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娘娘怎麽了?”

綠腰正在指揮着黃門把東西搬到馬車內, 一回頭就看到路杳杳失魂落魄地沿着游廊走了回來,不由心中一驚。

午時的日頭格外熱烈,刺得人睜不開眼, 屋檐古銅風鈴在日光下炫出耀眼的光, 秋風瑟瑟, 銅鈴铛铛作響, 日高花影重, 秋日蟲鳥蟄伏在樹叢中。

路杳杳虛幻空蕩的視線, 終于微微凝聚起來,看着面前着急的綠腰,嘴角扯開一點笑來,卻不知道笑容僵硬難看。

綠腰臉色微變, 娘娘眼角通紅, 眼眶濕潤,一看便是哭過了。

“娘娘不是去殿下那邊了,可是……吵架了。”綠腰觑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

路杳杳面無表情地回了內室,面色平靜地坐在羅漢床上, 大紅色衣袍如花般散開, 金絲花紋在日光下熠熠生光,閃亮卻毫無生機。

“沒事。”她視線微微一動,盯着手邊的繡簍,低聲說道,“就是覺得爹爹說得對。”

綠腰看她的模樣哪會覺得沒事,急得都要哭了:“娘娘到底怎麽了?若是殿下欺負您,我們去找相爺。”

路杳杳笑了笑,眉眼彎彎, 眼尾大片暈開的紅意卻又不由下垂,連着眼皮下的紅痣都沒了以往的光華。

“哪裏有錯。”她的視線不受控制地落繡簍中被壓住半個身子的荷包,五彩細絲繡成的并蒂蓮,含羞待放,顏色鮮豔,此刻卻灼得她眼底生疼,只覺得刺眼。

“只是不喜歡我而已。”

她伸手拿起荷包,看着荷包上耳鬓厮磨的鴛鴦,嬌豔欲滴的并蒂蓮,一針一線都是她親手繡的,拆拆補補,做了她一個月的時間。

這件事情,她從沒有過這樣的期待,自然也從沒有這樣的難過。

“娘娘說什麽?”綠腰只見她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聽清她說的話,“啊,娘娘,娘娘你做什麽啊。”

她看着路杳杳拿起剪子竟然把那個荷包攔腰剪斷,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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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用了啊。”路杳杳看着那剪子把那對纏綿交脖的鴛鴦齊齊封開,五彩細線瞬間崩開,亂了一片針腳。

“因為騙人總是沒有好下場的。”路杳杳盯着殘破的荷包,喃喃自語,眉心皺起。

“因為我輸了。”她自嘲着,眼尾卻是露出悲戚之色。

“爹爹真聰明,竟然又算到了。”

綠腰吓得面色慘白,肝膽俱裂,看着路杳杳魔怔一般,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她把手中一分為二的荷包扔回到繡簍中,面色的悲戚之色逐漸被冷靜代替:“把東西都燒了吧。”

綠腰不敢多話,提起繡簍欲言又止。

“柳家今日不去了,過幾日我再親自上門賠罪。”路杳杳揉了揉額間,似乎頭痛難忍,面露痛苦之色,語氣卻是格外平靜。

“我累了,不用進來伺候了。”

