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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兩天過去, 在藍源夫婦的不懈努力下, 展鶴總算把對他們的态度從人販子提升到了路人, 雖然依舊沒有笑臉兒,可好歹見了不跑了,真是令人欣慰;
而在展鸰的不懈努力下, 上到藍源夫婦, 下到大樹大寶等一幹人等, 都齊刷刷胖了一圈兒……
晚上等展鶴睡了,藍源夫婦就道:“展姑娘, 席少俠,你們看?”
兩人就這麽眼巴巴看着,等着展鸰的回答。
展鸰放在膝蓋的手攥了攥, 忽然猛地站起身, 一言不發的向外走去。
藍源夫婦以為她臨陣變卦,都急得不得了, 剛要起身追上去,卻聽已經走到門口的展鸰丢下一句,“明天一早就走吧。”
左右都是要走的, 長痛不如短痛……
這一夜,展鸰沒睡, 也睡不着。
她把能打包的東西都打包了一份, 衣裳、零嘴兒、各色吃食, 并一一寫了條子擱在裏頭,該什麽時候吃, 該怎麽吃,都有。
席桐也沒睡,也沒勸,就這麽一聲不吭的跟在她後面看她忙活。
一直到外頭公雞叫了頭遍,展鸰才如夢方醒的坐下,然後看着滿桌包袱嘆了口氣。
“我這還沒結婚呢,怎麽就兒行千裏母擔憂了呢?”
她的本意是說句笑話調節氣氛,誰知事到臨頭才發現一點兒不好笑,根本笑不出來。
席桐看了她一眼,倒了杯熱熱的姜棗茶放到她手邊,“想了就常去看看。”
、
說完,他又去從火堆裏扒拉出來一個地瓜,小心翼翼的拍掉外面的浮灰,剝去髒兮兮的外皮,露出來裏面金燦燦熱騰騰的瓤兒來。再從鐵板上取下切開兩半烤着的白馍,瞧着外殼已經微微泛出金黃,這才嗙嗙将一塊鹵牛肉剁碎了,又加了點辣椒醬和豆芽菜,做了簡易版的肉夾馍,“忙活了一整夜,先吃點東西墊墊,不然胃又該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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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些人風餐露宿、三餐不定是常态,要麽一連幾十個小時沒得吃,要麽趕時間顧不上細嚼慢咽,久而久之,沒幾個腸胃好的。
展鸰本來沒胃口的,可難為他一番心意,且瞧他吃的香,漸漸地也覺腹中饑餓,不知不覺将眼前的食物吃光了。
看着她面前空蕩蕩的盤子,席桐也放了心,又摸摸依舊幹癟的胃部,“沒吃飽,我瞧着還有昨兒剩下的餃子,做個煎餃吧,你要幾個?”
展鸰張了張嘴,倒也覺得煩悶暫時遠去了,一狠心,“十個!”
席先生向來都是以沉默無聲的眼神和表情、動作明示、暗示自己下廚,如今好容易親自動手,不吃倒是對不起他一番心意。
席桐嗯了聲,挽了袖子,将昨晚剩下的餃子拿出來,挨個分開,又倒了油在鍋裏。
餃子是木耳、香菇、蝦仁的三鮮餃子,有些素,卻鮮的很,如今加了蛋液做個煎餃,又是一番滋味。
他沒怎麽下過廚,可架不住手巧,做起來倒也像模像樣,餃子底部金黃,上頭也油亮亮的,更難得的是竟一個都沒破。
展鸰心裏總算歡喜了些,“瞧着往後也不必我下廚了。”
席桐瞧了她一眼,又去剁了姜末倒在醋碗裏,這才連盛着煎餃的大盤子一道端過來,唇角微勾,“照葫蘆畫瓢罷了,趁熱吃吧。”
