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章節

醫院門口這短短的一段距離,裹挾着風的雨淋濕了Dean的頭發和外套。他取下風鏡,感覺眼睛有些痛。伸手揉了揉眼眶,有雨水被揉進眼睛裏,涼涼的,這讓他突然一個激靈。

那群被注射了特效藥的孩童,原本都呈現出病情好轉的趨勢,盡管受損的腦白質無法修複,但藥物控制了病毒的進一步擴散。感染了病毒的孩子們雖然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感官麻木的症狀,卻仍在可控範圍之內。

幾天前,這條新聞還被作為頭條出現在了各大媒體的頭版。它就像大洪水裏飄零的方舟,跟肆虐的病毒對比起來似乎顯得微不足道,可人們卻為此歡欣,仿佛下一刻他們就能看到鴿子叼來一枝橄榄枝,他們要妝點這方舟,讓它安全地駛向還未被洪水淹沒的高地。

可今天清晨就出現了令人始料不及的轉折。

Dean和Sam都是被警報器的聲音吵醒的。他們醒時還維持着相擁的姿勢,Dean的頭抵着Sam的肩窩,Sam一條手臂穿過他的頸下抱着他的肩,兩人的腿自然地交纏到一起。

他們迅速跳下床,匆忙地一邊洗漱一邊換衣服,任務內容總是那些,但這次執行任務的卻只有Dean一人。

當他握着槍走進人員已經被緊急疏散的醫院時才知道,原來今天的任務對象就是那晚被傭兵們抱着帶出任務區的孩童,其中有一部分幾乎已經康複了,而另一部分——他們灰敗的皮膚向外四溢着令人惡心的死亡氣息,這讓Dean突然感覺到一陣頭痛,毫無征兆地,腦後的神經被猛然拉緊,在他因為這微小的疼痛而分心時,灰敗的孩童們搖晃着他們僵硬的肢體向他撲來。

他就開了槍。

子彈打穿一個孩童的頭骨,他的身體就像被拉緊了提線的偶人一樣就那麽硬生生地僵住了,突然停滞的雙腳跟不上身體的慣性,他的身體向前仆倒,就像另外一些生命還鮮活的孩童,像他們奔跑時被石子絆倒時的模樣。

他倒地的聲音像雷聲在Dean心中轟然炸開,讓他在這一瞬竟有些無措,讓他瞪大了眼睛凝視着自己扣動扳機的手指,仿佛是不信那顆子彈是從他手中的這把槍裏發射出去的。

其他灰敗的孩童踩過撲倒在地的屍體,一刻不停地湧向Dean。這走廊頂上的燈光突然白得刺目,四周的牆壁仿佛會動了,悄無聲息地向這邊擠壓過來。Dean感覺自己的心被一座冰山死死壓住,那麽沉,那麽冷,銳利的冰塊戳刺着柔軟的器官,融化成的水溶進血裏,寒意飛快支配了身體,叫他冷得幾乎無法動彈。

可手指還在慣性地扣下扳機。那些射偏的子彈打到牆壁上又飛快彈開,在走廊上滾了幾圈,最終停在了牆角。

Dean一面開槍一面後退,像急着從這個緊縮的空間逃出去。當他終于打爛了最後一個感染體的頭顱,他迫不及待地轉身大步走出了這幢冷冰冰的建築。他在雨裏站了幾秒鐘,又扭頭折了回去。

Sam的車就停在醫院門口,Dean本想一個人來,Sam卻還是固執地跟來了,但Dean沒讓他跟進醫院裏。Dean拉開車門之後先把風鏡扔了進去,然後才矮身鑽進了車裏。他破天荒坐進了車後座裏,在Sam扭過頭來詢問的時候扯過旁邊Sam為他準備的毛巾罩在了頭上。

“是被你們救下的那些孩子們。”

Dean奇怪為什麽自己的聲音會嘶啞成這樣。他開口的時候才察覺自己的牙關竟然打着顫,試了好幾次,手槍都沒能準确地放回槍套裏。他放棄了,把槍也扔到身邊,跟風鏡在一起。

Sam聞言愣了一下。接着他臉上擔憂的表情漸漸變成詫異,他緩緩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Dean的話,那天的新聞他也看了,還是他告訴Dean的,他甚至記得Dean那時臉上的表情,要形容的話,就像暴風雪過後幹淨無雲的天空。

“你怎……會不會是弄錯……”

