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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之後天空一直放晴,正月十五的晚上忽然又下起大雨,燈火通明的電視大廈似乎感受不到窗外的寒冷,如火如荼地進行現場直播,零點剛過,滿場彩帶碎花飛舞。孫明月在合影之後迅速奔下臺,提着裙子踮着腳,一路小跑進後臺,環顧一圈琳琅滿目的化妝間之後,直接朝通往後門的消防道奔去,曳地長裙像一簇飄動的火,在簡單粗糙的樓道裏明媚生姿,她心底仿佛揣了只兔子,上上下下蹦得她的心髒都快跳出來。戀愛的感覺真好,孫明月從小**要強,事事獨當一面,她像漂浮不定的雲,美輪美奂卻捉摸不透,叫人無法追逐。殊不知世上還有這樣一個人,使她像新生的花,含苞待放卻朝氣蓬勃,她覺得這才叫生命。
楊振安靜時像沉睡的海,不高興時會皺眉,深邃的瞳孔像一汪泉,心情好時也會笑,嘴角微微上揚,俊朗的臉上全寫着漫不經心。她愛極了他所有的樣子,他白手起家的背景,他果斷直接的性格,他臨危不懼的神色,這個男人是她的向往,吃飯會想他,睡覺也會想,見不着會想,即使見着了仍然會想,好比前一刻他們才在演播廳裏對視,下一刻她便不受控制地去尋找。
瓢潑大雨将這個小城淋得濕透,燈火輝煌遠遠看去像水晶宮裏的玲珑寶石,孫明月推開刷過白漆的消防大門,冰雨冷風灌進來,澆得她渾身一激靈,也顧不得別的,提着裙擺就沖向牆後的商務車,車門沒鎖,她嘩啦一聲打開門,笑聲像風吹的鈴,還沒坐穩就一邊拍着頭發上的水一邊說:“好大的雨呀!凍死我了。”車裏的暖氣很足,可她穿得這樣薄,仍是冷的,順了順手臂上的雨水,這才轉頭看着楊振:“你也不拿件衣服給我穿!”語氣嬌嗔,表情生動,像靈動的狐貍。但是話一出口,卻後悔了,楊振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看着她,左手拿了一支煙,煙頭上帶着灰的紅芒忽明忽暗,車內很暗,路燈穿過雨水只照進微薄的光線,但是孫明月知道他正盯着她看,四周靜極了,惟有車頂的雨聲十分急驟,她有些害怕,捏着裙子問:“你怎麽了?”
他吸了兩口煙,青霧在寬敞的車廂裏彌漫,孫明月被嗆住,卻不敢咳出聲,只聽他幽幽地問:“下個月要訂婚,我怎麽不知道?”
她精瘦的雙手将絲質長裙抓得死緊,那種隔天隔海的疏離感又來了:“……訂婚的話,對你會有幫助不是嗎?”
“互相利用而已,用不着太較真。”他又吸了口煙,今天不知怎麽回事,煩躁不已,“三月一過,合作到期,沒必要的新聞暫時就別發了。”
她捏着裙擺的手抖了兩下,擡頭看着他:“我們如果結束,我爸不會放過你的。”
他摁了煙頭,開窗讓風雨飄進來,洗刷掉濃郁的煙味,煩悶好像有所緩解:“當初說好,時機一到就對外宣布和平分手。”頓了頓,又補充,“你幫了我大忙,回頭我找人在你戶頭彙一筆錢。”
雨澆在她肩上,她坐在椅子裏瑟瑟發抖:“你裝什麽,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錢。沒有利用價值就一腳踹開,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眼前忽然白光一閃,楊振轉頭,鷹一般的眼睛直看着舉相機的人,同一時刻已有手下的人往記者的方向沖了過去,他關了窗,叫司機開車,又對孫明月說:“送你到東津路。”
人前,他們是天作之合的情侶,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卻不知人後是這樣一種交易。她沉浸在閃光燈前的演戲,不符實際的報道,早就無法自拔,還記得最初找上他時,她的篤定和自信,她怎麽說的,“楊先生,你想在這裏翻身,我無疑是最好的人選,而我恰巧也想有個房産大老板幫我增加曝光率,所以,我們合作怎麽樣?”
