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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地官鹽價格高漲。”旭陽坐在馬車邊緣, 半低着頭,皺眉說道,“當地私鹽泛濫, 我們的人還沒查到具體的私鹽路徑就被人發現了。”

他抿了抿唇, 越發沉靜地說道:“如今已經朝着太子衛隊去了。”

路杳杳的身形自溫歸遠身後探出, 驚訝地說道:“鄧州、隋州的鹽不是應該來自襄州的襄陽嗎?兩地距離襄陽都不願,不曾聽說襄陽鹽屯也斷鹽了啊。”

軍事重地沒有鹽池只有鹽屯, 襄陽恰巧是一個軍事重地。這類重要的地方一旦停鹽必定會層層上報。

“襄陽确實不曾斷鹽。”旭陽低聲說道, “線報傳來,襄陽鹽價平穩,并無太大起伏。”

路杳杳眨眨眼, 疑惑地看向溫歸遠:“這是為什麽?一日快馬的路程,難道不能運鹽過去, 任由這兩州私鹽泛濫。”

溫歸遠搖頭:“大昇鹽務以民制、官收、官運、官銷為主, 其中運銷兩環, 實行計口授鹽,由官府經辦以為成本加兩錢以內的價位收購, 這樣使得百姓能毫無負擔的購買鹽,也能充盈一定國庫。”

“按理應該是襄陽鹽池周邊村落制鹽,然後鄧隋二州出面低價收購官鹽, 再重兵運回去, 最後在鹽店定好價格售賣。”

他平靜又冷淡地分析着, 手中捧着的桂花頭油瓶子, 被他無意識地在指尖翻滾着。

“官鹽既在,私鹽就不該也不會飛漲,不然會照成官民失衡,怨聲載道, 看來背後之人所圖為大。”他擡眸,漆黑的眼眸在馬車光影晃動的光點中露出一絲寒意。

路杳杳放下打了一半的辮子,索性在他邊上盤腿坐下:“爹爹說道,官鹽至今有過三改,最後一改乃是高文帝晚年的重回鹽鐵官營,使鹽利百倍歸于上,又少稅還利于民。”

“前朝便有不少慘案都是因為鹽務改革問題,導致各地起義,自立為王,史稱‘諸國之亂’。”她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着梳子,皺眉,“如今私鹽盛行,只怕會使官家威嚴浮動,百姓怨恨不安。”

山南東道距離長安可不遠。

馬車內一片寂靜,車轱辘聲碾過黃泥路,發出咯吱的沉重聲,秋日絢爛的光透過雪白細密的蛟紗晃晃悠悠地落到車內,暈開一片片光亮。

“不知江南如今是什麽情形。”溫歸遠喃喃說道。

大昇鹽池以東南一代居多,其中江南東道因為有十二個州靠海靠湖,鹽池衆多,有鹽庫之稱,大昇官鹽十之**出自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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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張将軍派人來詢問,大概天黑前能進入淮南道,娘娘是想要一鼓作氣趕在城門落鑰時入安州,還是晚上早些在野外休息,明日一大早在入安州。”

門口,紅玉脆生生地問着。

路杳杳扭頭看向溫歸遠。

溫歸遠無聲地張張嘴,比了個口吻——連夜。

張懷收到太子妃的口信,一拍手,松了一口氣:“連夜好,果然是路相教出來的太子妃。”

他下令疾行後,這隊長長的東宮隊伍立馬加快了速度,塵土飛揚,驚起了林中無數鳥雀。

衆人終于在日落之前趕到安州——安州位于山南東道和淮南道的交接州,底下州縣衆多,是一座讓他們從陸改走水路的河道大州,他們的目的地雲夢便是在安州之內。

安州太守雲守道早早就收到消息,穿着紫色官袍,蹬着黑色方頭皂靴,收拾成了斯斯文文的文官模樣。他帶着一幹人站在城門口,一見到遠遠豎起的東宮旗幟,便露出谄媚的笑來。

“下官拜見太子妃娘娘。”他剛一看到鳳辇就立馬帶着屬下高聲唱和着,借着秋風傳到路杳杳耳邊。

“雲守道士出了名的牆頭草,極愛揣摩上位人心思,在朝中乃是中立派,不過能穩坐一州太守也不一般。”溫歸遠平靜的和人講着此人的性格愛好,“我們此番就是在雲氏祖籍所在的雲夢縣登船,順着長江,直接前往江南東道杭州,此人還是不要得罪。”

