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和親

承光帝回來了,這就意味着,給蕭無塵撐腰的人回來了。

那些眼看着蕭無塵當真大剌剌的不肯和其他人一樣老老實實的替皇後守孝的人,雖然心中氣苦憋悶,但也不敢再胡亂斥責蕭無塵,而是按捺下性子,打算在三日之後,聖上重新上朝的時候,那時再開始上奏折,讨論太子的孝與不孝。

蕭無塵卻不甚在意那些。

他心中清楚,那些想要用“不孝”的帽子來壓他的人,很多都是背後有人的臣子,身子那些人,最後很可能會聯合起來,一起想方設法用“不孝”二字來攻擊他。

可是,那又如何呢?

蕭無塵回到東宮,在鋪了厚厚的皮子的座椅上坐着,看着來來回回的送着承光帝的大筆賞賜的人,他心中清楚,無論那些人費多大的力氣,只要他的父皇決意要他做這個太子,讓他繼承皇位,那麽,那些人是無論如何也翻不出甚麽浪花來的。

要知道,前世因為沈妃之故,蕭無塵當夜根本不知道皇後的死,甚至直到第二日天亮了,椒房殿裏被諸多妃嫔命婦跪滿了的時候,他才穿着一身不合守孝禮制的衣衫,奔到了椒房殿……

彼時,蕭無塵尚且不知道母後留下的那道懿旨的存在。

那種情形之下,上至群臣,下至百姓,統統都在指責他的不孝,認為他不堪為儲君。

可是,就算如此,父皇依舊力排衆議,安安穩穩的将皇位傳給了他,并且還想方設法讓皇叔沒有去封地,而是留下來幫他。

蕭無塵神色恍惚的想到前世的那些事情,心中很是篤定,前世那種情形之下,父皇都能按壓住那些人,那麽此生,他的情形比前世要好得多,父皇定然也能按壓下那些人。

他根本無需在乎那些人。

在父皇還在世的時候,父皇會以一人之力,讓他的儲位坐的穩穩地;在父皇過世之後,皇叔則是以一人之力,在他彼時身子重創的時候,将他的皇位穩穩保全。

蕭無塵慢慢放松,将自己埋在了寬大的座椅裏。

是了,他根本無需那般出色和辛苦,他有父皇,有皇叔,他完全可以無能一些,放縱一些,昏庸一些。

蕭無塵這樣想着,就在座椅裏頭沉沉的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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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啞和阿藥正在一旁守着,見到蕭無塵睡去,阿啞不會說話,外頭看了片刻,見蕭無塵果真睡得沉了,就推了推阿藥。

阿藥立刻就跑出去尋阿壯和阿醜來,輕手輕腳的背着蕭無塵去床上歇息。

阿藥、阿壯和阿醜三人這才悄悄離開,去外頭吩咐人繼續做事。

阿藥和阿壯的長處和名字一樣,阿藥最擅長的就是做藥膳、煎藥、試藥以及聞到各種毒藥的滋味;阿壯則是力氣出衆,同時拳腳出衆,蕭無塵只要外出,就必然會帶着他的。

阿醜形容醜陋,尋常甚至吓哭過那些皇親國戚帶來的小孩子。而他的長處與阿藥和阿醜略有不同,他雖醜,卻是真正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和蕭無塵一樣過目不忘。蕭無塵因此倒是頗為看重他。

阿啞見三人走了,在蕭無塵的床下鋪了厚厚的被子,也睡了過去。

他卻是和那三人都不一樣的。

他生來就啞,從未開口說過話,然而素日裏運氣卻是極好的,瞧,他現下不就是被派來太子身邊了麽?太子長得好,人也好,從不為難輕視他們。阿啞這樣想着,就美滋滋的睡着了。夢裏只盼着,能伺候太子一輩子。

阿啞睡着了,阿壯、阿醜、阿藥幾個則是在阮公公的指揮下,把東宮裏的那些跪坐的席子等坐具,全都撤換了下去,換成了寬大的座椅或是卧榻等,同時還換了高高的桌子,鋪了柔軟的皮子,務必讓太子明日能用的舒坦。