整天看她做飯,便是個傻子也該會了。
這幾天展鸰食不下咽的,都沒怎麽正經吃飯,如今倒有了胃口似的,又咔嚓嚓蘸着香醋吃完了大半盤煎餃,剩下的席桐都收拾了。
吃飽喝足的兩人縮在高背椅子裏烤火,懶洋洋的,又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憶了下之前做任務時候的事,外頭就漸漸亮起來了。
展鸰苦笑,想說什麽最後又都統統咽回去,最終憋出來一句,“就這麽着吧,我可不想把自己折騰的人不人鬼不鬼,我自己還經常吐槽那種掏心挖肺給人養孩子的聖母電視劇呢,随緣,随緣吧!我去準備早飯。”
早飯是金燦燦的兩樣餅子,一個土豆絲雞蛋餅,裏頭點綴着碧綠的蔥花,外酥裏嫩鹹香可口;一個冬日常有的黃番瓜餅,軟嫩多汁,又帶着瓜肉本身特有的清甜軟糯,也十分好吃。
粥是臘肉蔬菜粥,先将肥瘦相間的臘肉切丁煎了,然後再與上等白米一同小火熬煮,快好的時候加入各色菜幹兒,出鍋後紅黃白綠多色相間,不肥不膩,鹹津津香噴噴,色香味俱全。
再弄一碟香油和香醋拌的風幹雞絲,點綴上綠色的芫荽,切一碟金黃流油的腌蛋,幾樣涼拌的蘿蔔絲、腐竹、白菜心等開胃小菜,雖不算特別豐盛,也很過得去了。
展鶴照樣自己吃的飽飽的,飯後還拍着圓滾滾的小肚皮給展鸰看,展鸰笑着笑着眼睛就開始發酸。
“來,姐姐跟你說件事兒。”她沖展鶴招招手,小朋友就乖乖過來,摟着她的腰,仰着臉看她。
展鸰這會兒是真笑不出來了,她擡手摸摸小家夥熱乎乎的臉,又指了指對面望眼欲穿的藍源夫婦,“鶴兒,那是你的爹爹媽媽。”
其實這兩日展鶴已經知道了,可就是不說話,聽了這個就把腦袋往她懷裏一紮,鴕鳥似的不肯接受。
“乖,”展鸰拍拍他的脊背,盡量委婉又輕柔的說,“爹爹媽媽很想鶴兒啊,你是小男子漢啦,先去陪陪他們好不好?姐姐呢,最近實在抽不開身,過幾日同哥哥一起去看你”
話未說完,展鶴就拼命搖頭,一雙小手死死抓住她的衣服,喉間發出嗚嗚的聲音,好似絕望掙紮的小獸。
藍夫人看了,忙滿臉堆笑的上前,又試探着伸手摸他的脊背,“我兒,娘想你想的肝腸寸斷,你就當陪陪爹和娘,好不好?”
可這會兒的展鶴哪裏聽得進去,啪的一下反手打在她的胳膊上,幹脆又繞到展鸰另一邊,一邊哭一邊搖頭,一張小臉兒水淋淋的。
被親兒子推開的事實如同給藍夫人來了當頭一擊,她的臉刷的白了一層,若非丫頭扶着,只怕要跌坐在地了。
藍源上去拍拍她的手,藍夫人好像找到了情緒宣洩的閘口,也捂着嘴哭了出來,“老爺,他不親我,不親我,我們的兒子,他不親近我呀!我不怨他,可是我恨我自己,是我無用,護不好自己的兒子!”
嫡子被抓一事本就是她的一塊心病,數月來壓得她快死了,如今好容易看見一點光亮,卻驟然被告知這光不過是海市蜃樓,洶湧而來的失落和自責瞬間将她吞沒。
她自責,藍源又何嘗不是?饒是他滿腹經綸,此刻也說不出任何開解的話來。
作為父母,卻讓無辜稚子卷入政治風波,他們确實失職,這是不争的事實。
大人哭,孩子叫,院子裏亂作一團,誰心裏都不好受。
展鶴已經哭得打嗝,流下來的眼淚把衣服前襟都打濕了,還在拼命搖頭。
展鸰自己都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強忍着沒掉淚,又強迫自己板起臉,“鶴兒不是最聽話的好孩子嗎?就當去做客,成嗎?你先走,過幾日哥哥姐姐就去看你!”
