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羅準跟徐缭約的是家茶餐廳,裝潢以休閑舒适為主,人不算多,位置相當偏僻,除了個別散座跟半開放式的茶廳,幾乎全是包廂。
“初次見面。”進入包廂的時候,羅準正在倒茶,他已經先點好了菜,菜單沒有被收走,留給了徐缭,菜單是平板,想要加菜可以直接下單,服務員除了送菜之外幾乎不會出現。
這時候的羅準還很年輕,估計只有三十多歲,眼底下有點青黑,可能是加班的緣故,也可能是在準備新劇所以忙得天昏地暗。他的抑郁症事件還沒過去太久,甚至還被媒體報道過酗酒之後對父親有家暴行為,因此一直處于輿論之中,現在回歸娛樂圈不到兩年,根基不算穩,不過他的能力的确出衆,在離婚生病之前一直是備受青睐的金牌編劇。
娛樂圈藏污納垢的地方多了去了,更別提羅準是個幕後,引不起更大的轟動,各大公司跟他合作起來得心應手,沒什麽忌諱。
“這家店很清淨,而且很懂規矩,味道也不錯。”羅準漫不經心的說道,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跟徐缭聊起了家常,他看起來很穩定,不像個家暴者,也不像是酗酒過頭的人,井井有條,步入正軌,“還得恭喜你新劇即将播出,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徐缭喝了口茶,微微笑道:“羅先生,我很感謝你的慷慨,不過,我們好像沒見過面?”
“噢……”羅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一樣,他愣了愣,遲疑道,“你不知道?”
徐缭完全沒有任何頭緒,他的确見過羅準,不過那是上輩子的事兒了,兩個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塊兒,一個姓徐一個姓羅,往上說出八百年都說不到一家去。總不可能羅準突發奇想,突然覺得是時候該把這塊餡餅砸在徐缭腦袋上,跟他互利互助一下,于是就聯系了徐缭,這比讓應肅跳鋼管舞更不可能。
說沒想過自己紅得發紫是不可能的,畢竟按照這會兒的市場,顯然只有紅才有可能有選擇權,也只有紅才有可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但是這麽多年夢早就醒了,徐缭沒覺得這個機會就意味着青雲直上,任何事情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他想知道羅準需要什麽。
“毫無頭緒。”徐缭把手一攤,頗為光棍的笑了笑。
羅準有些啞然,他端着茶杯微微抿了一口,溫和的說道:“你還記得大半個月之前,你幫一位出租車司機喊了救護車嗎?”
當然記得,不是任何人都以為自己險些遇上碰瓷結果發現是來真的,謀財跟害命,也不知道哪個更讓人『毛』骨悚然點。
徐缭終于反應了過來,要不是這事堪稱倒黴,他早就把那位老人家撇到腦後去了。按照年紀來推測,當時徐缭救下的那位老司機恐怕是羅準的父親。娛樂圈的明星雖然招搖,但幕後的卻鮮少有出名的,更別提是家人了,因此徐缭壓根沒認出人來,更別提把這一切聯系起來了。
“噢……”徐缭想了想,忍不住道,“哦……他還好嗎?”
“很好。”羅準輕聲道,“他還說想親自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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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缭道:“這就不必了,老先生太客氣了。”
話題忽然就被聊死,兩人一陣沉寂無聲,若是娛樂圈的迎來送往,那自然有源源不斷的話可談,不過涉及到一樁随意為之的善舉,徐缭忽覺得難以開啓唇舌,不知道說什麽為好,他平生沒有做過多少好事,算不上惡棍,可也說不上好人,因此對此手足無措,想笨拙的安慰羅準,又覺得毫無必要。