蕭無塵因喝了藥,沉沉睡去。

承光帝卻是一宿沒有睡。

他不能去椒房殿守着皇後,只能在自己的寝宮裏,捧着皇後為他繡的荷包發呆。

餘公公在一旁瞧了,心裏嘆息之餘,只能勸道:“陛下這樣苦了自己,娘娘在地下知道了,怕是會自責的。”

承光帝聞言,苦笑道:“朕只怕她會怪朕。”

明知蕭無塵身子不好,并不适宜做下一任的皇帝,明知儲君難為,可是,他還是讓蕭無塵做了太子,還是一意孤行的打算讓蕭無塵繼承皇位。

哪怕是前路艱險。

餘公公只勸道:“陛下這句話卻是錯了。娘娘素來心疼陛下,凡事無論大小,都為陛下着想。當初五王奪嫡、元王逼宮之後,多少人都盼着陛下能立皇侄或是皇孫為儲君,唯有娘娘力排衆議,納了不少好生養的人家的女子進宮,為陛下誕育子嗣。甚至還将自己嫡親的妹妹送進了宮來,後來娘娘幸而有孕,卻被太醫告知身子不宜生養,可娘娘還是冒着身子不适的風險生育了太子……娘娘如此為陛下着想,又哪裏會責怪陛下?即便是陛下不看重自己的身子,娘娘在地下,也只會責怪自己福薄,竟是不能活着繼續照看陛下而已。”

餘公公這般說着,也忍不住開始抹淚——無論他人如何說,餘公公卻是心中明白,沈皇後的的确确是仁厚寬慈,公平公正的皇後的。這樣的沈皇後死了,饒是餘公公這等在宮裏見慣了各種生死的人,也忍不住心中唏噓。

承光帝聽了,心中嘆息良久,直到餘公公再次催促,方才就寝。

——罷罷罷,既然事已至此,既然無塵不得不做這個儲君,那麽,他就好好的為無塵将未來的路鋪好罷。

等到鋪好了,他也就能安安心心的去見梓童了。

承光帝如此想罷,終是淺淺睡去。

接下來的兩日,蕭無塵白日裏都往椒房殿去守着皇後,夜裏便回東宮歇息,将皇後留下來的那道懿旨執行的徹徹底底。

而蕭無塵在椒房殿的兩日,但凡入口的東西,都是阿藥、阿啞從東宮裝在精致的飯盒裏帶過來的,絲毫不肯用椒房殿的任何一件東西。

四公主在一旁瞧了,心中只覺恨恨。

而那些心中期冀着太子能随着皇後一道去了的人,也只得把那些心思按捺下去無論如何,在這種關頭,絲毫不敢多想多做。

而椒房殿明面上是皇後的寝宮,椒房殿的人也該都是皇後的人。蕭無塵身為皇後獨子,自然應當信得過這些人。

偏偏蕭無塵是重生一次的人,他心中明白,椒房殿裏頭的皇後的親信,的确是皇後的親信,因為這些親信的家人都住在魏陽侯府之中,自然是要聽皇後的話的。

只是可惜,那些人除了聽皇後的話之外,更加聽魏陽侯和沈妃的話。

而沈妃膝下,還有一個比蕭無塵要健康得多的皇子。

“殿下,這茶是您最喜歡的,是老奴親自為你煮的。您知道,老奴老了,多少年沒有做過這些瑣事了,現下好容易煮了您最喜歡的茶水……”

皇後的乳母正端着一杯熱茶,捧到了蕭無塵的身邊,大有蕭無塵不喝,她便不離開的架勢。

畢竟,她的身份不比旁人。她是皇後乳母秦氏,連皇後尚且要敬重她一分,到了皇後的兒子蕭無塵這裏,自然要再多信任她兩分才是。

然而蕭無塵卻只略略擡了擡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眸,繼續捧着手爐,思念自己的母後。

秦氏臉色的笑容頓時一僵。

阿啞不會說話,只是有些憤怒的看她。

阿藥擋在了阿啞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嬷嬷真是貴人多忘事。咱們殿下身子不比旁人,一到秋冬時候,就氣血不足,手足冰涼。太醫說了,這茶是涼物,殿下夏日裏偶爾嘗嘗便也罷了,這秋冬時候,殿下是絕對不能碰的。”

爾後又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秦嬷嬷,“這話太醫囑咐了咱們多次,連皇後也囑咐了許多次。都說皇後身邊最親近信任的人是秦嬷嬷了,怎的秦嬷嬷連殿下素日裏根本不吃茶這件事都不知道?還是說,皇後病中,竟不是秦嬷嬷在貼身伺候?”

