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汽車行駛在綠蔭大道,微風吹過,兩旁的洋槐葉子一攢攢搖晃,殘留的雨水噼裏啪啦落在車身,清脆悅耳。蘇顏抓了抓頭發,在短褲上拍了兩拍,規矩地坐好。楊振拿起電話,在詭秘的車廂裏開口問道:“你是誰?”
他向來思維缜密,對很多事情有近乎過目不忘的本領,可有時候蘇顏覺得他仿佛缺根筋,好像只要不在他的關注範圍,他就像有失憶症似的,見過百次也不一定記得你是誰。
可憐這位孫小姐也真是百折不撓,她難道不知道楊振是鐵做的嗎,比石頭還硬的家夥,還怎麽指望他多情。不知道孫明月在電話那頭說了什麽,他說了聲好,就挂了電話。
“你是和我一起走還是先回去?”他問蘇顏,卻不等她回答,又指揮司機,“先去酒店。”
都安排好了,還裝模作樣問什麽。蘇顏不屑,說:“我去佩佩家,不妨礙你約會。”
他又指揮司機往津水橋走:“到了打給山貓,叫他跟着。”
司機說是,蘇顏一聽這個就來氣:“你身邊都是些什麽人,我以為山貓夠老實,他竟然把我反鎖在車裏!”
他不以為然::“正好給你機會教訓他啊。”
車剛駛到水裕關,她不耐煩地揮揮手:“快走吧走吧,煩人!”
楊振坐着不動,司機也不敢停車。他安靜了一會兒才說:“我先送你過去。”接着解釋,“孫小姐找我談廣告的事,第三方扯皮不簽約,我得過去看看。”
她不說話,閉着眼睛假寐,他伸手撈她,被她甩手躲開。
“你不先打電話問她在不在家?”
……十秒鐘後蘇顏掏出手機打給林佩佩:“佩佩,出來接我,我馬上到了。”
接着繼續假寐,一路上楊振也由着她,沒說什麽。到林佩佩家門口時,她果然穿着圍裙站在街道旁迎接。蘇顏砰地一聲甩上車門,剛準備往林佩佩靠近,另一頭楊振也下了車,隔着車身對她說:“這種醋有什麽好吃的,她找我就為了廣告的事。下午四點,我來接你。”
說完也不給她申辯的機會,鑽進車裏就按原路返回。林佩佩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驚訝道:“你在吃醋呀?”
“吃你妹!”蘇顏的臉通紅,不知是在氣什麽,趕緊轉移話題,“你正忙着了吧,圍裙也不脫就出來接我,也太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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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佩佩眨巴着眼睛:“誰說是來接你了,我出來仍垃圾,剛巧碰到你而已。”
蘇顏覺得她遲早要被這兩個人逼瘋,一個說話不考慮別人的情緒,另一個說話更直白……
話說另一頭,楊振在S城的臨時辦公室,瀕臨大海,用二十三層的廣闊視角,正好能看到東邊鴿子林後的施工情況。
S城多雨,霧蒙蒙的天和海練成一片,剛下過雨的天空又變得暮霭沉沉,明亮的玻璃看上去毛毛的,模糊又傷感。
孫明月穿着闊腿褲和坎肩流蘇,像每月按時領俸祿的都市白領。
“關于廣告公司,孫小姐不必擔心,錢能辦到的事兒都不算什麽,既然你已經和我簽了合同,我就會确保你的利益。”
楊振坐在紅木皮椅上,身後是霧蒙蒙的天,天下面是海。站這麽高,依然能感受到鹹濕的風,還能聽到浪花蕩漾的海。
他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有幾分像油畫裏的人,明明很生動,卻又很遙遠。
孫明月第一次碰見他是在飛機上,經紀人新接的廣告在S城取景,她從國外剛回到G市,航班晚點耗了三十來個小時,已經十分累。新來的助理不懂事,随便買了經濟艙的票就帶她上機,她雖然出身權貴,教養卻是極好,沒說什麽就跟着上了機。
還是困的,壓低帽子半躺着,卻被陸續進來的人吵得睡不着,也沒想過這會能睡,就盼着起飛之後能眯上一會兒。等到機艙內的嘈雜快到尾聲時,挨着助理的過道來了幾個人,只聽一人說:“哥咱這也太趕了,剛揭了牌子,地都還沒開挖呢,早知道我弄倆頭等艙啊,坐這兒多不舒服!”
另一人開口:“人都能坐你不能坐?毛病!”
她睜開眼睛,看到五六個青年,着同樣的西裝分布在不同的座位,那個說別人有毛病的人,左手斷了兩指,還有兩根指頭似乎不靈活,拎文件袋的時候能看出來。
一行人看上去無異樣,氣場卻很強,不知道是幹什麽的,卻也能斷定非普通人物。落座之後,當時的康耀明從文件袋裏掏出一只懷表,笑聲爽朗地贊:“這人挺會做生意,懂行情啊,我看這玩意還挺矜貴。”
遞給身邊的楊振,他掀開精美的表蓋,光線穿過琺琅彩,滿眼流光溢彩。他似乎看得很認真,修長的手指托着藍寶石水晶底蓋,深邃的眼盯着表盤一動不動。可他專注的焦點卻并沒有在那塊昂貴的懷表上,仿佛透過手裏的東西,看到了很久以前或以後的時光,悠遠哀長,有數不盡的悲傷。
半晌之後,手指輕輕往下扣,表盤清脆地嘭了一聲,他又遞給康耀明,說:“回頭你買份厚禮還給他,就說政府卡得嚴,合同不能簽。”
康耀明詫異:“為什麽不能簽,這可是塊大肥肉!”
“想清白就得少吃肉。”
康耀明沉默了一會,拎着表帶晃了晃,道:“可惜了這矜貴玩意兒,要不哥你留着吧,你說你也不戴塊表,多不方便吶。”
“這東西我戴不了,你要喜歡就留着。”說完他靠着座椅,閉上眼睛準備休息。不過片刻,又突然睜開眼睛,這回卻是轉頭看向了過道對面的孫明月。
她當時心下受驚,因他過于敏感的覺察力,更因他靜若寒潭的眼睛。沒有殺氣,也沒有憤怒和疑惑,單就那樣靜靜地看一眼,卻叫人無端驚慌失措。
沒想到,到了S城之後的兩小時,他們會再次見面,不過主角卻只有康耀明一個人,原來這次的廣告東家正是楊振。她托康耀明轉送禮物,表面是為了感謝,意卻希望能見上一面。
他也是個忙人,自飛機上闊別,再見已是兩個月之後。她受康耀明邀請,參加楊振的生日宴,見到躺在沙發上的女人時,一點也不意外,這樣的男人身邊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女人。意外的是,他居然不記得她,還是康耀明小聲提醒之後才和她公式化地握手。
飛機上的那一眼對視,分明是在察覺到她的注意之後才發生,事後她還送了禮物,怎麽這個男人卻一點不記得她的樣子。
就如現在,昨晚到慈善晚宴散場時,他們已經約好今天談事情。等她到了之後打電話,他卻依然不知道她是誰,這人冷漠到竟連個手機號也不屑于保存。
孫明月聽他說完之後,笑着回應:“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只是,我今天找你,其實還有別的事。”
楊振眉頭不經意地微蹙,她趕緊解釋:“關于合約當然才是主要的……只是我順便想到了廖鋒,廖副省長的兒子,你還記得嗎?”
他示意她繼續說,“猴四和他爸的關系可不一般,不然那個人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S城年底大選,一旦管轄範圍歸了廖家,你想再拿鴿子林動工,可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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