當時的楊振思索片刻,便煞有介事地伸出臂膀和她握手,至此這樁交易達成。事到如今楊振依然是最初的楊振,孫明月卻不再是從前的明月,潇灑如她竟然也做得出下藥灌酒之事。年三十的晚上,她邀楊振談事,酒過三巡,他果然體力不支,倒在沙發上。對事事有把握的孫明月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半昏迷的男人,會掏槍抵着她的額頭,逼她遠離,而她只好眼睜睜看着他扶着牆壁跌到洗手間,爾後把自己反鎖進浴室,在冷水下淋了一夜。她唯一把他困在身邊的一個夜晚,卻是這樣度過的。
她不死心,更加妖豔地打扮自己,噴濃烈的香水,鏡頭前輕輕相擁,幕後也得好幾天才能散去味兒。她太清楚楊振的心落在什麽地方,因為她曾親眼見過那個清湯挂面的女孩兒,似是青梅竹馬,情分尚在,可愛情誰能保證,何況聽說他曾朝她開過一槍,不論是怎樣的逼不得已,心懷愧疚總是能夠理解。但是年華逝去,時過境遷,一路爬到頂的男人怎麽還會選擇和他的志向南轅北轍的女人,他怎麽可能還愛,要愛也當是像她這樣事事有幫助,成熟且魅力的女人。她相信楊振只是一時固執,執念于曾經的感情,那麽他愛的也只是曾經,可即便這樣,卻仍然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蘇顏,這兩個字是禁忌,她知道那個女人不接受他們這樣的交易,也清楚她早就從自己的眼神裏看出對楊振的感情。
七年,他們曾經分開整整七年,死裏逃生的蘇顏肯定甘于過平靜如水的生活,而楊振卻不這麽想,他這個人雖然冷漠,對他重要的人卻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所以他肩負很多責任,不可能撇下那些生死兄弟不管。這是個結,而孫明月在這個節骨眼出現,則是在那條有陳年舊痕的繩子上,多加了一個結。
她有怨氣,不甘心,帶着魚死網破的心情問:“剛才記者已經拍了照,明天的爆料肯定是我們在雨夜共處一車廂,你說要是她看到了,會怎麽想?”開了個頭,膽子也變大了,接着說,“她也真夠堅強,要是我換作她,早就懷疑你了。”媚眼一勾,“誰知道你是不是會假戲真做呢?”
楊振在漆黑的車廂裏摸出支煙,口氣平靜:“你多慮了。”
輕輕松松一句話,把她撇開老遠。後來的楊振不願意多說話,這個夜晚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煩躁感,擾得他整個晚上都靜不下來。在東津路放下孫明月後,他一路都閉着眼睛假寐,到酒店門口也沒反應過來,還是司機提醒才下了車。進了房間,沙發上沒有人,衛生間沒有人,床上也沒有人,腦子有點發懵,房間兩頭包括天臺都有人守着,這人自然不可能丢了,那她去哪裏了?忽然想到六指,幾個人中,就他和她聊得來,有他顧着也放心,所以這段時間他經常過來,肯定是帶她出去了,這麽晚了,會去哪裏呢?他又想到電視臺的直播,脫了外套坐在沙發上,半小時內第三次點燃一支煙,不知道她看到沒有,看到了又會找他鬧,他怎麽解釋都不信,不過最近,她好像沒怎麽理這些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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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幾上擺着幾盤素菜和兩碗小湯圓,他伸手碰了碰碗,涼透了。這是去了哪裏,連飯也顧不上吃?于是伸手敲了敲桌子,立即有人推門進來,他問:“他們去哪了?”
那人很茫然:“六指哥帶蘇小姐吃晚飯,說是去月亮灣找你彙合,到現在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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