻是在心中補充了句。

三年後見。

送走越辭。

謝枕舟在房內打坐調息一番,被吸入的天地靈氣澆灌于金丹之上,不斷充盈着。

半晌,他睜開眼,從儲物镯中取出雲舒給的藥服了一粒。

稍作打理,謝枕舟使了個清潔術,出了洞府。

莽古秘境開啓期間去的皆是內門弟子及親傳弟子,所以謝枕舟到得紫宸峰上時,中央的巨型廣場上,許許多多的弟子正在修習術法。

還有斷斷續續的各種樂器奏出的響動。

謝枕舟的出現,立刻成為了衆弟子們視線矚目的焦點。

所有人都不着痕跡的打量他。

這位可是讓他們首次見識到,為何峰主會有脾氣火爆這條傳言散出的人物。

有幾名弟子看着謝枕舟一襲淡藍道袍、風姿卓絕,在他們一衆人中顯得尤為突出,在措不及防和他對視後,又慌忙低下頭去。

“謝、謝師兄。”那弟子惶恐道。

其餘弟子皆噤若寒蟬,不敢出聲,生怕惹上麻煩。

那弟子也以為自己定是冒犯到了謝枕舟,一時有些瑟瑟發抖。

豈料那抹淡色身影緩緩朝他這邊走來。

那弟子冷汗直冒,腿都有些站立不穩。

然而,謝枕舟卻并沒有同他想象中的對他發難。

只聽一道略微沙啞了的嗓音,輕聲細語道:“剛才,你吹錯了一個音。”

語畢,在一衆人呆呆的視線中。

謝枕舟朝大殿中走去。

……

“金丹真人!”

不知是誰說了句。

衆人循聲看去,那人是築基期大圓滿,即将結丹,于他們中實力排行較前。

在謝枕舟路過時,他隐約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微弱氣息,隐隐有壓過自己的勢頭。

明明沒有刻意釋放靈力,卻讓他探到這樣的威勢,俨然只有高出他一個境界的金丹真人才能做到。

只是真氣尚未收斂自如,應是剛剛結丹。

“趙宏,你在說什麽呢?”

“謝師兄就是金丹真人,我的感覺沒錯!”

此話一出,一衆嘩然。

十五歲結丹?

又一百年難出的天才。

“啊!”

此時又有一人發出驚呼。

卻是剛剛被謝枕舟提點過的那人。

只見他面色漲紅,不可置信的面上帶着拜服。

他方才不過連吹了五個音,竟也能聽出其中不對,這可是天階音法!

不是說這位師兄主修攻音嗎!

怎會連治愈系音律都如此熟知。

……

渾然不知自己對外面一群正在修習的內門弟子們造成的形象颠覆。

謝枕舟找到了正在研習典籍中的亦奇子。

“你要閉關?”亦奇子看向謝枕舟,眸中流露出幾點不贊同。

身體還未修複,若是閉關也是徒勞。

謝枕舟鄭重點頭,“弟子剛剛結丹修為尚未穩固,可借閉關來鞏固修為,也能提升一下自己,還望師尊應允。”

一般弟子閉關,需得進入靜室,在閉關前還得點亮一盞魂燈。

不同于宗門內所燃的本命魂燈。

靜室內的魂燈,是用以觀測這位弟子在閉關時,是否出了什麽岔子。

若是發生意外,在外看守的長老可以在第一時間知曉,随後進入把人帶出。

作為亦奇子的親傳弟子,謝枕舟是需要向他請示的。

·

亦奇子久久不語。

謝枕舟眼巴巴的瞧着對方。

“師尊……”

亦奇子瞥了他一眼。

謝枕舟繼續添加砝碼,“我的身體已然大好,三師兄的藥我時時帶在身上。”

說着,謝枕舟又喚了句‘師尊’。

“弟子也想為師尊排憂解難,不想總是勞煩師尊憂心。”

“罷了。”亦奇子聽他言辭懇切,終是妥協。

在謝枕舟露出欣喜笑容時,只聽上方師尊說道。

一字一句,珍之重之。

“為師願為舟舟憂心,無關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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