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回憶

袁一快被自己蠢死了,他居然忘了關掉手機快門聲。

看着眼前的人在短暫的驚訝過後,換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他羞得想一頭撞死。

想要化解這種尴尬的局面,唯一的辦法應該就是裝傻充愣吧。

袁一對着手機攝像頭咧嘴一笑,裝出自拍的樣子,刷刷刷的猛按快門,鐘滿的聲音緊接着響起,“很好,繼續裝。”

“……”袁一硬着頭皮往下演,沖着鐘滿眨了眨眼睛,作天真無邪狀,“你在說什麽啊?”

“你問我做什麽?我還想反過來問你呢!”鐘滿斜睨他一眼,懶得和他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地問,“說吧,無緣無故的為什麽要偷拍我?”

“呃……”袁一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之前的行為,就像鬼使神差一般。

在那一瞬間,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棱角分明又令人心醉的俊臉,他想把那幅美好的畫面保存下來。

鐘滿壓根兒沒打算輕易放過他,見他不吱聲,壞笑着問:“你該不會暗戀我吧?”

“沒有沒有。”袁一連連搖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我們都是男的,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你。”

他否認的這麽幹脆,對于鐘滿來說,就像被狠狠地抽了一巴掌似的。

剛萌生出的情愫,還未來得及生根發芽,便被剝奪了生長的權力。

鐘滿有點生氣,他明知道自己不應該氣袁一,可他仍然對那句“我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你”難以釋懷。他心氣不順,再開口說話時,難免帶着一絲壞情緒。

“兩男的怎麽了?同性戀你沒聽說過嗎?我是對你說過什麽還是做過什麽?你把我們之間撇得這麽幹幹淨淨是什麽意思?難不成還怕我賴上你麽?!”

袁一沒想到自己一句無心的話居然會激起他的怒火,而且袁一完全不明白他發火的原因,想道歉都不知道該從哪裏下手,生怕自己再次說錯話,令他氣上加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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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我沒這意思……”袁一本打算安慰一下他,可是還沒說到重點就詞窮了,實在無法繼續下去。

車內一時靜得令人心慌。

鐘滿好像沒了說話的興致,沒頭沒腦的一通發洩後,便不再吭一聲。

袁一偷瞄他一眼,發現他緊抿薄唇黯然不語的樣子顯得格外沉肅,這下子更加不敢找他說話了。

不多時,汽車開到袁一的小區門口。

車剛停穩,袁一立刻下了車。

鐘滿瞧着他的背影,氣不打一處來。

這是在躲瘟神嗎?

鐘滿正氣着,卻見他繞了一圈走到駕駛室門口,然後擡手敲了敲車窗。

鐘滿将窗戶降下來,帶着一份疑惑,面無表情地瞅着他。

只聽他一本正經道:“老板,我考慮了一下,必須要向你說聲對不起。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但我知道肯定和我脫不了關系。不管什麽原因,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只要你生氣了,絕對就是我做錯了。對不起,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麽?”

“唉,我沒生氣……別瞎想……”這麽一番誠懇的道歉,倒是讓鐘滿挺受用的,卻又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的行為明明對他造成了困擾,可他竟攬下所有的過錯主動道歉求和。

鐘滿覺得自己有點混蛋。

說句矯情點的話,他和袁一其實是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不應該用他的思想去要求袁一。他所糾結的、困惑的、期待的,袁一根本連懂都不懂,更別提感同身受了。甚至當他心塞發脾氣的時候,袁一仍然像個局外人一樣,只能站在一旁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或揣測或讨好,卻怎麽也讀不懂他。

如果非要說出個對與錯,他想,大概是他做錯了。

他錯在不該去招惹一個直男。

“好了,剛才就當我在發神經,你別介意。”鐘滿朝袁一笑了笑,視線從他身上掃過,又說,“衣服不用脫下來給我,你穿着吧,外面冷快回去。”

“哦,那我洗幹淨了再還給你。”

“不用這麽麻煩,穿一下又不會髒,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鐘滿說完就踩下了油門,袁一正想提醒他開車注意安全,車子已經向前開去。

望着漸漸遠去的車屁股,袁一心裏有點淡淡的失落,他覺得看似正常的鐘滿應該還在生他的氣。

袁一收回視線,朝家的方向走去,在下一個不經意間,他發現小區門口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四目相對,他彎起眼睛笑了,“爸,你怎麽在這裏?”

他邊問邊跑過去,袁清遠見他跑近了,替他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我在等你啊。”

“哎喲,這麽冷的天你跑下來等我做什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反正閑着沒事,下來逛逛,順便接你。”袁清遠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回去吧。”

袁一邊走邊用一種類似于語重心長的腔調勸他老爸,“你應該學我,多認識一些朋友,不要總是待在家裏,經常和朋友出去聚聚,就不會感到無聊了。”

“說得好像你有很多朋友似的。”袁清遠忍不住笑起來,順着他的話往下問,“剛才送你回來的是你哪個朋友啊?”

“我老板,上次你在樓下見到的那個。”

鐘滿高大帥氣的模樣一下子跳入袁清遠的腦海,他看了看袁一身上那件不合體的外套,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對你挺好的嘛,還借衣服給你穿。”

“是啊,他當我是朋友,沒把我當成他的員工。”

“你不是說和姜黎在一起麽?怎麽是他把你送回來的?”

