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江先生說雁回的精神狀态不是很好,要她多加注意,阿姨一天二十四小時除了睡覺以外恨不得把眼睛長在雁回身上,一天兩天精神高度集中看着人,一周之後就稍加的松懈。

直到今天來了個她不認識長得好看的男生,兩人談話的時間沒超過十分鐘,對方一走,雁回原本要出門頓時改變了想法,坐在陽臺後一坐就坐到了深夜,阿姨輕聲的叫他去休息,雁回自己都吓了一跳。

雁回進房後把蘇月白交給他的文件一張一張燒掉,從一開始得知實情時情緒的憤怒悲哀,此刻的心大概就和火盆裏化出的灰燼差不多,碎成齑粉,風吹散就什麽都沒有了。

七年過來跟江敘相處的很多細節一點一點漫上腦海,當時自己那麽的難,他沒想到經歷過的自己放在心裏認為難能可貴的許多溫情和他走過的彎路困境都由江敘親手設計出來的。

他就像江敘棋盤上的一顆無足輕重的棋子,跟整個楚園的未來都在江敘的手裏随心擺.弄。

雁回抹了一下眼角,幹的,原本以為會痛徹心扉,此時此刻連淚水都流不出來,也不知道是早就有了準備還是心已經慢慢地冷卻到不為所動的地步了。

白天阿姨躲在角落跟江敘彙報。

“人很安靜,看起來心情不錯,今天上午還出去釣魚。”

“嗯,他多曬了一個小時的太陽,睡覺的時候書本都從手裏滑落了。”

阿姨都挑着好的狀況跟江敘報告,而從表面上雁回的确一天比一天的好,就是……

阿姨說不上來那種感覺,越看面前的人就覺得對方不是真的似的,前陣子還會看着同一個地方出神,最近幾天卻跟沒有任何情緒似的,情緒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江敘到外省參加了幾天的會議,這天下了飛機就從機場直達農莊,雁回不在別墅,在周圍的田圃上才找到雁回。

秋天末傍晚前的陽光已經不曬了,風都是幹燥的,混着時濃時淡的花香和幹草的氣息,雁回躺在晾幹的草杆上睡得沉。

阿姨說雁回近來嗜睡的情況比較重,盡管如此,眼睑下還是撲了一層淡淡的黛青色,細看過去眼尾顯出細致的紋路。

江敘蹲着看了一會兒,原本還不錯的心情似乎被什麽東西堵着。

他握緊雁回幹瘦的手腕,這個天氣還沒冷,雁回在外面都開始穿了件長袖的外套,頭發比原本長長不少,蓋過眉眼,微微發卷的順在兩鬓,顯出比較乖巧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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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敘喉嚨緊了緊:“雁雁。”

雁回睡得沉,江敘叫了幾次才從倦怠的精神狀态中恍惚的轉醒,渙散的眼瞳半眯地看着江敘片刻,才緩慢定焦,有了清醒的意識。

“你回來了啊……”

雁回有一瞬間的動容,好像想起什麽,動作不太利索的伸手繞上江敘的脖頸。

江敘被他的舉動讨得心口泛起莫名的柔軟,神色都溫柔許多,掌心落在雁回後頸似有若無的摩挲,摸了摸他的發尾。

“雁雁怎麽睡在這裏。”

雁回望着江敘身後一片泛黃的田圃,語氣淡淡的:“累就睡着了。”

與他語氣相反的是他的動作格外溫柔和小心,靠在江敘懷裏很依戀。

“江敘,你背一下我。”

江敘的西裝不利于他手腳伸展,難得聽到雁回要求自己背他起來,索性松開兩顆襯衣上的扣子,袖口也往手臂折了折,輕松地把雁回背起來。

雁回神情帶了點恍然:“要是下一場雨就好了。”

年底将至,他跟江敘都快認識八年呢。如果還有下一個八年,自己也往不惑之年奔去,江敘到那個時候肯定還是個儀表不凡的中年男人,會比現在更加的深沉有風度。

“江敘,你喜歡我什麽。”

雁回第一次問出這樣的問題,他跟江敘在一起從交易到自然自然的狀态,愛和不愛,喜歡或者不喜歡,兩個人似乎都心照不宣沒把它放在嘴邊表達過。

江敘停在原地,為雁回突然的話感到始料未及。

“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雁回自顧自的喃喃:“我之前一直覺得我們的交易哪怕是真的,但後來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凡事從假到真,哪怕虛情假意,能持續到這麽多年,都也一定熬成真的了不是。”

“江敘,我知道在國外同性可以結婚,你有沒有想過跟我結婚然後建立我們的家?”

