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地下王國
金朱元從它的身邊晃過,這場景近在眼前,他的臉都白了。
“集中注意力,準備降落!”周禦的呼喊聲讓他回過神來。
他們三人的高度降落,距離水生龍栖息的湖也越來越遠,逐漸看不到它們的蹤影了。
他們落在了樹上,周禦低下頭來觀察地面狀況之後落地,吳運也跟了上來,兩人背靠着背,拔出槍來。
他們全隊唯一的新人金朱元也落地了,他立刻來到周禦和吳運的身邊,構成三角陣勢。
吳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定位儀。所有的研究人員在腳踝上都會帶有定位裝置,發出的信號被定位儀接收,就可以确定外出的研究人員的位置。
而定位儀顯示,那兩名研究員就在不遠處。
吳運做了個手勢,新人持槍跟在吳運的身邊,周禦保持背靠着他們的姿勢,戒備着他們的身後。
前方是一片古樹,它們的根部長出了地面,盤根錯節。
吳運停下了腳步,而他身邊的新人還要上前,被吳運一把攔住。
“小心,那并不是普通的樹木。”
所有沒有動物神經的植物都被劃分入E級生物範疇,也就是最安全的生物。
金朱元側過臉,看見眼前這棵樹扭曲的根部之中,一個研究員的身體已經被穿透,收入其中。他已經成為了那棵樹的營養。
“我的天……”金朱元露出驚訝的表情。
周禦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況了,上一次和墨夜在原始森林裏也見到過一種以果實的香味吸引獵物靠近,然後将獵物纏繞起來吸取營養的藤蔓。
他的身體沒有絲毫顫動。
“我們……要怎樣把他救出來?”
吳運搖了搖頭:“不可能了……已經救不回來了……”
那名研究員似乎聽到了他們談話的聲音,微微睜開了眼睛,目光中是一種渴望,嘴唇開合。
“他在說什麽?”金朱元問。
“他在說‘求你們殺了我’。”吳運回答。
他很痛苦,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吳運擡起了槍,沒有人阻止他。但是他擊中的并不是那個研究員,而是那棵樹。
“砰——”地一聲,子彈沒入樹幹之中,神經毒素開始蔓延。這棵樹迅速枯萎,從中段裂開,轟然倒落。
周禦向一旁邁開一步,那棵樹砸落在他的身邊。
吳運來到了斷裂的樹根下,那名研究員痛苦的表情逐漸因為神經毒素的滲入而變得安詳起來。
吳運看見他的手中還握着取樣器,于是将它取出,封死之後放在了自己的背包裏,接着從他的手腕上摘下了他的研究記錄儀。
“他結束了嗎?”周禦問。
結束的意思,就是那名研究員死去了沒有。在這個世界裏,死亡有時候是一種解脫。
“嗯。”吳運點頭。
他走向周禦,一邊走一邊看着手腕上的定位儀說:“估計另外一個研究員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這時候周禦忽然扣動扳機,子彈擦着吳運的肩膀射出,吳運迅速規避,新人也不斷開槍,在死寂的原始森林中格外響亮。
吳運回過頭來,看見那名已經死掉的研究員竟然搖晃着站了起來,他的眼睛毫無焦距,眼球忽然泛白,被樹根破壞的肢體吊在那裏,一步一步即将跨向吳運。
“怎麽回事?我們的子彈竟然打不死他!”
金朱元一步一步後退,他已經将彈夾打空了。
研究員來到他的面前,張開嘴巴就要咬上他,從他的口腔裏仿佛可以看見某種植物的根莖。
這時候周禦從腰間取出匕首,飛了出去,正好插在他的腦袋上。
金朱元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這……這是僵屍嗎?”
吳運一把将他拽回來:“不是僵屍……是他在被古樹的根部捕捉之前,就已經被寄生了。”
他們低下頭來,看見那名研究員的腳下有什麽東西延伸到土壤之中。
“我們打中了他,但沒有打中他體內的寄生物。”
吳運瞄準了他的腳下,還沒來得及開槍,忽然有什麽從他腦袋的槍口中迅速長出,撐裂了他的顱骨,沖向天空。
“是槲寄生!”
話音落下,槲寄生因為沒有攀附的樹木,向一旁倒下。
周禦毫不猶豫地一槍命中。槲寄生迅速枯萎腐爛。
新人呼出一口氣來。
吳運揚了揚下巴:“走嗎?”