“他說什麽你且都聽着,必要時賞些玉石即可,不要多話。”馬車停下時,他堪堪交代完,就把紗帽帶上。

馬車外,傳來雲守道熱烈又不失恭敬的聲音:“恭迎太子妃娘娘,下官已經安排好驿站了,恭請娘娘入住。”

他态度放得極低,卻也難得不讓人心生厭惡或者看輕。

路杳杳驚訝地眨眨眼,被溫歸遠推了推手,這才笑說道:“有勞雲太守了。”

“不敢當不敢當。”即便路杳杳聲音柔媚而溫和,雲守道依舊不敢松懈,甚至最後親自帶人去了驿館。

“這位是?”他頗為驚疑地看着面前身量異常高挑,頭戴面紗的女子。

一側的綠腰笑說道:“可是陪了娘娘一路的人,與我們的房間安排在一起即可。”

她說的隐晦又略帶深意,路杳杳也是笑臉盈盈,對着那女子頗為親昵,頓時讓這位奇怪的女子身上朦胧上一層白紗。

雲守道心中一驚,眼珠子轉了一會兒,立馬同樣殷勤地把兩人一起迎了進去,甚至在路杳杳邊上的屋子上重新開了一間上房,左一口秀娘子,右一口小貴人,言語态度殷勤至極。

路杳杳一入內,立馬指着溫歸遠,無聲地彎腰笑了起來。

溫歸遠掀了頭上的紗帽,把笑得直不起腰的人抱在懷中,無奈說道:“很好笑嗎?”

“這也太會拍馬屁了。”她整個人趴在他肩膀上,笑得眼角都滲出水漬來,“我看他還想送你進房間。”

其實雲守道能坐到這個位置,未必如此不知趣,只是秀娘這人出現的太過突兀但又太過大方,太子妃隊伍內的人對此都視而不見。

那層薄薄的面紗就成了吊在她心尖的那根羽毛,癢的他抓耳撓腮。

“過幾日,太子車辇不會也要從水路去江南吧。”路杳杳被人抱着送到床上,笑問道,“你看他今日離你這麽近,時不時在探你,而且你的替身和你身形相似,我看雲守道是個眼毒的,萬一腦袋一靈光。”

她又笑了笑,幸災樂禍的樣子。

溫歸遠搖搖頭:“旭日會直接走陸路,避開淮南道,不會和我們撞上的。”

“不會露餡。”他低頭,吻了吻面前因為笑得眉眼彎彎而顫巍巍的紅色淚痣上,随後把她餘下隔岸觀火的話都吞了進去。

等兩人再一次攜手下樓準備出門游玩的時候,雲守道已經換了身常服,熱情說道:“下官已經在縣中酒樓備下薄宴,還請娘娘賞臉一敘。”

路杳杳原本是聽說今日是安州難得的三節龍跳鼓節,這才打算去外面見識見識的,不料還未出門就被人攔了下來,臉上笑意不由微微斂下。

一直低眉的溫歸遠突然擡眉透過白紗掃了一眼殷勤的雲守道。

雲守道穿着藏青色圓領袍,腰帶白玉金鈎,身形矮小敦實,面容卻是極為白皙,臉上常年帶笑,便留下兩道深深的痕跡,看上去無害又憨厚。

雲家背靠安州數百條河流,祖上靠河運起家,哪怕如今披上讀書人的斯文外表,卻還是能在不經意間露出一點精悍匪氣。

路杳杳感覺自己的手被人輕輕捏了一下,到嘴邊的拒絕話立馬就咽了下去,臉上露出溫和得體的笑來:“自然。”

雲守道臉上一喜,不由搓了搓手,興奮說道:“多謝娘娘賞臉。”

誰知路杳杳依舊站在原地不動,水潤杏眼在跳動的燭光下熠熠生光。

“這一路車馬勞頓,都虧了張将軍和陽率衛保護,今日索性借了雲太守的局,不如一同設宴款待。”

她說得自然又随意,站在制高點,四兩撥千斤地把一個小局瞬間變成一個大局。

雲守道臉上一僵。

“去把幾位将軍和陽率衛請來。”路杳杳和和氣氣地對着綠腰吩咐道。

是以,等到了安州最大的酒樓時,雲守道不得不把整個二樓都包了下來,因為張将軍和陽率衛不好獨自出門抛下兄弟,便又帶了幾個副将和副率衛,原本兩人行的隊伍,順便擴大成了十來人的隊伍。

雲守道不虧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水行太守,早已沒了一開始的僵硬,興致勃勃地開始為衆人介紹起安州。

“安州的菜色倒是頗為清淡。”張懷吃了一口驚訝說道,“不是說安州多鹹口嗎?”

