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在深淵裏,有人叫我的名字
半夜裏陳亦度渴醒了,打算摸下床去喝水,黃志雄圈着他的腰不放,嘴唇從背後暖而熱地貼上來:“還能走?”手指在他酸軟的腰上捏了幾下,半是玩笑半認真地叫他陳總:“陳總還滿意吧?”陳亦度回身摟着他脖子嘬了一口,擺出大爺樣:“挺好,下次繼續努力——算了,保持這樣就行,再努力真要死你手裏了。”黃志雄鼻子裏輕輕噴出短促的氣流吹在他後頸上,大約是在笑。陳亦度摸了半天沒找到燈的開關,黃志雄在他小腹上放平掌心按一按,又問了一句:“不舒服嗎?”
“我要是說沒啥不舒服的,你是不是打算以後都直接這麽來?”陳亦度尥着蹶子踹黃志雄的迎面骨,感覺和赤腳踢到了桌子腿什麽的感覺差不多,幹脆支使道:“我渴了,給口水。”
人大概都免不了有點劣根性,這是比較留餘地的說法,再通俗易懂一點就是賤。當初他倆第一次滾到床上去的時候陳亦度完全忍不了黃志雄的粗暴野蠻(這時候他就選擇性地忘記了那件事到底是誰先挑起的頭),現在主動撩他的目的倒是要勾起他的兇性來——不兇的狼還能叫狼嗎,那就成了哈士奇了。他喜歡黃志雄是喜歡一匹茹毛飲血的頭狼,不是叼着木棍跑到自己面前傻逼呵呵吐出舌頭的拆遷大隊長。所以陳亦度撩了黃志雄一路,又晾了他大半天,這是妥妥地作死沒錯,可那也是欲仙欲死的死,和普通死法大有不同,簡直是他們有史以來最爽的一次,但他唯獨沒料到的是,黃志雄在鐵漢外表之下的那顆心比預想中的還要敏感得多。
論及黃志雄為什麽敏感了起來,就得涉及到一個自古以來始終沒有定論的問題:男人在床上的話到底能不能信?
比如陳亦度被搞到胡言亂語之前最後一句說得比較清楚的話,前半截是說喜歡自己,別管是喜歡自己什麽吧,反正是說了喜歡的,後半截又是求着自己弄死他,黃志雄覺得弄死大概就是個比較誇張的形容——誰還沒在床上說過天長地久此情不渝啊——那麽前半句的喜歡想必也水分不少。想明白了這一點,高潮後随之而來的就是無盡空虛,他捂着眼睛把嘆氣天衣無縫地藏在喘息裏,覺得哪怕水分再多,能操出“喜歡”倆字兒來也是好的。他下床去開了燈,順手在酒櫃裏抽了瓶金酒倒了三分之一杯,加滿可樂之後端着走回床邊遞給陳亦度。
“試試看。”他手指很穩地扣住杯緣,小指托在杯底上,“應該不難喝。”
陳亦度在他手裏喝了多半杯,咂咂嘴:“看着我喝你不饞?”
黃志雄用大拇指緩慢摩挲過陳亦度濕潤的嘴唇,由嘴角到另一邊嘴角,是寵愛親昵不假,但也帶着點他暫且沒領會到的意思:“沒事,你喝你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陳亦度的智商也好情商也好都是對外的,這年頭想在一群老狐貍嘴裏奪下肉來不是件容易事,即使他上頭有人也一樣。至于對黃志雄就是另外一種态度了,別管是誰救了誰誰睡了誰,總之一起共過患難這件事讓他很自然地把黃志雄視為自己人,既然是自己人,那就可以随便一點,不用時時刻刻揣摩對方想的是什麽,那太累了。他貪着黃志雄的精壯肉體不假,但更喜歡兩人之間直來直去有話直說的氛圍,這種感覺從他初中同桌知道他是陳某的兒子陳某某的孫子之後就從沒有過了。因而陳亦度無比受用這點坦蕩蕩的親昵寵愛,張開胳膊做了個要抱抱的姿勢。
黃志雄猶豫了一下,先去浴室倒了殘酒才回床上來把陳亦度摟懷裏。剛才開着燈的時候他的影子已經印在視網膜上了,即使現在兩個人又回到黑暗裏,黃志雄也能記起每一寸自己看過,摸過,吻過的皮膚。
——黃,你應該找個沒人的地方,捆着他,綁着他,獨占他的所有注意力和時間,想什麽時候操他就什麽時候操他,想操什麽地方就操什麽地方。
——不要臉!兩個男人搞這種事情!愧對列祖列宗哦~~~~~
恍惚中他像是回到了幼年時的家鄉,和陳亦度一起,赤着腳走在祠堂邊的溪水裏,水很淺,将将淹過腳踝,但是很冷。陳亦度把自己推倒在水裏,面朝下按進小溪底的沙礫裏去。他想自己可能會窒息死掉,死在陳亦度手裏,死在祠堂外頭。村裏幾乎都是姓黃的,同一個老祖宗,見了面都是親戚,死了也都要進祠堂,一個一個描着扁扁金字的木頭牌位列成某種陣勢,每個名字都是黃志雄,黃志雄,黃志雄。
不對,這是夢魇,是幻覺,那個小村從來就沒有過祠堂!
黃志雄用力咬破舌尖,用劇痛掙紮着從幻覺裏脫身,發現陳亦度已經被自己臉朝下按進了枕頭裏不知多久了。他趕緊松了手,陳亦度憋得呼吸不暢,咳嗽着翻過身來,遲疑了一下才擡手去摸黃志雄的臉:“老黃,你怎麽了?做惡夢了?”
“……沒什麽,我睡不着,去看會電視,你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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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電視臺在重複着這一天的新聞,世界各地有人生有人死,生都是一樣的,死亡可以有一萬種不同的辦法。黃志雄靠在沙發裏,把電視調到靜音,只剩下不斷閃動的光線照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反複考慮一個問題,如果再晚點清醒,自己會不會已經悶死了陳亦度?
幻覺和現實之間的界線太模糊了,他就行走在兩者之間,搖搖擺擺,拿不準下一步會接近哪一邊。像最原始的炸彈,用細玻璃管中間放進一滴水銀做起爆器的那種,必須小心翼翼捧着,失去平衡就會爆炸,哪怕只是呼吸之間手抖了一下也不行。
問題在于,陳亦度該是那個捧炸彈的人嗎?
黃志雄安靜地看着電視,其實什麽也沒想,過了幾分鐘,陳亦度在卧室裏遠遠喊他回去,說被窩裏太冷了睡不着。
他站起身,自暴自棄地想,好吧,這是你主動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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