“走吧。”
“還有一個研究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周禦握着槍繼續向前。
一路上,他們看見了許多古樹。這些古樹看似安靜,周禦卻仿佛聽到了它們的呼吸聲。
而在一棵古樹的根部,周禦看見了一部分迷彩服的碎片,一定是之前保護那兩個研究員的護衛隊留下的。這些古樹具備攻擊力,但現在卻如此沉寂,它們是在等待。
一旦周禦他們深入其中,就會發起攻擊,讓周禦他們沒有逃離的機會。
它們仿佛是這片土地的守望者,堅定地保護着什麽。
周禦看向吳運,吳運點了點頭。他們三人紛紛取出了呼吸過濾器戴在了口鼻處,吳運取出了一枚像是手榴彈一樣的東西,向着高空扔去。
那枚手榴彈發出嗚嗚的聲音,淡黃色的氣體迅速向着四面八方噴出,在空氣中擴散開來。
那些樹蠢蠢欲動起來,樹根緩慢地從土壤中拔起,仿佛垂死掙紮一般要向他們攻擊。
周禦和吳運都很淡定,金朱元卻有些緊張。現在他已經沒有最初的驕傲了,吳運擁有經驗,周禦擁有瞬間判斷力,他必須跟上他們的步伐才能活下去。
神經麻醉劑的效果在十分鐘內是最強大的,那些樹的反應逐漸停了下來。這也是吳運出任務之前,科研人員給他們特別配制的。
看來之前來到這裏的人沒有料想到這樣的情況。
在尼伯龍根,每一個人都是踩在別人的經歷之上活過來的。而這些經歷往往是以生命為代價。
吳運做了一個“前進”的手勢。
根據定位儀的指向,他們來到了一個山洞前。
“哈……你說他是被危險生物拖進去的,還是因為害怕躲進去的?”吳運擡了擡眉梢。
周禦打開了強光手電筒照射進去。
這個洞很深,手電筒的光線直射十幾米沒有底。
“我們真的要下去嗎?”金朱元看向周禦和吳運。
短短幾分鐘而已,從直升飛機被水生龍攻擊,到面對将活體生物當做獵物的古樹,以及從人類身體中生長出來的槲寄生,他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就又要以身犯險了嗎?
“宋致有沒有說,為什麽派研究員來這裏?”周禦問。已經到了這一步,周禦必須弄清楚他們到底面對的是什麽。
“因為這裏生長着一種A級生物——厄爾皮斯。它擁有生物神經,甚至能夠思考,對外界環境做出反應。根據研究部門的預測,這裏有一株厄爾皮斯的果實即将成熟。他們是來取果實的。”吳運回答。
“除了兩名研究員,還有多少護衛人員?”周禦問。
他最不喜歡這種摸不清狀況的任務。
“十二人的護衛隊。”吳運的眉頭蹙起,“這個人數不少,但卻沒有人和基地聯系。他們應該都被古樹襲擊了。剛才我們見到的那種古樹就是厄爾皮斯的護衛者。厄爾皮斯的果實有兩種。一種種子會被栖息在厄爾皮斯周圍的特殊動物帶到附近,落入土壤內就會長成我們所見到的古樹,它們一旦生長起來就會對所有妄圖入侵厄爾皮斯領域的生物發起致命性攻擊。而另一種種子,一千年厄爾皮斯才結出一次的種子,将會繁衍出厄爾皮斯的後代。當小樹長大,把老樹的養分都吸掉,老樹就死了。”
“所以他們是來取那種最特殊的果實?”周禦問。
“是的。”吳運看向新人,“喂,你就守在山洞外,以防萬一。”
“等等,要是那些護衛者來攻擊我了呢?”
“你就開槍射擊。”吳運說的很簡單,“或者你跟我們下去?”
看着那完全沒有一絲光亮的洞穴,金朱元猶豫了幾秒之後點頭說:“好,那我就守在外面。”
周禦和吳運點了點頭,兩人打開了強光手電筒向裏而去。
“害怕嗎?”吳運出聲問。
“你覺得洞裏面有什麽?”
他們還處于陽光勉強可以照射到的範圍。
“厄爾皮斯就在裏面。”吳運說,“但你聽說過樹長在山洞裏的嗎?”