她是真不想叫這孩子走啊,可瞧着藍夫人那痛不欲生的樣兒,若果然說出口了,只怕就要一屍兩命……
再者,這本就是人家的孩子,她有什麽理由在孩子還不懂事的時候強行留下?
想到這裏,展鸰一咬牙,朝藍源大聲道:“大人還等什麽,快叫人備車啊!”
聽了這話,展鶴哭的越發大聲,抓着她衣服的小手都泛白了。
見此情景,藍源也有些不忍,可想到自己子嗣艱難,如今妻子這一胎還不知是男是女,到底是吩咐下去,“備車,準備回驿站!”
今兒是最後一日了,考慮到妻兒如今的狀态都不大好,他準備先在驿站休整片刻,明日一早便出發。
展鶴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稍後被抱上馬車時也死活不肯撒手,展鸰一咬牙,幹脆将外袍脫下來,一起塞到車上,然後猛的轉過身,“走吧!”
小孩兒的哭聲驟然放大,他試圖手腳并用的沖下車,可是卻被藍源死死抱住,只得死命的扒着車窗,努力伸着脖子往後看。
展鸰不敢回頭,生怕忍不住追上馬車搶人。
藍夫人生怕事情有變,連忙叫啓程,馬車嘎嘎響着,終于緩緩朝南邊駛去。
哭聲越來越遠,展鸰把自己的掌心都掐出了血,席桐嘆了口氣,過去把自己的鬥篷解下來給她披上,抓起她的手使巧勁兒掰開,“何苦呢。”
“不,不走~!”
沙啞稚嫩的聲音随風飄來,兩人俱是一震,然後齊齊回頭。
就見不遠處蜿蜒的道路上車隊飛快行進,帶着車簾不斷晃動,中間一扇車窗中探出個憋得滿臉通紅的小腦袋來,一邊哭一邊朝這邊撕心裂肺的喊:
“不走!”
“姐姐,不走!”
“鶴兒不走~!”
“姐姐!”
有那麽一瞬間,展鸰覺得自己像死了,大腦停止運轉,胸膛裏頭空蕩蕩的,什麽也不能想,什麽也不能看,眼前只有剛才那幅畫面翻來覆去的回放。
也不知過了多久,展鸰終于回神,她呆呆的看着已然空了的大道,喃喃道:“席桐,你聽見了嗎?”
席桐知道她現在其實并不需要人回答,所以自己只需要安靜聆聽即可。
“鶴兒說話了。”
“他說,他不想走。”
“他喊我姐姐啦……”
席桐嘆了口氣,覺得她的手在自己掌心一點點變涼,便扶着她往回推,“回去吧。”
展鸰跟丢了魂兒似的,木然的跟着他走,走了幾步,忍了幾天的淚終于吧嗒掉下來一滴,燙得她的心都疼了,五髒六腑都糾結到一塊。
鶴兒不想走,可終究是被他喜歡的姐姐親手送走了。
席桐把她按在炕上,又點了火盆,這才瞧着她的臉上重新有了血色。
他去取了藥酒,掰開她的掌心上藥,“別傷心了,等回頭他們安頓好了,我陪你去看就是了。”
“不一樣啊席桐,你懂的,”心裏的疼痛完全壓過了掌心的疼,展鸰長長嘆了口氣,“許是我自私了吧……其實不用我說,你也明白的,或許這一去就是永別啦。”
人都是善變的,而孩子,更加健忘。
或許現在還與自己難舍難分的鶴兒要不了多久便會重新投入到親生父母的懷抱,而更多更精彩的新鮮事物也會逐漸占據他的視野,等全新的世界完全接納他之後,他還會記得自己這個姐姐嗎?