秦嬷嬷臉色頓時一變。

好在她在宮中待得久了,很快就又調整好了臉色,笑道:“這卻是老奴的不是了,殿下安心,老奴這就去給您煮碗參湯來。您只等着就好了。”

阿藥面色巨變,正要說話,就見蕭無塵輕輕揮了揮手。

阿藥只得退下,一臉憤憤的看向秦嬷嬷。

“母後走了,嬷嬷果然也老了,該好生歇着了。”蕭無塵緩緩開口。

秦嬷嬷一臉慈愛,忙忙道:“嬷嬷是真的老了,但還沒老到做不動活兒呢。娘娘臨去之前,還拉着老奴的手,讓老奴繼續伺候殿下呢。老奴除非是自個兒走不動路了,又哪裏敢歇着?”

話中的意思顯而易見,她還想要繼續伺候蕭無塵。

蕭無塵卻是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初他的身子越發不好,就是在秦嬷嬷到了他身邊之後的事情。

他的确不知道他那時身子越發不好是誰下的手,但是,沈妃既是狼子野心,這秦嬷嬷又早早背叛了母後,那麽,下手的人,怕也和秦嬷嬷脫不了幹系。

“原來,嬷嬷竟還能走得動路麽?”蕭無塵的一雙桃花眼,忽而盯住了秦嬷嬷,慢吞吞的道,“孤還以為,母後去世那一晚,嬷嬷雖一片忠心,然而只是因着跑不動路,所以才沒能去為孤報信,難道,不是這個緣故麽?”

秦嬷嬷張了張嘴,正想要編出些甚麽借口來,好把太子糊弄過去,結果一擡頭,就見太子正面無表情的看着她,一雙桃花目裏滿滿的都是質疑和冷漠。

秦嬷嬷登時被驚出一身冷汗來。

“老、老奴……”她忽然結巴了起來,半晌都沒編出一個好的借口來,直到她突然發現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兒,正竊竊的朝着這邊擡頭望着。

秦嬷嬷頓時像是尋到了活路一般,立刻大聲道:“太子殿下忘了,老奴現下還在照顧着八公主的麽?老奴、老奴那一日,并非是不想為殿下報信,只是那一日八公主啼哭不止,拉着老奴不讓老奴離開,老奴才不得已,沒能去告訴殿下皇後娘娘仙逝的事情。”

秦嬷嬷如此說着,還不忘回頭去看那個傻掉的八公主,像招呼小狗小貓似的招呼道:“八公主快過來,告訴殿下,老奴是不是因為你,所以才沒能去告知殿下皇後的事情的?”

八公主長得有些瘦弱,明明和八皇子一樣,都是三歲年紀,卻足足比八皇子瘦了足足一半。

她瑟縮的站了起來,膽小怯懦的慢吞吞的走了過來,走過來之後,當即就要對着蕭無塵跪拜。

蕭無塵當即抓住了八公主瘦弱的手臂。

他記起來這個不起眼的皇妹了。

瑞敏公主,承光帝八女,宮女所出。年十三,和親南匈奴。逾一年,大興與南匈奴再次開戰,同年,瑞敏公主,死。無所出。

當然,蕭無塵記得的不止如此。

他還記得,當年和親事定,瑞敏公主離去之前,對他嫣然一笑。

“皇兄,莫要對瑞敏愧疚。瑞敏生來由母後照拂,母後薨世,無人喜愛瑞敏。若非皇兄看在母後面上,時常照拂瑞敏,瑞敏或許連活到如今的機會都沒有。今日皇兄既有難處,瑞敏身為皇兄妹妹,自該為皇兄分憂解難。”

“皇兄,此去一別,你我兄妹此生再無重逢之日。望皇兄珍重自身,定要長命百歲,方不負妹妹此去萬萬裏之遠。”

“還有,為大興而死,是妹妹心中所盼。望陛下,來日……切莫傷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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