路杳杳和溫歸遠互相看了一眼。

“是是,想必是酒樓的疏忽,下官這就讓人去重做。”雲守道忙把小厮喚來要去撤菜。

一輪酒水過後,原本拘謹的人也都放松下來。

“聽說這幾日是安州的三節龍跳鼓節。”路杳杳靠窗坐着,看着地下熙熙攘攘的人,笑問道。

“沒想到娘娘如此見多識廣。”他極為自然地奉承了一句,後又解釋道,“正是,我們安州靠江吃飯,水域面積極大,說到底就是龍王賞飯吃,馬上就要入冬了,各寨碼頭過幾日就要封船,不能随意出海,這幾日便是為了答謝龍王。”

路杳杳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湖面上的各色游船,鼓聲震天響,床上人聲鼎沸,到處都是穿着特色衣服的男女老少在人群中穿梭。

“娘娘喜歡?”雲守道見狀,立馬機靈問道,“不如下官派人去租條船來。”

“能和娘娘一同出游,乃是我安州百姓的福氣。”

路杳杳收回視線,在一桌子人的面孔上一掃而過,最後淡淡笑道:“我們若是下去只怕會驚擾百姓,遠遠看着便也不錯。”

“娘娘果然寬厚。”雲守道話鋒一轉,換了個角度,面色不改色地繼續拍着馬屁。

一頓飯吃得賓客盡歡,只是在路杳杳上馬車的時候,雲守道依舊殷勤地在邊上伺候着,路杳杳笑說道:“今日多虧了太守,這才能領略到安州美景。”

“娘娘哪的話,下官能有此成就,還是多虧了路相指導。”他笑眯眯地說着。

馬車上,路杳杳長長的睫毛微微掀了一下,看了一眼車轅下恭敬站着的雲守道,見他笑容真摯,目光清明不閃躲,好似真情實感地感念路尋義的教導一般。

路杳杳那雙淺色的眸子少了點車外的光,落在暗處便多了一點幽深,她聞言,臉上的笑意絲毫不變,只是含蓄地點點頭:“還是太守自己的功勞。”

“這塊玉佩多謝太守今日款待。”她随手從案桌上摸出一塊簡單的白玉佩,笑說着。

雲守道接過那塊玉佩,笑得立馬見牙不見眼。

馬車滴滴答答地開始起步了。

路杳杳和溫歸遠對視一眼。

“投誠?”溫歸遠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手邊,笑說着,“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路杳杳漫不經心地說道:“那是爹爹要操心的事情了。”

“扔玉佩到貨時熟練。”他打趣着。

路杳杳無奈說道:“這樣的話我自小便要聽,我也不知真假,就只能交給爹自己去挑選了,不過是送給玉佩讓他們敲響路家大門而已。”

溫歸遠見她随意又疲懶,好似那些諸多心思的人在她面前只是一道道可有可無的影子,被她随手打發後便諸事不理對着自己身後才潑天富貴渾然不理。

“雲家若是繼續中立便是安州的水龍王,背靠十八道水系,數百條河流就能屹立不倒,今日舉動确實奇怪。”

路杳杳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說道:“也不知這個雲守道會不會親自送我去雲夢,可我還想去雲夢逛逛呢。”

她嘟了嘟嘴,不太開心地捏着溫歸遠的手指“水波三千頃,綿延數千裏,都說氣蒸雲夢澤,雲夢的三節龍跳鼓節一定更好看。”

“我還想和你一起去看看呢。”她眨眨眼,憂愁地長嘆一口氣。

溫歸遠笑看着她,車簾倒影着一路閃現的燭光,在她臉上留下一道道影子。

“嗯。”他輕聲應了一聲。

可惜路杳杳忙着看路邊的風景,沒聽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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