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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妖怪佝偻着腰,向前邁了一步,模糊的面容逐漸清晰起來,叢生的須發中露出一雙通紅的眼來,放射出兩道懾人的厲光。它微微牽動嘴,森然利齒泛着寒光,縱然是修羅地獄中的惡鬼,也無這般醜惡。

四周悉悉索索的聲音逐漸變大了起來,幢幢黑影中,忽而亮起了數點紅光,緊接紅光四起,連綿成一片,尖利嘈雜的呼嘯聲此起彼伏。周圍不知何時已圍滿了這些紅眼猴怪,正虎視眈眈地注視着誤闖入這裏的書生。

杜慎言雪白的臉上腥紅一片,發梢浸透了粘稠的血,渾身盡是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然而一雙眼睛烏黑清澈,眼神中透着強烈的恐懼,連呼吸都屏住了。

那妖怪将他打量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麽。它身後的紅眼猴怪鼓噪聲越發的響了,有幾只甚至向前了幾步。然而那妖怪似被激怒了一般,瞬間轉過身去,龇出鋒銳的獠牙,喉間嘯出尖利的聲音。

那幾只猴怪一哆嗦,退了回去,不一會兒那些紅光紛紛散入林中,四下裏又是暗影瞳瞳,一片寂靜。只餘眼前那只醜惡無比的怪物。

那妖怪将手中的人頭随意一扔,便踏上前來。眼見它步步逼近,杜慎言已被吓得面無人色,一口氣沒提上來,直接雙眼翻白,暈了過去。

朦胧中,他只覺得自己那羞于啓齒之處一陣劇痛,渾身冷汗如漿出,生生被痛醒過來。心中只道:這便是下了黃泉了嗎?生前未做惡事,卻是遭到這等酷刑。痛苦地呻吟着,睜開眼睛,入目卻是一張奇醜無比,可怕至極的臉來,與他面貼着面,眼對着眼。杜慎言驀然爆發出一聲慘呼,拼了命地掙紮起來。那妖怪雖生得骨瘦嶙峋,但是手勁卻大得很,雙手拽着杜慎言的腰,一個勁地橫沖猛撞。

被一只面容醜惡的怪物強上,于杜慎言來說便是如與那畜生行不倫之事,是此生此世都不曾料到的,心中翻起驚濤駭浪,作嘔至極,當下不管不顧,對着妖怪死命地抓撓撲打。那妖怪正做得興起,嫌書生雙手礙事,也不知有什麽動作,腳下的藤蔓便蜿蜒伏行,将杜慎言雙手牢牢扣住。

聳動間,那無頭的屍身正戳在自己眼前,骨碌碌滾到一邊頭顱面容猙獰,斜向自己這處,似睨眼觀賞着這一切。腥臭血味與斷肢殘骸讓人恍如身處修羅地。杜慎言只覺得天昏地暗,縱使是世上最可怕的噩夢,也比不上此時此刻。胃中翻江倒翻,一陣欲嘔,“哇”的一聲,卻噴出一口血來,當即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飄飄悠悠魂魄歸來,入眼便是黑黢黢的洞頂,勉力轉過頭去打量,發現自己正處在一個洞內。洞內的擺設十分簡單,一塊平整的大石頭,上面堆疊着數不盡的珍寶,明珠逶迤散落得石上、地下都是,更有那拳頭大的夜明珠,随意地擺着,散發着皎皎的明光,将洞內照得通明。

杜慎言吃了一驚,一時間被這些罕見的珍奇至寶晃花了眼,伸手欲要揉眼,誰知手一動,便“哎喲”了一聲,才發現自己渾身無處不痛。待注意到自己全身赤條條地躺在一張虎皮上,頓時又羞又怒。

他自幼熟讀四書五經,自然恪守禮法,講究儀表,平時裏縱然是睡覺也是将亵衣穿戴齊整,何時有過這樣不雅的時候。當下羞惱得臉頰通紅,心裏恨恨道:“這醜怪好生可惡,連件衣服也不給我留,當我也是如它一般的畜生麽!”

洞中并未見那妖怪的身影,卻不知幹什麽去了。一想起那妖怪面容,便一陣作嘔,只得強逼自己不去想它。

杜慎言忍着痛撚起虎皮一角,往身上裹了裹,堪堪将自己裹住。他身上作痛,雖想要爬起,試了幾下,便已冷汗淋漓,只得靜靜躺着不敢再動彈。

心中暗暗思忖:不知這醜怪把我擄來這裏做什麽?不過已到了這境地,想來不會到更差的境地了。幹脆橫下心來,看那妖怪賣的什麽關子。

他靜靜等了半晌,還不見那妖怪回來,倒是等得肚腹一陣響似一陣,原本沉下的心又逐漸慌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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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杜慎言正心中惶惑,洞口處藤蔓忽然被撩開了,那妖怪已大步走了進來,手中托着一樣事物。

盡管心中已是百般暗示,乍一看那妖怪模樣,書生仍是心驚肉跳,不由自主地朝虎皮內縮了縮,驚疑不定地望向妖怪。

明珠光芒下,那妖怪的醜陋面容越發清晰,比之青面獠牙的惡鬼有過之而不及,更兼骨瘦如柴,佝偻身軀,杜慎言只覺得這世上已沒有比它更為醜陋之物,胃中泛酸,忙不疊撇開頭去,不敢再看它。