江敘微微偏過臉看他,雁回盯着江敘的眉眼,格外專注:“我有想過,不過你的家人不接受我。”

“我跟你在一起是我高攀,你的身份可能必須得有一個親血緣的繼承人,這些我都想過,哪怕讓你找人做試管,代.孕,但凡我們的家不分開,我都可以接受,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雁回想的真長遠,說完他就覺得好累,自始至終入戲的只有他一個。

當時雁回的真是驕傲得要命,江敘經常找他們班子給老太太唱戲,江敘不愛聽這些,每回卻都坐在場下看,眼睛只盯着雁回,看他有時唱風情萬種魅惑君主的妲己,有時又變身飒爽英姿的穆桂英。

雁回什麽旦角都能唱,師父對他嚴厲,他那會兒一邊倔一邊學,挨板子都沒擠出過半滴眼淚。

江敘投他所好,只差點沒把星星月亮送過來給他,雁回罵他腐敗。

在他遮遮掩掩着自己的失落和不甘,準備被楚園這個單子壓得喘不過氣時,江敘表露出來的适可而止的關懷讓雁回不是那麽難受的接受。

江敘知道他這個人最要面子,骨子傲,偏偏當他們在一起後江敘最喜歡折他的傲骨,要他服軟。

就是這麽惡劣的江敘,會在他半夜發着高燒躺在醫院裏傲嬌的說了一句不想人時,低笑着不語,等江敘飛回來跟他相處直接把他吓得說不出話,盡管沒幾個小時江敘還得趕到機場繼續回去參加工程項目的會議。

那時候江敘忙,經常在外面當空中飛人,就算如此,都沒讓雁回覺得難過一次。他要顧着楚園,楚園在江敘眼底只是一個很小很不起眼的班子,卻是雁回的命,所以他守着自己的小班子哪裏也不去,辛苦的就只有江敘,從這頭飛到那頭,差不多穩定在丹陽市那會兒,好幾年也過去了。

在江敘最忙的時期雁回都沒有生出若即若離的感覺,蘇月白來的那天前他還只單純的覺得江敘捉摸不透,此刻這人背着他,如此近距離的親密接觸,依然抵擋不了雁回心內的寒意,他覺得江敘很恐.怖。

将近八年的時間自己就沒徹底真正的認識過這個人,雁回想象不出這八年間,他所有的生活軌跡、圈子、工作,凡是接觸的東西都在江敘的編排內,精準缜密,就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等待他的結果唯有被慢慢的蠶食。

他甚至體會不到江敘以什麽樣的心境會把當時只有十六歲的宋然視為眼中釘,為了莫須有的占有欲差使人給一個孩子教訓?如果不是自己陰差陽錯的回去救宋然,今天又是另外一副局面。

江敘從來不讓他不喜歡的東西出現在面前,原來潛在的意思就是把那件東西破壞掉,雁回不知道原來自己的身邊真的存在一種讓他完全無法抵抗的法則。

雁回咬上江敘的耳朵,牙齒輕輕碾在他的耳垂:“你喜歡我什麽呢。”

江敘真厲害,花費那麽長時間跨越了多個時間段給他施的局,好的,壞的,他經歷的種種,其實都在江敘的可控範圍內,唯一失控的大概只有那次火災。

江敘終于察覺了雁回的異常:“雁雁,蘇月白跟你說過什麽。”

阿姨把蘇月白來過的事彙報給他,念及雁回接觸之後并沒有反常的狀态江敘才沒過度的追究,只略微施加了一點手段給蘇家忙一點,讓蘇月白別太閑的打擾到雁回休息。

雁回雙手交疊,看着就像把手掐在江敘脖子上。

他的耳旁響起許多吵鬧的聲音,群魔亂舞似的,心裏一刻的寧靜都沒有。

雁回的嘴型對江敘擠出兩個字:“魔鬼。”

魔鬼背着他前行,只有深淵,沒有他所謂期待的家,沒有。

江敘從來就不是他身後的退路,雁回退無可退,求救無門。

“你做過的事我都知道了,”他說話低低的,“斷去楚園的一切,就是拿走我命。沒了嗓子,和折我登臺的手腳沒什麽區別,江敘,你從來就沒想讓我活過。”

“你還敢說你愛我,幸好我沒從你嘴裏聽過這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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