哮喘并不是什麽非常大的問題,可發作的的确确要命,他仔細想了想,只好笨拙勸道:“羅伯父還是多多休養,培養些別的興趣愛好,開車畢竟尾氣污染,對身體不好。”
羅準對他稱呼上的親近并不在意,只是微微笑了笑,倒有些感激的模樣:“這倒是托你的福,之前怎麽跟老爺子說都不肯,這次麻煩了你,也是吓着他了,所以打算好退休了。”他喝了口茶,松了口氣道,“我真的非常感謝你,我離婚之後……我前妻她選了女兒,我幾乎沒辦法見到她,就剩下我爸陪着我。”
這點徐缭倒是略有耳聞,羅準是他父親拉扯大的,沒怎麽聽過他母親的消息。
正是因為如此,徐缭才覺得略有些奇怪,不由得微微挑了挑眉,口不對心道:“看得出來,兩位……感情很好。”
羅準啞然失笑道:“你看了那幾篇報道對吧,沒什麽,你不用這麽戰戰兢兢的,對別人來講我是個敗類,我也覺得我是,情況最糟的那段時間我很恨自己,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我挽留不了妻子,留不下孩子,一敗塗地。我爸他……他是我一直想成為的那種人,所以我每次喝醉了之後,我就恨自己,恨自己沒用,能陪伴我的只有他,我就把這種恨意延伸到我爸身上。”
徐缭能明白那種感覺,身體的一部分徹底崩潰,越對自己失望,就越對這個世界失望,并非是任何狡辯,他只是能夠清楚,那種完全變成廢物的感覺,那種自己一無是處的無力感,好像所有人都當你是一堆垃圾。
而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自己喝得更像個垃圾,好忘掉那些痛苦。
“我不想我爸的兒子會是個廢物,跟他打過一架之後,他發了哮喘,差點出事,那天起我就開始戒酒,重新收拾自己,他是我唯一的親人。”羅準說話的聲音很輕柔,他舉了舉茶杯,像是敬酒一樣,“不用這麽納悶,我看得出來,你沒真的那麽像報道裏寫的那樣想我,不像是別人那樣表面客氣的喊我老師,在暗地裏叫我人渣,這對我來講,感覺挺……好的,你還救過我爸,說不準我們能成朋友。”
徐缭愣了愣,道:“我的榮幸?”
羅準大笑了幾聲,勸他吃菜,看起來沒打算再碰酒精,沒涉及圈子之後,他們倆聊了些日常瑣事,羅準對他們公司的情況多少有些知情,不過沒辦法給徐缭支招,只是委婉的勸他為自己想好後路,等喝了大概有兩大茶缸那麽多的茶水之後,他們終于吃完了這頓飯,交換了下號碼。
第二天羅準還有飛機要趕,兩人就很直截了當的散了。
……
頭天有人請客吃大餐可以肆無忌憚,第二天輪到自己的腰包就得控制一下夥食費。
難得有不錯的機會,徐缭沒有特別苛待自己,特意買了份叉燒便當加兩個鹵雞腿,充滿儀式感的凝視着自己各種口味的泡面,思考哪個适合下飯,崔遠山就在此刻到來,還帶走了徐缭的一個雞腿。
他比徐缭要忙得多,畢竟徐缭只需要管自己,而他還得管整個公司裏頭所有人的嘴,今天午飯都沒來得及吃上,因此徐缭那個雞腿都沒來得及争取就消失了在崔遠山的嘴裏。
“好人有好報。”崔遠山連個飽嗝兒都沒打,不嫌棄的坐在徐缭的小板凳上,從桌上抽了張紙巾開始文質彬彬的擦手,重新撿起他應該有的社交禮儀,然後輕車熟路的從徐缭的櫃子裏『摸』出一盒方便面,燒起開水耐心等待。
現在還加一個泡面。
徐缭默默用米飯埋住了自己的叉燒。
“你小子很可以啊。”崔遠山很是高興的在折塑料叉子,脫水發扁的蔬菜星星點點的落在面餅上,又灑下調料,熱水壺盡職盡責的工作着,他戳了會兒面餅,從口袋裏掏出橘子,連着橘皮一塊兒分開,遞給了徐缭一半,神情略有點得意,“老徐,很有競争意識嘛。”
“什麽玩意兒?”徐缭瞥了他一眼,繼續埋頭吃自己的盒飯,他對上崔遠山的時候比較随意,這個可能跟崔遠山是個十分活潑的受虐狂有關系,也可能跟他戳破了崔遠山的暗戀情況有關系。
這麽想想,真是連受虐狂都比應肅有人情味。
“你不是吧,你那天就真是做好事?”崔遠山抽着涼氣,跟牙縫被塞了似的,他皺了皺眉道,“我還以為你是特意去蹲點的?”
徐缭專注的吃着叉燒,悶悶的說道:“我做的好事要是寫日記本裏都夠青史留名了,沒事兒大半夜喝一頓特意蹲點人家哮喘?”