那妖怪卻不知他在想些什麽,站了一會兒,撓撓頭,将手中事物往前一遞。

杜慎言嫌惡地看了眼它毛發覆蓋的尖利爪子,撇過頭不理它。

那妖怪見書生沒反應,呆了一呆,把東西往床頭一放。燒雞的香氣透過包裹着的荷葉傳來,将先前的那點饑餓感又給勾了出來。

杜慎言咽了咽口水,暗暗道:“罷了,我何苦跟它置氣,反倒和自己過不去。”當下也不再僵持,忍痛爬起來,裹着虎皮,将那熱氣騰騰的燒雞狼吞虎咽吃了個幹淨。

那妖怪興致勃勃地蹲在一旁瞧着書生将一只燒雞吃完。書生生得細皮嫩肉,舉手投足之間沒有半分粗魯。哪怕餓得狠了,吃得急了,在妖怪眼中也是舉止文雅。

當然,它并不知道何為“文雅“,不過是書生讓它想起清晨路過溪邊,那低下脖子,悠閑從容喝水的小鹿。完全迥異于野獸進食時撕咬争食的激烈粗魯。

杜慎言吃完了燒雞,滿手的油膩無處擦去,只得撿那包了燒雞的荷葉勉強将手抹淨。心中嘆道:“好歹飽了,死了也是個飽死鬼。”心下竟平靜下來,只是冷眼瞧着那妖怪。看了半晌,只覺得方才吃下去燒雞在胃中堵得慌,不忍再看,只得恨恨地将目光移向別處。

剛撇過頭去,便覺得身後一沉,那妖怪竟大喇喇地摸上了床。

杜慎言驚怒交加:“你這畜生要做什麽……”話還沒說完,雙腿便被那妖怪大力分開。

妖怪也不跟他客氣,提槍便上,橫沖直搗,那處傷上加傷,痛上加痛,幹得杜慎言死去活來,涕淚交加,慘叫聲一聲高過一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杜慎言只覺得自己在地府走過了一遭,魂魄悠悠地歸了竅。睜開眼來,發現那妖怪正埋着頭,不知從哪裏弄來了草藥,忙着敷在自己身上。

敷過藥的傷處一片清涼,先前的痛楚減輕了不少,杜慎言算是明白了,知道這妖怪一時半會不會要了自己的命,只是把他擄來做那等肮髒事。頓時心中冰涼一片,早知如此,還不如命喪刀口,也好過被這樣一個醜惡妖怪強上。一時既悲且憤,劈手給了妖怪一個頭皮。

那妖怪吓了一跳,擡頭看向杜慎言。杜慎言見着它的臉就有作嘔的沖動,忍痛将虎皮遮住赤裸身體,頭一歪将後腦勺留給了妖怪。閉上眼睛,兩行淚靜悄悄地流了下來。

妖怪愣了一番,低頭想了想,在杜慎言身邊躺下,不多久便睡死過去。

杜慎言睫毛顫動,靜悄悄地流了半晌淚,卻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害怕又将妖怪惹醒,受那酷刑。不知不覺,也耐不住困乏,睡了過去。

第二天,那妖怪又慣常沒了蹤影。杜慎言試着爬起來,驚覺身上痛楚減了大半,心中吃驚道:“這妖怪不知哪裏找來的草藥,效果這樣好,若是能拿到山下去,不知道能救了多少百姓。”他裹着虎皮,小心翼翼地下了地,在洞中走了一圈。洞內并不大,除了容人睡覺的一塊大石床,便是一塊高低大小不一的石頭,勉強能算作桌凳。

杜慎言随手拿起桌上散落的璀璨金玉,剔透寶石,略略看了看便放了下來。他本來便不是什麽愛財之人,又兼身陷其中,不知未來,縱然是華光寶器令人眼花缭亂,他也沒心思欣賞。

低低嘆了口氣,轉過頭去,瞥見洞口叢生的藤蔓,心中一動。悄悄走上前去,将藤蔓撩起,向外張望。

洞中因有明珠照明,日夜通明,他也不辨晝夜。此時外面夜色蒼茫,卻是深夜時分。杜慎言試着踏出一步,驀地對上一雙紅眼,吓得他驚叫一聲,踉跄坐倒。定睛一瞧,冥暗中紅光四起,數不清的眼睛盯着自己,風聲夾雜着“窸窣”細聲,仿佛是來自地府的鬼鳴,詭異而凄厲。杜慎言渾身汗毛根根豎起,哆嗦着想站起來,奈何腳底接連打滑,癱軟無力。

眼見着那無數的紅光密密地朝自己逼近,青面獠牙的怪相已湊上前來,腥臭的流涎“吧嗒吧嗒”滴落在腳邊。杜慎言吓傻了,只徒勞縮起身子,緊緊閉上眼睛。

忽然一道利響劃破夜空,遙遙傳來,紅光頓時止了。再一道利響,那些紅光四下散去,漸漸泯滅在夜色中。

杜慎言呆呆地看着那妖怪,見它沖破夜色,如一道迅雷,一陣疾風,眨眼便奔到了自己的面前,隔着虎皮将自己抱起,踏入洞內。

那妖怪将杜慎言放在床上,手中的事物将杜慎言兜頭罩住。

杜慎言将那事物拿起,原來是一件粗布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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