“這裏是尼伯龍根,一切皆有可能。”
當黑暗完全将他們淹沒,周禦甚至無法看清楚距離自己最近的吳運。
腳下的道路崎岖不平,随時踩中如同植物根莖一般的東西,一不小心就會摔倒。
黑暗之中,周禦開口道:“趁着我們還沒有接近這個山洞的核心,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一定要完成這個任務?”
吳運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這不是我們應該完成的嗎?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巨力集團出錢,我們賣命。他們一定要什麽,我們就去找什麽。”吳運的聲音在這一片黑暗之中有幾分清冷的味道。
“是嗎?有任何任務能高于生命嗎?我們現在即将進入十分危險的境地。其實你本可以就這樣回去,告訴巨力集團所有的研究員和護衛人員都被厄爾皮斯的守護者殺死了,就連我們也無法靠近厄爾皮斯。我們只有三個人,十二個人的護衛隊都沒辦法做到的事情,我們就算沒有做到,宋致并不能責怪我們什麽。除非宋致給你下了死命令,而你因為某種原因,必須要執行這個死命令。”周禦冷靜地分析說。
“……我确實有必須要完成任務的理由。今天在直升機裏我說的是我瞎掰的,因為我不習慣把屬于我背負的事情告訴別人。”
“你背負的,并不會因為你告訴我了,就會變成我背負的。”
吳運輕笑了一聲:“周禦,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你直接,了當,偶爾說一些傷人的大實話。我的妻子從沒有和任何人亂來,相反我們的感情很好。她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出了車禍,她去世了,醫生通過緊急剖宮手術挽救了孩子……是個女兒。就像你不遺餘力保護周清一樣,我的女兒也是我的一切。但是她八歲的時候被檢查出來罹患紅斑狼瘡,然後……”
“然後巨力集團找到了你。”周禦繼續向前走去。
“周禦,如果遇到危險,你不用管我立刻撤出來。”吳運說。
“我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如果我努力你也會死,我當然不會浪費自己的性命。”
“……你真傷人。”吳運的聲音聽起來委屈卻帶着笑意。
“你剛才說了,喜歡我的直截了當以及傷人的大實話。”
他們一路向前而去,吳運的定位儀顯示那名失蹤的研究員還在前方一百多米的位置。
“這個山洞未免太深了吧?”吳運喃語道。
“與其說是山洞,不如說像是通向某個地方的隧道。”
吳運正要繼續向前邁去,卻被周禦一把拽住了:“小心!”
手電筒一照,吳運才發現自己的面前是一條垂直向下的坑洞。
碎石掉落下去,發出噼裏啪啦的回聲。
這個高度摔下去,如果不死那就不是人了。
“還下去嗎?”吳運征求周禦的意見。畢竟周禦可以就此退出了。
這個任務太危險了。從理性的角度來說,周禦知道自己應該撤出,也應該阻止吳運。
可他的腦海深處莫名湧起一種欲望。
越是黑暗越是不見底的地方,就越是有什麽值得被探知的秘密。
而那個秘密就像是在撓着周禦的心髒一般。
“下去看看。”周禦取出了繩索。
因為他們是穿着飛鼠服滑翔下來的,所以攜帶的裝備并不多。
“如果繩索的長度不夠達到底部,我們就放棄任務,回去。”吳運很清楚周禦為什麽選擇繼續執行任務。
固定好了繩索,他們就緩慢地向下而去。
周禦将手電筒別在自己的肩膀上,調整了光線。
他們一邊向下,一邊可以看到岩洞上的痕跡。
周禦的手掌覆上去,雖然他不懂地質學,但他有一種感覺,這個岩洞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像是被什麽東西挖掘而成的。
當他們來到了繩子的底端時,周禦将手電筒向下一照,發現他們竟然來到底部了。
“這高度竟然剛好?”吳運有些疑惑。
他們下意識向上望去,發現在他們下來的地方,有許多亮光。
吳運緊張了起來,他們下來的時候明明什麽都沒有!
“那是什麽生物?”
“是眼睛。”周禦回答,“你還記得厄爾皮斯是依靠什麽來傳播它的種子嗎?”
“科研隊的人說是某種小型生物。”
“估計就是這些生物了。”
它們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着藍色的光,帶着一絲魔魅和冷郁的氣息。
“有種被算計的感覺。它們像是故意等到我們下到這裏來……”
吳運的話音剛落,他們固定在岩洞上方的繩索就被解開,掉落下來。
“媽的——”吳運真想掏出槍來請它們吃子彈。
“我們繼續向前吧。”周禦将掉下來的繩索在腰間收好。
“你不害怕嗎?這就是一個陷阱。”吳運好奇地問。
“宋致說過,尼伯龍根是一個等級制度相當森嚴的地方。如果這片區域沒有S級生物的話,那麽作為A級生物的厄爾皮斯就統治着這片生态系統,我說的沒錯吧?”
