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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長安悄悄出了冬,枝頭的冰雪就迫不及待地融化,露出泛綠的枝丫,春意不經意間躍上屋檐。

平陽王府率先摘了大門口的白布,開了長安城的第一場春宴。

這場春宴邀了長安城四品以上的官員內眷,可謂是座無空席,門不停賓。

各家小娘子皆是軟轎香車,盛裝出席,不敢有絲毫怠慢。

平陽王府白家便是當今皇後的母族,在聖人面前極為體面,能攀上一點關系都是極好的。

這時節已經百花盛開,正是賞花的好時節。平陽王府自入門口的影壁到百花院的院門口一路上都擺滿了各色名貴花卉,便連千金難求的冠世墨玉都被擺了出來,任人觀賞。

這條花路一眼望去,姹紫嫣紅,富貴奢華。

各家千金娘子攜手而來,皆是一臉笑意,滿眼驚豔。

“孝弘太子的百日孝昨日剛過,今日百花便開了,真是巧了。”

一側假山涼亭中,身着豆綠色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的女子,捏着扇子捂着唇,只露出一雙媚眼斜飛的眉眼,笑臉盈盈地玩笑着。

“善儀不可胡說。”亭中一位穿着粉霞錦绶藕絲緞裙,外罩粉色流雲銀絲半臂的女子柔聲說道,“不可給杳杳添麻煩。”

兩人口中的杳杳面帶溫柔微笑,捧着一支半開含羞的桃花細細看着,聞言只是歪着頭,微微笑着,眼底的那點紅色淚痣翩翩欲飛。

只見她穿着簡單的青色雲雁百花戲蝶細錦水紋裙,卻在百花争豔中沒有遜色一點風姿,尤其是那雙淺若琉璃的眼睛燦若星辰,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當真算得上是一眸春水照人寒。

“文宜說得對。”那人一把柔媚嗓音,說起話來好似一江春水,聽的人耳朵都酥了,“不然白家兩位姊妹又要同我生氣了。”

她皺了皺細眉,無奈地說着。

“是我失言了。”那個叫善儀的小姑娘果斷認錯,搖着團扇開始和一旁的小娘子聊起了長安城新出的胭脂水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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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亭內的氣氛這才重新活絡起來。

“各位娘子,我家姑娘說開宴了,請各位娘子移步。”假山下,小丫鬟脆生生地說着。

“這樣大張旗鼓的辦宴,只怕是得了宮內那人的指使,只是不知道請我們做什麽。”那個叫文宜的人,跟在路杳杳身邊,蹙了蹙細眉,不解地問着。

如今世人誰不知,前朝新起的路相和高門久存的白相正互相角力,便是後宮,鳳儀殿也和暮霭殿鬥得火熱,兩邊人路上見了沒互相唾臉已經是極為克制了,今日竟然還下了帖邀請,可不是離奇。

而這個路杳杳正是路相幼女,自幼受寵,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長安城皆知的路家明珠。

這群圍着她的少女皆是路相黨羽一派的女兒。

“誰知道呢。”路杳杳把玩着手中的桃花,笑着眯了眯眼,天真又無辜的樣子,“總歸白家姐姐是不錯的。”

“也就你覺得她不錯。”原本走在前面的胡善儀扭頭皺眉,不屑地說着,“就是心太軟了。”

路杳杳只是笑着不說話。

“到了,別胡說了。”柳文宜拍了拍她腦袋,把人推了進去。

設宴的地方是百花園,白夫人身邊圍了一群官家夫人,白家兩位未出閣的娘子身邊自然便是一群小娘子。

“五娘子今日可真是人比花嬌。”

“這花都比不上兩位娘子呢。”

“可要上去打招呼。”圍着路杳杳的小娘子問道。

路杳杳手中的桃花一頓,細膩白皙的指尖搭在褐色花枝上,美如白玉。

她細眉一擡,随意看去,視線向上定定看了一眼,嘴角挽出一個溫溫柔柔的笑來“不去可就失禮了。”