“注意素質啊,說的也是,我也覺得哪有這麽湊巧,總不可能是幸運女神跟着你屁股後頭專門幫你碰瓷。”崔遠山拿叉子指他,“對了,老徐同志,注意下你很快就要是新一代男神了,粉絲要是知道顧小哥哥私底下這麽不講素質,影響很不好的。”
“哦。”徐缭說,“行吧,有事快說。”
自打那天揭破崔遠山拍攝《片面》的真實情況之後,對方就顯然對他親熱了許多,很有引為知己的意思,不過徐缭跟崔遠山扯起閑屁來沒完沒了,有時候他都受不了崔遠山那麽多廢話,尤其是這個人還特別喜歡穿『插』冷笑話,所以幹脆從開頭就斷絕廢話下去的可能。
崔遠山對他的不上道深表遺憾了三秒鐘,又興致勃□□來:“你的試鏡跟首映禮不對沖吧,我這幾天太忙,還沒來得及問小肅。”
“番茄那邊一起的?”徐缭瞥了他一眼,選定了酸菜口味的,漫不經心的扯着皮,“那鐵公雞居然肯拔『毛』了?”
崔遠山呵呵笑了兩聲:“你真是一猜就準,不過你怎麽知道番茄鐵公雞,說得好像跟他們合作過好幾次一樣。”
徐缭頓了頓,面不改『色』道:“……名聲在外嘛。”
“說起來。”徐缭急忙轉開話題,匪夷所思道:“你說他兒子少說年入千萬,羅老先生跑去開什麽出租車。”
“老人家嘛,閑不下來。”崔遠山聳了聳肩,一幅見怪不怪的模樣,“更何況五十來歲還算不上老,會保養點頭發都沒白呢,再者來說……”
“畢竟是作家的父親,體驗人生,感受生活。”崔遠山幽幽道,“才能寫出更好的故事啊。”
很故事,要是當時徐缭做人缺德點,把耽誤自己行程的司機抛在那兒不管不顧,那這會兒就不光故事了,連生活都直接轉線恐怖路線,且保持惡有惡報,讓他直接從路人升級成小反派了,羅準絕對記仇,鐵定給他小鞋穿。
徐缭平靜十分:“老崔,你覺得應肅現在沒有打死你,是法治社會對你的保護,還是出于你們倆竹馬竹馬的感情。”
“那當然是感情啦!”崔遠山大言不慚道。
開水已經燒好了,崔遠山給自己泡上泡面,又在上頭蓋了本劇本,在無聲的寂靜之中,惆悵道:“好吧,可能是法治社會的保護。”
徐缭沒特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若有所思的想着,羅準那天跟他掏心掏肺的說那些話,又提前給了試鏡的機會,估『摸』着是打算直接還掉這個人情。娛樂圈裏步步為營,有時候某些事也許早就安排好了,也有些是巧合,對羅準而言欠人情這事兒可大可小,單是他自己也就罷了,還扯到他老爸,那事情可以說道的地方就多起來了。
不管怎麽說,百善孝為先,遇到個不識趣的,指不定動什麽歪心思,羅準自己先給了塊大餡餅,不算虧待,又這般推心置腹,是個明白人就該老實了。這餅老實的吃下也就罷了,不老實的貪嘴,估『摸』着那頭就不太客氣了。
羅準是不是這麽想的,徐缭不知道,不過他自己心裏是這麽猜的。
之所以給試鏡機會而不是直接給個角『色』,想來也是出于這樣的考量。
崔遠山皺了皺鼻子,被泡面燙着了,吸溜了半晌才跟徐缭說道:“不過跟你說個實際點的事兒,羅準這個人,你別信報道上寫的,他心裏絕對是個有數的,他要是跟你推心置腹了,你發飄起來,絕對會死的很慘,這小子花花腸子不少,你救了他爸,他感激是有,可你千萬別越線。”
徐缭點點頭道:“我知道。”
“這兩年羅準剛回來,他并沒有很大的權力,有幾個導演跟他合不來,故意把劇本閹割的不成樣子,雖說收視跟反響很好,可是他本人非常讨厭去年那兩部電視劇,所以你在片場跟羅準打招呼的時候要注意這點避諱,別踩到地雷,他抑郁症好轉之後在圈內人際關系并不好,不過……”
“不過我不能太避嫌的遠着是吧,謝了,我心裏有底了。”徐缭道,“應肅最近忙什麽,試鏡的具體消息我也不知道,該不是沒成吧?”
“哎,別提了,我今天回來還沒遇見他呢,之前發了消息,他也沒回我。”崔遠山癟了癟嘴。
徐缭輕描淡寫道:“是個人都不會回你,天天問你吃了沒,又不請客吃飯。”
崔遠山很鄙夷這種膚淺的說法,為應肅狡辯道:“你以為小肅跟你一樣啊,他才不是為了那麽一口兩口吃的就會妥協的人。”
于是徐缭憐憫的看着他。
崔遠山沮喪道:“好吧,我寧願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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