人都是感情動物,而感情卻是處出來的。
誠然,距離或許會産生美,但更多的,卻還是距離。
哪怕是再好的朋友,再親密無間的關系,當他們之間同時隔着遙遠的距離和截然不同的環境,無論多麽濃烈的感情也會随着時間的流逝漸漸磨滅,最終消逝于無形。
古老而有限的回憶能支撐多久?誰也不敢說。
不管是親人、戀人還是友人,所處的環境不同,接觸的人不同,雙方的差異會越來越大,共同語言則會随之減少,那些曾經被珍視的回憶也會耐不住一次次的沖刷,開始變得黯淡無光,最後支離破碎,徹底消散在成長的路上。
“席桐,”展鸰垂下頭,看着給自己認真上藥的席桐,“謝謝你幫我争取。”
她知道自己不在的那段時間,席桐肯定跟藍源說了什麽,不然對方前後的态度不可能變的那樣多。
席桐鴉羽似的兩排睫毛抖了抖,沒擡眼,“即便争取了,也沒什麽用,對不對?”
展鸰笑了笑,緩緩吐出一口氣,無限唏噓的仰頭看着房梁,“是啊。我只是不死心罷了。”
其實她早就知道結果會怎麽樣,即便争取了探視的權力,可于大局也不會有太大改變。
不然若果然只是一次短暫的分離,日後他們依舊會親密無間的話,她又何必這樣執着,這般傷心?
困獸猶鬥,她只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
拔出蘿蔔帶出泥,王同知的兒子害了他老子,然後他老子又害了旁人的老子,衆人見這次諸清懷雷厲風行,同時上報了沂源府知府和聖人,都知道他是要動真格的了,紛紛決定自保為上,素日裏幫着王同知撐腰的也都一個兩個啞了火,任憑他再如何上蹿下跳的打點也不敢冒頭了。
開什麽玩笑!
那諸清懷擺明了是算總賬,貼出告示去叫差役日夜宣讀,招了成百上千的百姓進來訴苦,可算是捅了馬蜂窩。多年來積壓的冤屈一朝爆發,簡直觸目驚心:喊冤的、叫屈的、遞狀紙的,不一而足,還有當場撞柱的,血流滿地。
那王同知在黃泉州作惡多年,分明只是一介知州,然其穿着用度極盡奢華,庭院莊園修建的如同宮殿般華麗,身家豐厚不敢預估!短短幾日,就有上百戶農民來哭訴,說他多年來強買強賣,侵占良田數千畝;又強行上門勒索收錢,但凡誰家開個鋪子,若不提前打點好了,隔日必然有地痞上門勒索,若是不給,輕則有人隔三差五搗亂,重則晚上一把火點了,只叫你做不成買賣,落個家破人亡。
又有他們父子倆強搶民女,收受賄賂幫忙打點考試的,各類案件堆積如山,令人發指。
原本諸清懷只知道王同知有罪,但卻萬萬沒想到他竟如此膽大包天,竟連科舉考試都敢插手,試圖左右朝廷用人,當真罪無可赦!
一連數日,諸清懷都帶人徹夜忙碌,覺都顧不上睡,如今好歹才算有了點眉目。
諸錦心疼不已,一日三餐都要親自過來催着,諸清懷越發感慨了。
既然是當官,就該為民做主,可為何有的人偏偏要禍害百姓?你自己勤勤懇懇的,治下百姓安居樂業,自己也共享天倫,難道不好麽?
諸清懷嘆了一回,諸錦就幫他捶背捏肩,十分周到。
“說罷,你這丫頭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幾日如此殷勤,必然有所求,快說了吧,省的爹爹日夜猜測。”
諸錦嘿嘿一笑,沒口子的拍馬屁,“到底是爹爹,果然慧眼如炬,女兒什麽心思都逃不過您的法眼。”
諸清懷給的說的笑出聲,搖頭道:“你呀你。”
“爹爹,”諸錦給他剝了個蜜桔,眨巴着眼睛道,“這次若果然能處置了他們,是大功一件吧?”
聽說都驚動聖人了,又牽連甚廣,數據巨大、情節惡劣,許多百姓都說了,若是諸大人再治不了王同知,想來後頭的官兒也沒這個膽量,左右都是死,與其讓王同知及其黨羽繼續作威作福,倒不如大家拼死一搏,上京告禦狀!