“白姐姐這裏可真是熱鬧。”

原本熱鬧的人群倏地一靜,便連閣樓上的夫人都凝神看向底下的動靜。

白家五娘子白月如臉上盈盈笑意一僵,但很快又露出更為熱切的笑意“杳杳來了啊,之前可是尋了你許久。”

“豈敢勞煩白姐姐,姐姐今日這般忙碌,總不好搶了風頭。”路杳杳柔柔地說着,不過是輕輕一笑,卻瞬間奪了園中諸姝的顏色。

白月如臉上的笑差點沒端住。

“這枝桃花可真是襯姐姐今日發簪,雖是我摘的,可這花襯不上我。”她笑臉盈盈地把花塞到白月如手上,臉色倒是頗為苦惱,“給姐姐卻是錦上添花,人比花嬌。”

白如月臉色微變,握着那枝桃花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哼。”白月如身後與她長相頗為相似,年紀又稍小的小娘子冷哼一聲,上前一步,替姐姐扔了手中的桃花,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少給我陰陽怪氣。”

園中氣氛倏地一僵。

樓上觀望着的白夫人手指不由攥緊,目光忍不住向着後面的那層白紗望去。

焦點中心的路杳杳長而纖細的睫毛微微顫抖,眼底的那抹淚痣被淺淡的陰影遮住,都暗淡了不少。

“是我打擾姐姐了。”她在衆多視線中擡起眼來,勉強地笑了笑,眼颦秋水,似怯非怯。

楚楚可憐,尤見委屈。

“你裝什……”白月瑜不屑地說着。

“胡鬧。”

閣樓上的白夫人怒斥道“把六娘子帶上來。”

“白夫人息怒。”路杳杳仰頭,露出一張驚豔精致的小臉,“原是杳杳說錯話了,不要責怪六妹妹。”

她明亮的眼睛暗淡下來,眼尾泛起紅意,眼底的紅痣都黯淡了許多。

人群中傳出幾聲議論之聲,畢竟路家小娘子可是出了名的溫柔可親,倒是白家那位六娘子,素來橫行霸道。

衆人看着底下強弱分明的兩人,性格暴躁地都忍不住冷哼一下,便是一向息事寧人的也長嘆一口氣。

白夫人氣得牙癢癢,正準備開口怒叱白月瑜,卻聽到後面白紗後傳來一個刻意壓低的淡淡女聲。

“罷了,小孩玩鬧而已。”

夫人們聞聲皆是一震,目光瞬間活絡起來。

——白紗後的人竟然是惠幽大長公主!

既然有貴人開了口,其餘人也跟着勸上幾句,院中的氣氛這才緩和下來。

“六妹妹不是故意的……”白月如眉心蹙起,上前解釋着。

“五姐姐不必說了。”路杳杳勉強挂着笑,半斂着眉,“都是我不好。”

身後的白月瑜急得要跳腳,卻又被人死死拉着。

白月如見院中衆人的視線依舊落在自己身上,深知這事一旦傳出去會對六妹閨譽有礙,便又想開口解釋着。

誰知,路杳杳捏着手指,細聲說道“不必說了,此事不怪六妹妹。”

“不是……”白月如讪讪地想要解釋着,就在她和路杳杳說話時,兩人中間突然插進一個人。

“自然不怪六娘子,也不怪你啊,算來算去只能說這枝桃花不好。”

擋在路杳杳面前的胡善儀性格潑辣,冷笑一聲,拽着路杳杳的袖子擋在她身前,大聲說着。

“翠葉,把這支桃花給我踢了。”她擡了擡下巴,掃視面前少女,驕橫地說着。

“不要給姐姐惹麻煩。”路杳杳站在身後委委屈屈地勸着,可眨眼又牽着柳文宜的手朝着入席的周圍,不給白家姊妹再次開口的機會。

她半低着眸,面色蒼白,卻又腰身挺直,快步而去。

“路家那位小娘子性格倒是溫順。”有人嘆道。

“畢竟是新貴的,太驕了也不可能。”

