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別扭

袁清遠看了看牆上的挂鐘,已經十一點多鐘了,袁一居然還沒回家,給他打電話,手機永遠都是關機狀态,平時這個時候他早就上床睡覺了,即使要在外面玩,也得打個電話或發條短信報平安啊。

袁清遠心焦如焚,兒子就是他的命,他容不得袁一有半點閃失。

穿好衣服,袁清遠打算去樓下守一守,坐在家裏幹着急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

這時,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以為是袁一打來的,掏出來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你好。”他接通電話,另一端很安靜,他正疑惑着,一道低沉的男聲通過無線電波傳到耳裏,“是我。”

極具磁性的嗓音,如同一張舊唱片,在流動的音符間勾出一段段難忘的往事。

袁清遠心頭一熱。

上一次通話,還是在二十一年以前,也就是他臨走的前一個晚上。

他舍不得他的戀人,忍不住給對方打了一個電話。當時夜已深,鈴聲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邊的人慵懶地喊了一聲他的小名,問他,怎麽這麽晚還不睡覺,接着又叫他早點睡,并承諾說,明天就過來看他。他嘴上答應着,心卻痛如刀絞,挂斷通話的那一瞬間,眼淚唰唰的往下淌,他怕被室友發現,拼命地捂着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就連哽咽也被他強行咽回到肚子裏。

可是再怎麽不舍,再怎麽心痛,他也必須要走,因為那時候他的肚子已經顯懷,繼續拖下去,他的秘密便會公諸于衆。

……

電話那邊的人大概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直接亮明了身份。

“我是陸越澤,你聽不出我的聲音了?”

袁清遠猛地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的眼角有些許潮濕。

他定了定心神,說道:“聽出來了,這麽晚打電話有什麽事嗎?”

“下樓,我在你家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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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心髒忽地一陣狂跳。

袁清遠舉着手機,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

腦子裏迅速閃過一個念頭,是一個惴惴不安又滿含期待的念頭。

而下一刻,對方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澆滅了他對這個男人所有的隐秘的渴望。

“啊什麽?袁一叫我給你送東西過來,你下來拿吧。”

“好的,我馬上下來。”

不管怎樣,聽到袁一的消息,對他來說也是一種安慰。

深夜,路已結冰,袁清遠走出樓外,寒風猛然來襲,他下意識地裹緊的大衣,只聽前方傳來一聲汽車鳴笛聲。

循聲望去,他看見陸越澤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埋頭走過去,他敲了一下車窗,準備問一問袁一的情況。

伴随着車窗的落下,裏面的人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上車。”

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好像比這寒冬來得更冷。

袁清遠微微一怔,心裏竟泛起一絲難言的酸楚。

當年确實是他在彼此最好的時光中抽身而去,他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他也不奢求陸越澤能夠理解他。能再次遇見對方,是上天對他的恩賜,可是他萬萬沒料到,曾經親密無間的他們,如今已變得如同陌生人一般冷淡。他寧願陸越澤恨他、罵他、狠狠地指責他,也好過這種不冷不熱的樣子。

坐進車裏,袁清遠壓下雜亂的心緒,看着身邊的男人,問道:“你碰見袁一了?”

“嗯,他叫我把他們餐廳發的年貨拿給你。”

“他人呢?”

“去他老板家了。”陸越澤點了一根煙,将窗子稍微往下降了一點,“他估計很晚才會回來,他叫你早點睡別等他。”

“現在都十一點多了,他還去別人家玩?”

“嗯。”

袁清遠眉頭緊蹙,心底驀地升騰起一股莫名的火氣。當他看見陸越澤悠閑地抽着煙,明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那把火便燒得更烈,“你作為一個長輩,孩子這麽晚了還不回家,你居然也不阻止一下?!怎麽能由着他的性子來!”

陸越澤叼着煙回過頭,眼中掠過一抹不解的神色。

比起袁清遠的激動,他顯得過于平靜了一點,吸了口煙說:“袁一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他有能力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你這麽緊張他,對他并不好。”

“你懂什麽!”一句惱怒的話脫口而出,說完袁清遠才察覺出自己的失态,不過他心情煩躁,懶得解釋太多。平息了一下心緒,問道:“袁一叫你帶給我的東西在哪裏?”

“後備箱。”

“把後備箱打開,我走了。”

袁清遠說着,拉開車門,冷風呼呼地灌進來,與此同時胳膊被一股力量強行拽住,他扭頭便對上了一雙略帶擔憂的眸子。

“你生氣了?”

袁清遠沒回話,他發火的原因,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即使說出來了,陸越澤未必能懂,除非将真相全盤托出。可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況且陸越澤那冷漠的态度,令他望而卻步。

他不明白,眼前的男人之前還不鹹不淡的,這會兒又擺出一副關心的樣子是怎麽回事。不過心中的煩悶倒消散了許多。

他輕籲一口氣,打算說點什麽繞開這個話題。

卻聽陸越澤再次開口道:“我幫你把東西提上去吧。”語氣裏似乎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讨好。

“……”前後不一致的态度,令袁清遠愈發茫然起來。

他看着這個男人,那張堅毅而英俊的面孔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眼眸深如潭水,無可測量,讓人無法窺探到他分毫情緒。

袁清遠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想去猜。

往好的方面想,如果想法與實際情況大相徑庭,豈不是更加失落?