如此這般的,上頭的人想壓都壓不住。
諸清懷點點頭,想到這裏有些激動。
他又聯絡了不少官員,一同發力,想來此番政敵一派不傷筋動骨是不可能的了,少不得要有人抄家滅族。
如此一來,國庫充盈,聖人又可繼續安插心腹,自然是高興的。而聖人高興了,自己一來無愧于天地良心,二來不怕說句世俗的,他也升官有望。
官大一級好辦事。錦兒沒了娘,又沒有兄弟扶持,外祖家漸漸地就疏遠了,小事兒小情倒罷了,可若是真碰上大事,也未必靠得住。而偏偏自己的兄弟又不靠譜……趁活着的時候,自己多往上升一級,這些家人也多些依仗,百年之後他也多放些心。
“那個,爹爹,”諸錦眼珠轉了轉,鬼兮兮的,“展姐姐他們此次,算是頭功吧?”
“說什麽傻話,”聽到這裏,諸清懷大約就知道她想說什麽了,不由失笑,“展姑娘固然有功,卻也有限,不過是個引子罷了,多少人都蟄伏已久,此刻借這個由頭厚積薄發罷了。”
諸錦說的理直氣壯,“若不是趕巧了展姐姐有本事,能降服了王雄,不然此事定然又要叫王丙搶在前頭,抹的幹幹淨淨,你們哪裏這麽容易抓到把柄?還不知得再等幾年呢!”
她叽叽喳喳的吵得諸清懷頭疼,且展鸰确實有功,誰能想到一個纖纖細細的弱女子有這樣大的本事呢?
“好,算你說的有道理。”
“不是算,本來就是!”諸錦一瞪眼,“再說了,她還救了藍家弟弟呢!”
“前頭的就罷了,此事不妥,”諸清懷搖頭,“公私分明,此乃一家私事,如何能與國事相提并論?休要胡言亂語。”
“那行吧,”諸錦也知道輕重,便按下不提,又繼續争取道,“爹爹,嘿嘿,我聽說,那王丙名下好些店鋪……”
諸錦揉面似的纏磨了自家父親許久,然後便如同得了大便宜似的興沖沖跑出來,差點撞到迎面過來的夏白。
“大冷天的,你這是去哪兒?”
“快閃開!”諸錦難掩興奮,三步兩步繞開他,飛快的跑遠了,只在空氣中留下一句話,“我去找展姐姐!”
夏白站在原地瞧着她橙黃的鬥篷在空氣中鼓的老高,如同春日下天上飛的紙鳶,好似把他的魂兒也帶走了似的……
諸錦來的時候,展鸰還有些失魂落魄的。
今天是展鶴走的第二日了,她還沒習慣,常常無意中就喊出他的名字,周圍衆人都想勸又不敢勸。
這檔口,敢直接提及此事的也只一個席桐罷了。
“你不必擔心,如今天氣已然轉暖,他們走的又是官道,還正經帶着護衛,每日住的也都是驿站,重兵把守,不會有事的。”
展鸰嘆了口氣,短短幾天,她都覺得嘆的氣比過去二十多年加起來的都多。
“我自然是知道安全的,只是怕他不适應罷了。也不知他哭沒哭,鬧沒鬧,早上吃的什麽,晚上睡得好不好……”
席桐才要說話,外頭又響起來諸錦歡快的聲音,“展姐姐,我來啦!我有禮物送你!快先上些好吃的哄哄我!”
這個姑娘身上好似永遠帶着一股歡快勁兒,只要聽見她的聲音,便叫人不由自主的跟着歡喜起來。
展鸰噗嗤一笑,本能的丢開思緒,拍拍衣裳上的褶子迎出去,“大小姐請坐,好吃的沒有,不過些鄉間野食罷了,還望不嫌棄。”
“不嫌棄不嫌棄!”諸錦哈哈笑着,大咧咧擺擺手,大馬金刀的撿了張椅子坐下,先瞧了她的臉色,見雖然有些黯然,但整體瞧着還好,就先松了口氣,才敢繼續開玩笑了,“晌午飯還沒吃呢,正肚餓,來些酒肉!”
展鸰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開心,心下感動,便笑着擰了擰她的臉,“好好好,有上等肥雞肥鴨,只還沒熟呢!”
兩人笑了一回,諸錦眼前就多了杯茶,一擡頭,竟是席桐!