她起身朝着內室走去,所以地把衣物頭飾脫了扔在地上,脫力一般倒在被褥上,細弱的身形在寬大的被褥中越發顯得纖細。

綠腰拎着繡簍看着性情大變的娘娘,急得不知所措,最後咬咬牙去外面尋衛風和春嬷嬷去了。

路杳杳聽到綠腰離去的腳步聲,一直緊繃的身體這才松懈下來。

近在咫尺的大紅色被褥,到處都是喜慶吉祥的花紋,就連鼻息間都好似還回蕩着清淡的松木雪香,在寂靜又空蕩的大殿中無所着落地飄蕩着。

他怎麽可以臉上全是拳拳愛意,心裏卻又說她只是一把刀。

他怎麽可以嘴上說着‘杳杳,別怕’,也許心裏卻滿是厭惡。

他怎麽可以騙了她,卻又不愛她了。

強忍了一路的悲憤不甘在此刻席卷而來,讓她所有少女情思,年少绮念都無處遁形,遍受摧殘。

他明明是這麽好,看着她的眼睛滿是情意,抱着她時炙熱而用力,喊着她時缱绻又溫柔,可今日卻告訴她,這三個月的一切不過是高臺水月,空中閣樓,全都是假的。

他娶她是因為她爹,他對她好是為了讨好她爹。

他對她全是假的。

秋風起白雲飛,草木黃雁南歸。

路杳杳終于感受到秋意的無情,吹得她遍體生寒,牙齒發顫,控制不住的發抖。

衛風站在門口,目光沉穩地注視着緊閉的大門,最後眉眼輕斂,阻了綠腰敲門的手,握劍的手不由攥緊,青筋冒起。

“在哭。”他冰冷地蹦出兩個字,抱劍站在靠近內室的窗戶外,低眉順眼,不言一語。

綠腰一愣,和春嬷嬷面面相觑。

“你可知發生了什麽?”春嬷嬷把人拉倒廊檐下,低聲問道。

綠腰搖頭:“娘娘從書房回來就不對勁。”

“去查,可是和殿下吵架了。”春嬷嬷嚴肅吩咐着,“柳家的帖子讓紅玉親自去回掉,就說娘娘不舒服,記住要親自和柳家官家說。”

“其餘人按着之前的規矩來,無事不要走動。”

綠腰一一應下。

直到天黑,路杳杳都沒有動靜,衛風也好似一塊石頭一般,在窗邊站了一個下午。

整個興慶殿都挂起夜燈,迎鳳殿的掌燈嬷嬷也帶着丫鬟黃門一個個挑上各異的花燈。

娘娘愛鬧,殿下就把迎鳳殿的規制一模一樣的花燈換成了形狀模樣各異的花燈,花鳥蟲魚各有千秋。

各處都亮了起來,便顯得寝殿越發黑暗,淡淡的光微微溜了進去,卻沒有驅散黑暗。

“衛風。”屋內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路杳杳像是兒時一般,隔着那層烏木百花雕文的窗輕聲喊道。

一直沉默的衛風擡眸,盯着窗棂上倒映着的身影,輕聲喊了一聲:“姑娘。”

路杳杳趴在長幾上,弓起背來好似肩負着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她起不來身。

衛風的視線肆無忌憚地落在這道背影上,深褐色眸光倒映着頭頂搖曳的燭火蘊着火光,讓他冷峻深刻的眉眼都軟化一些。

“讓春嬷嬷在門口挂上紅燈籠。”聲音艱澀而堅定。

內宮之人,若是門口挂起紅燈籠便是不方便侍寝的意思,自會有小黃門報上去。

只是路杳杳的小日子還未來,衛風眼波微動,卻沒有多問,只是低聲應下。

“衛風。”路杳杳的手指抵在窗戶上,手指低着薄紗窗布,身影卻是越發蜷縮起來。

“姑娘。”衛風盯着指尖,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我以為八年前聽到哥哥失蹤時,已經是我最難過的時候,可今日才知道……”那根手指也蜷縮着,被手指抵着的窗布少了力道也逐漸恢複平坦的模樣。

“原來不喜歡了,也這麽難過,我差點以為我要死了。”

路杳杳長發盡數垂落,覆蓋着她單薄的脊背,抱膝而坐,整個人埋在膝蓋上,低喃着。

衛風手指搭在劍柄上,發出難聽的吱呀聲,長劍在不堪重負地哀嚎着。

他忍受着內心的痛苦和殺意,目光堅定又平靜的注視着那團陰影上,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可與他而言卻是千山萬水,不可逾越。

他不能想路相一樣輕輕摸着她的頭安慰着,更不能想太子一樣可以把人抱在懷裏,至始至終,他能做的便是隔着這樣的距離,沉默而鎮定地看着她,連心緒都不能露出一絲一毫。

——別難過。

他微不可聞地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不過沒關系。”屋內,路杳杳自膝蓋上擡頭,注視着面前的黑暗,所有家具都沉默得伫立着,可殿外的光卻又透了進來,在邊緣暈開一點光亮。

“我也不喜歡他了。”她皺了皺鼻子,嬌氣地說道。

“殿下,迎鳳殿挂起了紅燈籠。”旭陽入了院子,猶豫說道。

溫歸遠一直在庭院枯坐,手中握着那個胖胖鴛鴦的香包,自坐下便一直斂着眉眼,一言不發,聞言,撫摸着香包的動作一怔。

“紅燈籠。”他緩緩念着,帶着一點不可思議。

旭陽硬着頭皮應着。

東宮內院如今只有太子妃,一個妾侍也沒有,之前太子妃身子不适也沒有挂過紅燈籠,也不需要挂紅燈籠。

東宮夫妻恩愛,之前幾乎夜夜宿在迎鳳殿。

溫歸遠敏銳地感覺出不對勁。

“太子妃今日見過誰?”