“白家還不是有那人撐着。”也有人酸裏酸氣地說着。

“算了算了,賞花即可。”也有人和稀泥,不願招惹是非。

宴會上,路家位置極為靠前,跟着白家兩位女郎後面,一場宴會下來承了不少人的話。

路杳杳模樣端莊溫柔,動作起話來斯斯文文,滴水不漏,便是最挑剔的宮廷嬷嬷都挑不出錯來。

她面對各方打量皆是笑臉盈盈,不急不緩,便是上座幽惠大長公主若有若無的視線也都泰然處之。

“你頭上的發簪可是祁連玉。”

上首的幽惠大長公主推了幾位夫人的話頭,目光落在她身上,最後停在那簪子上。

淺綠色的玉石簪子,首端雕琢成簡單的花蕾形狀,簡潔精致。

路杳杳心中一冽,想着終于來了,但面上依舊是受寵若驚的模樣,摸了摸鬓間的發簪,點點頭“殿下慧眼,臣女前幾日看了思淼先生的攏右游記,對書中所寫頗為向往,這才特意滿京都尋了玉石,找工匠雕的。”

她說得頗為稚氣天真,惹得夫人們皆是滿臉笑意,連連打趣着。

“果真喜歡。”大長公主笑着點點頭,只是低頭舉杯時不經意地皺了皺眉,态度轉變之快,除了路杳杳敏銳地感覺出異樣,其餘人都還未察覺。

天色漸晚,夕陽西斜,宴會這才散了。

路杳杳不想和人擠着出門,便在白府花園和白家五姐姐白如月又是笑臉盈盈地說了許久,神情自若,等胡善儀把柳文宜送回家後再一次來接她,這才施施然起身。

“多謝今日款待。”她捏着百鳥朝鳳的團扇,柔柔軟軟地說着,“我也不知道今日怎麽就和六妹妹起了沖突,還請五姐姐幫忙勸勸,就當都是杳杳不對。”

白月如捏着帕子的手一僵,但還是笑着點頭。

胡善儀牽着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白家的宴會倒是一如既往的無趣。”她站在門口,完全不畏懼地嗤笑着。

“胡說,明明很有趣啊。”路杳杳斜眼一掃,眼波流轉,狡黠靈動,笑說着。

胡善儀嬉皮笑臉着把人帶進車內。

“都聽你的,你說的都對。”她混不吝地說着。

“你知道三皇子寧王這幾日就要回京了嗎?”兩人打鬧一番後,胡善儀八卦地說着,“據說三皇子長得極為俊秀,文采極好,只是不會武,可惜了。”

“你怎麽知道?”路杳杳好奇地問着。

“嘻嘻,偷聽來的,出門前聽到母親在和父親說話,趴在門後聽的。”她不正經地笑着。

“小心胡伯母又拿棍子打你,你到時候可別跑。”

“你不說我不說,我母親怎麽會知道。”她義正言辭地反駁着。

“這些事情還是少說為好,可別害我。”

胡善儀話鋒一轉,趴在她耳邊,壓低嗓子,細聲問道“你說,聖人可是極不喜歡三皇子的,往年過年過節都不樂意叫回來,這個時候好端端召他回長安,是不是要……”

路杳杳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臉上神色不由凝重下來“慎言。”

“此事與你無關,不可再讨論了。”

兩人說話間,馬車突然停在一側,緊接着,只聽到馬蹄聲接連響起,在青石板上發出巨大的動靜。

只見一隊身着玄色鐵甲的士兵策馬而來,為首那人穿着青竹色勁裝,身後大紅色披風獵獵作響,一雙狹長上揚的眼如寒星,兩彎眉斜飛入鬓似刷漆,當真稱得上是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是軍馬。

路杳杳的視線從套着蹄釘的馬蹄上移開,靈光一閃寧王。

她的視線正準備從那人身上移開,卻不料那人策馬而過時,眸眼低垂,那雙漆黑的眼珠斂着日光和她撞了個正着。

一寸幽暗,千斛明珠未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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