她登時就吓了一跳,本能的覺得後腦勺發涼,貓踩尾巴似的蹦起來,很有些受寵若驚的道:“不敢不敢,不敢勞煩席少俠……”
席桐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這才重新坐了回去。
諸錦給這一笑吓得渾身發毛,下意識的吞了口唾沫,再次戰戰兢兢的坐好之後,才小心翼翼的問展鸰,“展姐姐,你今兒給席大哥吃了甚麽東西?”
平時她跟夏白過來,席桐總是面無表情的愛搭不理,偶爾他們纏着展鸰的時候,時不時還得個眼刀子,或是肆無忌憚的釋放冷氣,像今兒這樣端茶倒水的,誰敢想?!夏白在這兒估計也得是這個反應!
展鸰輕笑出聲,轉頭沖席桐柔和一笑。
她知道席桐這是在別別扭扭的對諸錦變相開導自己的行為表示感謝,不過做得太隐蔽,估計這粗神經的姑娘也想不明白。
罷了,自己知道就成。
難得席少俠纡尊降貴的給倒茶,諸錦覺得哪怕裏頭下了巴豆也得喝光!于是端起來就咕嘟咕嘟一飲而盡,完了之後打個水嗝,這才心滿意足道:“展姐姐,我記得前兒你說想在城內開家鋪子來着,可選好地方了?”
連日事多,展鸰都沒顧得上這個,聞言搖頭,“還沒呢。”
黃泉州經濟繁榮,經商風氣極盛,故而好鋪面也是一處難求,不光拼財力,還得拼人脈、運氣,缺一不可。
展鸰不過是個中途來的外來戶,短時間內還真沒能挑到合适的。
她就在琢磨,若是實在不行,就先去福園州瞧瞧,左右這兩座城池距離都差不多,且也有張遠和趙戈兩個熟人,想來也未必行不通。
諸錦就笑嘻嘻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放在桌上鋪平了給她看,“展姐姐你看。”
展鸰和席桐都湊過來瞧,就見上頭橫七豎八畫了好些線,雖然構圖簡單卻看得人眼暈,一時有些茫然,“這是?”
“這是城中幾條主幹道呀,”諸錦渾然不覺,又興沖沖的指着其中幾個朱砂畫的紅圈道,“你們瞧,這幾處鋪面可好?”
能不好嗎?城中央最好的臨街位置,都是兩層或三層的小樓,光是租金就足以吓退絕大部分人。
“你的意思是?”展鸰知道諸錦不會胡亂開口,心頭忽然一動。
“這是王丙,哦,也就是那個王同知被查封的家業中的一小部分,我想着你要開店,與其舍近求遠,去找那些次一等的,倒不如從這裏頭挑,又便宜,地段又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展鸰和席桐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動,不過該問的話還得問明白。
“錦兒,我知道你對我好,也想逗我開心,但決不可叫你爹做什麽徇私舞弊之類的事情!”
諸錦哈哈大笑,擺擺手,“展姐姐你放心吧,我才不敢呢,這本來就是常理。因他們霸占的田莊地鋪等都帶不走,除了特別出色的直接原樣收了,後面聖人親自處置之外,一般小的和家具擺設等不是特別值錢的都折成現銀轉賣出去,只記錄個大體數額折算多少銀子,大的才要列個單子交上的。這賣也有門道,往往在還沒正式公開買賣就陸續開始交易了,價格也遠比後來的低,你要是不抓緊些呀,後面就不剩什麽好的了,也不合算呢。”
說完又擠眉弄眼的笑道:“其實不過是你應得的罷了,若非此次案件敏感,爹爹必要親自替你們向上頭請批嘉獎銀子呢。”
即便貪贓枉法了,當官的也是當年正經科舉出身,算來都是天子門生,對內差不多就是打聖人的臉了,這樣的事兒,誰敢請功?