往壞的方面想,那就純屬給自己找罪受了。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提。”

袁清遠說完便下了車,繞到車尾掀起後備箱,正欲将東西拿出來。忽然,一雙手搶先一步提起那幾盒年貨,一句“我送你”随着風聲吹進耳裏。口氣強硬,透着不容分說的固執。

袁清遠瞥了他一眼,嘆氣,“好吧。”

陸越澤:“你先把東西提着,我去把車挪一下,免得擋着別人的道。”

陸越澤把手裏的大盒小盒交給袁清遠就去挪車了。

看着他的背影,袁清遠一頭霧水地愣在原地。

挪車?難道不是送上樓了馬上就走嗎?

就這樣,五分鐘之後,陸越澤理所應當地邁進了袁清遠家的大門。

上門就是客,袁清遠專門把自己珍藏的好茶拿出來款待他。

陸越澤默默地喝茶,心裏卻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萬分無語。

明明只是來送個東西,原本連車都不打算下,送完就走的,現在為什麽又坐在他家裏喝起茶來?

袁清遠有點小潔癖,在家只穿居家服,他換了一套睡衣出來,發現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看他的眼神有點怪怪的。随即垂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卡通睡衣,無奈地一笑,“這是袁一給我買的。”

陸越澤輕輕颔首,“你很疼愛你的兒子。”

“是啊。”對上陸越澤深邃清亮的眸子,袁清遠的眼神卻黯淡下去。

除了兒子,我還有誰呢?

“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拿些點心給你吃,都是袁一親手做的,味道很不錯。”

袁清遠說着,走進了廚房。

大概是久未見面的原因,面對陸越澤的時候,他感到十分無措,不知道該做什麽或說什麽,只要和對方待在同一個空間裏,他就渾身不自在。

他承認,他想念這個男人。

他渴望對方寬厚的懷抱、纏綿的熱吻,以及曾經帶給他的那種欲仙.欲死的滋味。

四十歲的年紀,欲.望雖然沒有年輕時那麽強烈,但是偶爾在午夜時分,心中的寂寞如冰冷的浪潮般洶湧襲來,那時候他就迫切地需要一個人來吻他、抱他、撫摸他,和他融為一體。

用愛占據他的心,用溫暖包裹他的身體,給他一個可以沉溺的地方。

而這個人,只能是陸越澤,他接受不了別人,哪怕是逢場作戲他也做不到。

見不到時,日思夜想。見到後,又不敢靠近。

也許對陸越澤始終懷着一絲虧欠,袁清遠覺得自己在感情上與他不再對等,總缺少了一些信心,那份能與他比肩的信心。

……

袁清遠端着點心走出來的時候,陸越澤正背對着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電視機櫃前面,手裏好像拿着什麽東西,他沒太在意,嘴上招呼着,“點心拿來了,快嘗一嘗吧,這個奶黃酥是袁一今天早上做的,吃起來挺香脆的。你……”

話音戛然而止,袁清遠看見陸越澤轉過身來,手裏拿着的是那張撕碎了又粘上的合照。

心頭陡然一驚,袁清遠這才想起,先前他閑着沒事把兩人的合照翻出來看了一會兒,可是看完了卻忘了收好,随手放在了電視機櫃上。

他瞄了陸越澤一眼,正巧撞見對方探尋的目光,一時懊惱不已。

自己這丢三落四的壞毛病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改掉!

他琢磨着如何打打太極把眼前的局面糊弄過去,可陸越澤似乎沒打算放過他,開門見山問道:“你後來去找過我?”

話已經擺在明面上,回避也解決不了問題。

袁清遠深吸一口氣,坦白道:“是的。”

“既然回頭找我,當初為什麽要走?”陸越澤提高音量,臉上是少有的激動神色。

千言萬語如鲠在喉,袁清遠不自覺地捏緊拳頭,咬牙道:“我、有苦衷……”

“那你現在就把你的苦衷說出來!”

“……”

說出來?

怎麽說?

袁清遠在心裏苦笑。

說我是怪物?異類?是個會生孩子的男人?

有人會信嗎?

即使信了,不會覺得可怕嗎?

這樣的身體,誰又能接受得了?!

屋內一陣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看着眼前人擺開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勢,袁清遠感覺心裏好像揣着一個鐵砣似的又沉又痛。

他反複咬着嘴皮,好幾次都想把實情用一種撕心裂肺的方式大聲吼出來,把這些年積壓在心底的痛苦一并發洩出來。

可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說,空氣中響起一聲突兀的冷哼。

緊接着,一道冷如利刃的聲音穿透他的耳膜,直戳他的心髒。

“你說不出來?我來替你說。袁一今年二十歲出頭,他出生的那年,正是你消失後的第二年。你離開我是因為有個女人懷了你的孩子,你要對她負責,所以必須犧牲我?可你沒想到,那個女人生下孩子後就把你抛棄了,于是你又回過頭來找我對嗎?”

……

“袁清遠,在你的心中,我就如此不堪嗎?你和我在一起的同時,還和別的女人生孩子,你究竟把我放在什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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