過了許久,這才稍稍緩過神的Sam斷續地,發出他不确信的疑問。

Dean将手伸進自己的上衣口袋裏,掏出兩張卡片一樣的東西遞到Sam面前。Sam下意識地就伸手接住了,這是醫院給病患配發的識別卡,日常不方便掃描的時候,憑這些最簡單的卡片也能立刻對他們的情況有最基本的認識。

兩張卡片的主人都是孩童,上面有他們的照片,男孩和女孩都一樣瘦弱,他們的眼神裏少了普通孩童的那種靈動活潑,面對鏡頭有種令人不适的呆滞感。卡片上有他們的名字,入院原因,最下面還備注了他們已經注射過特效藥。

Sam無意識地握緊這兩張卡片,仿佛未能察覺到它們堅硬的邊緣在他掌心裏留下了疼痛的痕跡。他的呼吸一瞬變得破碎而急促,像親眼目睹了某個惡徒舉起斧子毀掉了珍藏于美術館裏的藝術品。他像凝視着一顆明星的隕落,像見證了天空向着沉黑又靠攏一分,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或許是他們高興得太早,就無可自拔地沉溺進一種自我感動裏。

Sam遲疑了一會兒,把那兩張卡片小心翼翼收進了自己的口袋裏。Dean頭上還蓋着毛巾,像一時半會兒不願取下似的。車裏仿若也進了陰雲,氣氛陡然壓抑得可怕。

“我們……回去嗎?”Sam不确定地問道。他困惑自己為什麽問出這種毫無意義的問題,人們已經不敢在街上游蕩,不少公司都處在半停工的狀态,股市動蕩,仿佛末日還未來臨,人類就會手将自己推入蕭條破落的境地。

“酒喝光了。”Dean突然提起完全不相關的話題。

Sam心領神會。

他發動引擎,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調轉車頭,朝着他們回去的反方向駛去。

“我知道哪裏還有酒賣。”

44

買酒只是個借口,兄弟二人只是不願太早回去。Dean打開車窗,雨就被風吹進車裏。他囫囵用毛巾擦去了頭發和肩上的水,伸手過去拿起手槍,慢慢把它放回了槍套裏。

他不知道剛剛發生過的事會不會被報道出來。那些特效藥也沒能救回的孩童,他們死氣沉沉的眼睛盤踞在Dean腦中,那些散大的瞳孔裏像伸出無數只長滿死氣沉沉眼睛的手,它們攀住他,那無數雙眼睛凝視着他。

雨水飄進Dean眼中,他像被燙到般顫抖起來,下意識縮了縮身體,伸手捂住那只眼睛。

絕望來得太過突然,那感覺太強烈了,以致Dean還有些無法适應。他太習慣去說“還有辦法”,太習慣告訴自己“別放棄”,可想到那些相繼倒在他面前的小小身體,這一瞬,他就像從不知“希望”這個詞該如何書寫,像他從不知這個詞是什麽含義,像他從不曾聽說過這個詞。

Dean感到茫然。

可他知道他不能,他不能有一絲迷茫,也不能絕望。他向來都是個領頭者,他知道自己還擔負着責任,如他和Sam被送進收容所的第一夜,他死死抱着弟弟不松手,因為從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了,那就是他的責任。

他不可以驚慌,不能有一絲脆弱,他所有該做的就是繼續堅定地擡起頭挺起胸膛邁開毫無猶疑的步伐,他要明确自己該做什麽,能做什麽——他不能退縮,不能逃,因為他身後還有Sam。

Sam開着車帶Dean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途中路過好幾家正在營業的便利店,但他沒有開車。Dean也沒提醒他,車裏陷入了一種怪異的靜谧。雨刷将擋風玻璃刷的幹幹淨淨,Sam的視線來回逡巡在前方的道路和他上方的後視鏡之間,一面注視着路面情況一面關注着他哥。

“Dean。”

“嗯?”

Dean應了一聲,Sam卻又陷入了沉默。原本低頭漫不經心把玩着槍套帶子的Dean擡起頭,往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卻沒能看出什麽不同尋常的端倪。

Sam是想安慰一下Dean。雖然這個時候說“安慰”這個詞好像很古怪,諸如“不是你的錯”“這都是沒辦法的事”一類的說辭,比起安慰,更像是托辭。可現在他們并不需要靠着推诿來獲得寬慰,因為事實本就如此,他們既不能主宰別人的生命,也無法對那些人的生死負責。

“那是……”

“我知道。”Sam剛開口,Dean就搶着截斷了他的話。一段沉默之後,Dean的聲音聽上去正常了不少,他清了清嗓子,可說完這句搶白,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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