說的三人都笑了。
聽說是慣例,展鸰這才放了心,果然選了城中央一棟位置極好的三層小樓。
諸錦又道:“機不可失,依我說,展姐姐你還是趁此機會直接買了的好,日後不幹了或租或賣,都絕對虧不了本。”
展鸰和席桐一合計,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又算了下錢,倒也夠了,便應了。
諸錦點頭,“不必着急,我先家去同爹爹說,叫他知會下頭的人,說此處地産已有人要了,銀子且等最後一同買賣的時候再給也成。”
展鸰松了口氣,又對席桐笑道:“還得多虧席掌櫃入股,若非如此,我可沒法兒一口氣拿出這麽多銀兩。”
諸錦收了“地圖”,聞言笑道:“這算什麽?姐姐不還有我麽?還怕你日後不還不成?”
三人說笑一回,展鸰忽然又想起了一事,順便問諸錦有沒有馬,諸錦一怔,倒是拍手笑了。
“瞧我這記性,似姐姐這般飒爽人物,自然是要騎馬的!這個好說,也不必急,回頭我一道說一聲就是了,夏白甚是識馬,就打發他挑去,這些日子他沒白吃了這裏的飯,也該出些力氣了!”
三人正說着,忽聽外頭一陣馬蹄亂響,緊接着鐵柱便帶着一人進來,說是藍大人那頭來的侍衛。展鸰一看,果然是個熟臉。
好端端的,藍源那邊遣人來做什麽?他們不是今天一早就上路的麽?
三人齊齊站起,異口同聲的問:“可是鶴兒出事了?”
那侍衛跑的滿臉是汗,聞言抱拳道:“小公子自昨日便一直啼哭不已,不吃不喝,如今嗓子都啞了,還有些發熱。夫人本就抱恙,心急如焚,兩相交加便病倒了,大人特遣小的來請展姑娘過去。”
展鸰發誓,她對藍夫人的印象确實一般,但絕對沒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可聽了這些話,她心底深處依舊無法克制的感到一絲竊喜。
因為她明白,她的鶴兒,很可能要回來了!
正好諸錦也挂念的很,事不宜遲,三人立即啓程。
如此緊急,自然是不能騎騾子的,席桐便叫她與自己共乘一騎,三人兩騎馬跟着那侍衛沿着來時路狂奔而去。
這是展鸰第一次上官道,果然平坦又寬敞,馬兒跑的又快又穩,兩側景致也比別處更講究,可偏偏她沒心思看,滿心滿眼都是想象中鶴兒可憐巴巴的樣子。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驿站終于近在眼前,外頭早有一個丫頭等的着急上火。
那侍衛提前出示了腰牌,衆人滾鞍落馬,腳下一刻不停的往裏走。
丫頭帶着繞了幾個圈,就見藍源熱鍋螞蟻一般在院子裏打轉轉,見他們來了也顧不上許多,連連拱手作揖,“展姑娘,小兒啼哭不止,如今大夫說喉嚨略傷了些,也不吃不喝,勞煩展姑娘去勸一勸!”
展鸰顧不上跟他多禮,略拱了下手就往裏走,到了門口卻又生生剎住,轉過頭去,一字一頓的問:“藍大人,您想好了嗎?我此番進去,開弓可就沒有回頭箭了。”
展鶴那小東西瞧着軟綿綿的,實則是頭犟驢,一旦他認準了什麽事,絕不會回頭。如今能鬧成這般模樣,就說明藍源夫婦前些日子的努力盡數前功盡棄,即便自己哄得了一時,也哄不了一世,那麽讓步的只能是藍源夫婦。
藍源果然僵了下,片刻之後擺擺手,整個人都好似蒼老了許多,“去吧,不日我将把鶴兒的老師與乳母送過去,還望展姑娘多費心思……日後能時常相見足矣。”
短短幾個時辰,他的腦海中便如同爆炸一般進行了無數次掙紮,最終在成才和兒子的性命康健之間,他還是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後者。
他們夫妻已經對不起孩子一次,如今……
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最好的,即便他不說,展鸰後面也得開口。她跟席桐兩個人教導孩子識字和做人的道理就罷了,可若說到傳授學問,那是萬萬不能夠的,專業的事情還得專業人士來做。
至于乳母,客棧的事情一日比一日多,展鸰本就時常覺得左支右绌的,若能有個信得過的人幫忙照看鶴兒,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真心實意的跟他道了謝,這才進屋,果然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哭聲。
是展鶴。
想來小家夥哭得太久太用力,這會兒聽着都沒什麽力氣了,叫人心疼。
他們進去的時候,還有幾個丫頭正在變着法兒的哄着他吃東西,旁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兒一個勁兒唉聲嘆氣,“小少爺不進點東西可不成,如此下去,可怎麽撐得住?”