旭陽搖頭:“沒有,倒是原本接了柳家的帖子,馬車都裝好了,後來又說不去了。”

溫歸遠皺眉,手中的香包被捏緊:“怎麽不去了?病了?”

“說是日子提前了,不舒服。”

溫歸遠是見識過她肚子疼的,臉上露出急色:“疼得厲害嗎,可有請了太醫。”

“沒有,不過迎鳳殿沒有傳晚膳。”自從知道殿下的心思,旭陽同樣花了不少精力盯着迎鳳殿,片刻也不敢疏忽。

“沒吃飯?”他一聽便覺得事情嚴重。

路杳杳一日三餐格外規律定時定量,後來只有在等他一同用膳的時候才會誤時。

“殿下今日還是歇在書房嗎?”旭陽問道。

溫歸遠捏着香包沉默着,一邊是心中還未做好面對她的準備,一邊是擔憂她的情況。

“秋闱一事已經塵埃落定,白路兩家勢同水火,殿下何必把大長公主的話放在心上。”旭陽勸道,“殿下也該為自己喘息一下。”

溫歸遠手中的香包來回捏着,最後苦笑着,無奈說道:“你說對,去看看吧。”

他原本以為迎鳳殿此刻應該燈火通明,杳杳一直都會給他留着燈,可今日到的時候才發現寝殿早已熄了燈,漆黑一片。

他心中莫名咯噔一聲

門口守夜的紅玉見了他,呆呆地眨眨眼,無辜說道:“娘娘身子不舒服早早就睡了。”

“請太醫看過了嗎?”他低聲問道。

紅玉搖頭:“吃了安神的藥直接睡了。”

“我去看看。”溫歸遠推門要進去。

紅玉張了張嘴。

春嬷嬷特意囑咐過,不要讓人打攪娘娘,殿下算嗎?

她不過猶豫了一會,就見人已經小心閃身進去了。

殿中沒有蠟燭,視線所及之處到處都是黑暗,他熟門熟路地繞過屏風,卻意外踩到東西,低頭仔細看去竟然是首飾和衣服。

他皺眉,心中越發不安。

層層床帳遮擋出一個封閉的空間,他輕輕掀開簾子,只看到一人裹着被子躺着。

他小心坐在床邊,目光落在頭頂的黑色發旋上,目光溫柔又眷戀,這個宮殿中到處都是她的味道。

不過才幾日不見,卻好似隔了許久,心中的忐忑終究在見到她之後徹底煙消雲散。

他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入手的是順滑的青絲。

“殿下。”被窩中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溫歸遠被當場抓住,頗為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路杳杳在黑暗中睜開眼,哪有一點困意。

“沒有。”她短促地回答着。

“肚子難受嗎,我給你揉揉。”溫歸遠掀開被子要進來,卻不料路杳杳下意識裹緊被子滾到窗內。

溫歸遠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

“不難受,裹着就舒服多了。”路杳杳心中一驚,連忙說道。

溫歸遠以為她是因為之前的事情鬧脾氣,只好順着她說:“那就裹着吧。”

路杳杳背對着他,睜着眼看着面前的花紋,沉默着。

“睡吧。”身後有人伸手把人抱住。

路杳杳渾身僵硬,整個人埋到被子中悶悶說道:“殿下抱着妾身不舒服。”

她像是一個任性的人,從溫歸遠懷中滾出來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

“殿下這些日子辛苦了,妾身身體不适不能伺候殿下,還是……”她欲言又止,露出為難之色,“耽誤殿下休息,是妾身之過。”

溫歸遠見她溫柔體貼地模樣,心中的怪異終于卸下幾分,只是笑說道:“不耽誤,你晚上若是不舒服,我還可以給你揉揉。”

他伸手把人抱了過來。

“睡吧,早些休息,過幾日我帶你去柳府。”

柳家帖子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原本以為杳杳會來找他,卻不料送走大長公主後等了一下午都沒有動靜。

路杳杳見狀只能被動地回到他懷中,可心底卻是不由冷笑着。

——你看,他又騙我。

作者有話要說:  來姨媽了qaq,肚子太疼了you改網址,又又又又又又改網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網址,新手機版網址w 新電腦版網址大家收藏後就在新網址打開,以後老網址會打不開,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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