“小姜也在啊,我們三個在一起玩,小姜先回去了。”

“你們玩了些什麽?”

“先去吃火鍋,再去澡堂子裏泡澡,我本來還想去唱歌,他們都不願意去,然後就回來了。”

“你和他們去泡澡?!”袁清遠沒克制住,聲音提高了好幾個分貝。

袁一不明白自家老爸在激動個什麽,納悶地問:“是啊,不行嗎?”

袁清遠幹笑,“行,行……”

“哦,吓我一跳。”袁一誇張地拍了拍胸口,笑說,“我還以為你覺得澡堂子太髒,怕我染一身病呢。”

“你這孩子會不會說話?什麽病啊病的,不吉利!”

“呸呸呸,我吐出來不就行了。”

袁清遠:……

走在回家的路上,袁清遠扭頭看着與自己并肩而行的袁一。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當年那個總愛躲在他身後的小男孩長大了,個子差不多快趕上他了,臉上的稚氣也褪去不少,不再膽小,不再懦弱,變得陽光樂觀,充滿朝氣,有了自己的夢想,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長成了一個男子漢。

孩子不可能永遠依附在家長的羽翼之下,終究是要獨立生活的。隐瞞這麽多年,袁清遠覺得自己是時候該把一切都告訴袁一了,不能讓他一直活得懵懵懂懂的,他有權利知道他的身體狀況。

至于以後的路該怎麽走?袁清遠心裏明白,袁一在一天天長大,而他卻在一天天老去,即使是孩子的父親,他也無法幹涉一個成年人成熟的決定。

兩人回到家裏,袁清遠先去洗澡了,袁一悶不做聲地在幾間房裏翻箱倒櫃的找東西。

袁清遠洗完澡出來,看見客廳裏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子,感到有些奇怪。

“思澤,你在幹什麽呢?把家裏翻得亂七八糟的。”

袁一抱着一個紙箱從雜物房裏走出來,“我想找一找家裏有沒有我媽原來用過的東西。”

“你媽……”袁清遠啞然失笑,“你找這個幹什麽?別白費力氣了,家裏沒有他的東西。”

“她難道沒和我們在一起生活過嗎?怎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袁一似乎有點不甘心,打開剛找出來的舊紙箱,翻了兩下,擡頭問袁清遠,“爸,我媽是個什麽樣的人?”

袁清遠沒有吭聲,只聽他又說道:“爸,你就跟我講講呗,她人好嗎?長的好看嗎?她為什麽會離開我們啊?真的好狠心。”

袁清遠大吃一驚,他沒料到袁一居然會用“狠心”這個詞來形容他的另一個父親,可見他對其誤解得太深,而這并不是一件好事,袁清遠希望他心無怨恨,永遠都是快樂的。不過袁清遠也知道,這些誤解全是因為自己瞞着不說才産生的。

時光飛逝,一晃二十幾年了,袁清遠對初戀的印象還停留在青春年少時。

他們不在同一所學校,卻因為一次校外聯誼而相識、相知、相戀,整個過程都那麽的水到渠成。

他本是一個清冷的性子,那人也是沉默寡言,身上帶着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質。他們其實是兩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可相處起來卻意外的融洽。

那人相貌堂堂,儀态大方,和同齡的大學生全然不一樣,有着超越自身年齡的成熟和穩重。

袁清遠對他幾乎是一見傾心,接着便暗中展開了追求。

具體過程,袁清遠有點記不清了,只記得他鼓起勇氣向對方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時,那個向來不茍言笑的男人竟然發自內心地笑了,于是他們順其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他們的學校離得很遠,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北,每到周末那人都會坐一兩個小時的公車來他的學校找他,從他們第一天談戀愛開始,到他懷上孩子偷偷地跑掉,從沒間斷過一次。

那人雖然從不将喜歡挂在嘴邊,對他卻是真真切切的好。知道他練舞辛苦,便專門跑去學按摩;知道他為了保持身材偷偷節食,便在校外的餐館給他定好一日三餐每天準點送去他的寝室。有時候他真心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人捧在手裏的寶貝,對方對他千依百順有求必應,簡直是毫無保留地寵愛着他,而他竟把一個真心待他的人給弄丢了。

後來,他生完孩子回到學校,掙紮了很久,終究抵擋不住心中的思念跑去找那個人,可得到的消息卻是對方早已經出國了。在他消失了半年之後,那人不聲不響地辦理了退學手續,去了一個遙遠的國度。

一年前,他悄悄地走了。一年後,對方居然比他消失得更徹底。

也許那人對他真是的失望透頂了吧,臨走前還給他留下了東西。

當他從對方同學的手裏接過精心包裝的小紙盒時,心情本是又驚又喜的,甚至還有一絲期待在裏面。可是打開後,整個人猶如雲端跌入谷底。

他收到的是一張被撕成兩半的合照。

一半是他,一半是那個人,兩人都在笑,明明笑得那麽燦爛,在他看來,卻十分諷刺。

這一撕,便是與他割席絕交,老死不相往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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