見那幾個丫頭急得直哭,展鸰上前道:“我來吧。”
衆人齊齊擡頭,連展鶴的哭聲都停了片刻,不過馬上便哭的更加大聲,又朝她張着胳膊要抱。
才分開一日而已,可展鸰卻有恍如隔世之感,先上去抱住軟乎乎的小東西,“姐姐來了,鶴兒不哭,不哭。”
展鶴還是哭,死死摟着她的脖子喊道:“姐姐壞,鶴兒乖,不走,不送鶴兒走!”
聽他的嗓子啞的這樣厲害,展鸰一顆心疼的直哆嗦,忙安慰道:“不走,不走了!姐姐同你爹爹說了,咱們吃了飯便家去,姐姐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被騙過一次的小東西還不信,還是諸錦和席桐等人輪流說了,這才漸漸止了。
連大夫加丫頭一大群人見他總算不哭了,都松了口氣。
這下可好,本就粘人的小東西如今成了樹袋熊,跟個大挂件似的吊在展鸰脖子上,誰往這邊一動彈他就要哭。
無奈之下,還是展鸰苦口婆心的勸了半天,從挂在脖子上改成抱着胳膊窩在懷裏。
不吃飯可不成,展鸰又托丫頭送了碗粥進來。
好幾頓不吃了,一次可不能吃太多。
小東西也是餓狠了,老老實實喝完一小碗粳米粥還有些意猶未盡,哼哼着還要吃。
展鸰笑着摸摸他的腦袋,“家去再吃,啊,乖。”
“鶴兒乖,”展鶴趕緊說了一句,點頭如啄米,也不敢要了,生怕被丢下。完了之後還補了一句,“姐姐做的好吃。”
真是的,這會兒還知道挑食呢!
衆人既心疼又好笑又好氣,到底是舍不得怎麽樣他。
從昨天過來到現在,展鶴就一直沒正經合過眼,現在身邊有了最信賴最親近的哥哥姐姐,再加上也吃飽了,困意如潮水般湧來,沒多久小腦袋就一點一點的了。
展鸰心疼他,“先睡吧,醒了姐姐帶你回家。”
“不睡!”展鶴趕緊搖頭,又抱着她的脖子,眼淚汪汪的道,“睡了,姐姐送鶴兒走!”
他總算開始說話了,可因為長時間不開口,難免有些生疏,如今大部分時間還是一個詞一個詞的往外蹦,聽起來就格外可憐。
“不走了!”展鸰道。
“不信!”展鶴啞着嗓子道。
展鸰:“……”
這倒好,如今自己的信用值恐怕是負分了。
正僵持着,外頭又進來一個丫頭,“展姑娘,夫人醒了,想請您過去說幾句話。”
展鸰點點頭,“我也正有此意,走吧。”
這次可是正經帶人家兒子走了,她總得有點表示,想來藍夫人也是滿肚子的話想囑咐。
誰知剛一起身,展鶴就大聲道:“不去!”
展鸰無奈,若抱着他去,還指不定把藍夫人刺激成什麽樣兒呢!她說了半天,總算各退一步,叫席桐抱着展鶴,自己速去速回。
展鶴委屈巴巴的看了她許久,又伸出手指,眼淚汪汪的道:“拉鈎鈎,姐姐,不走!”
展鸰一陣心酸,“不走,等會兒咱們回家!”
兩人拉了勾,展鶴這才轉移到席桐懷裏,又熟練地找好了位置,“哥哥。”
席桐嗯了聲,擡手拍拍他的腦袋和屁股,“睡吧。”
小家夥搖頭,死命抻着脖子盯着展鸰的背影看,可到底困極了,此刻的懷抱又格外安心,掙紮了許久後,終究一點點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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