“理論上是這樣。所以呢?”
“所以無論是山洞外面的‘守護者’,還是這些為厄爾皮斯傳播種子的小型生物,它們都對厄爾皮斯俯首稱臣。厄爾皮斯是擁有思維神經的生物,它一定是通過某種方式來控制着這些生物,對吧?”
“我聽科研隊的人說過,好像是這樣的。所以我們也要小心,厄爾皮斯很可能也會用某種方式來控制我們。”吳運擔心了起來。
他們這個任務執行的确實太草率,很多東西都沒能搞清楚。但那些科研部門的人又何嘗不是把他們當做實驗小白鼠來試探厄爾皮斯呢?
“如果厄爾皮斯對這些生物下令,殺死所有侵入它領域的人類,你覺得剛才那些小型生物該怎麽做?”
“……當我們順着繩索下來一半的時候,就把繩索解開。這樣我和你都得摔死。”
“可是它們是等到我們下來之後才把繩索解掉。它們的目的不是殺掉我們,而是不給我們回去的機會。它們的統治者,厄爾皮斯也許很想見到我們。”周禦的腳步也淡定了不少。
吳運愣了兩秒,有的時候他真的要很費力氣才能跟上周禦的思維。
看起來有點荒謬,而且只是猜想,但卻往往能證明他是對的。
“我覺得你和尼伯龍根很有緣分。”吳運說。
“什麽緣分?”周禦的手電筒發現岩洞的底部有另一個洞,那個洞的高度恰好夠他和吳運走進去。
這種巧合更讓周禦覺得,他們對于厄爾皮斯來說,不像是入侵者,更像是被精心邀請的客人。
“你很了解這裏生物的思維方式。”吳運也發現了那個入口,向周禦做了一個“是否入內”的手勢。
事到如今,他們想要原路返回,那些守在岩洞入口的生物是肯定不會同意的,只能硬着頭皮走下去。
吳運正要上前,卻被周禦走到了前面。
周禦的右手握着手槍,左手橫握手電筒壓在手槍上方,走向前方。
這段路并不長,他可以看見山洞的洞口泛着淡藍色的光芒。
周禦的神色沉斂,如果有任何危險,他希望吳運還有時間能夠離開。
吳運明白周禦的打算,只是低聲說一句:“我可以死,但你絕對不能死。”
周禦的手指微微一緊,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副隊長陳沖,年輕的趙成以及一張張不再存在的臉。
這一路下來,吳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經不遜于陳沖了。
上一次,他沒有守護好的,這一次他一定要守住。
當他走到洞口,眼前的豁然開朗令他的瞳孔瞬間睜大。
誰也沒有想到在地底竟然有這樣一片廣闊的空間!
就在這片空間的中央,是一棵巨大的螺旋狀向上生長開來的巨樹,它的枝葉幾乎覆蓋了整個洞頂。樹幹和樹枝是半透明的,他可以看見裏面像是血液一樣流動的血管,交織在一起,還有一些更加纖細的如同神經一般的網絡。
它最下方的葉片很大,葉片上附着着的就是周禦在視頻中見到過的藍光螢火蟲!周禦還記得視頻中的研究員是如何慘死于這種看似美麗的生物之下。
這棵樹還開着一些巨大的白色的花,不像那些危險生物的花朵那般香氣誘人或者太過妖嬈,厄爾皮斯的花朵簡潔而優雅,有鈴蘭的空谷悠然的氣質,又有幾分白玉蘭的婉約。但是在那些白色的花心中,栖息着劍骨蝶。
而枝葉之間,周禦還能看見如同巨蟒一般盤桓着的魔鬼藤。
魔鬼藤對于普通生物來說,是危險的。被魔鬼藤纏上的哪怕是千年古樹也很快會被吸幹,但很明顯,這棵厄爾皮斯完全沒有被耗盡的趨勢。
倒吸一口氣,周禦知道這些危險生物都是被厄爾皮斯所養育的。
它們吸收了厄爾皮斯的養分,同時也保護着厄爾皮斯。
“怎麽了?”吳運見周禦一動不動,走到了周禦的身邊一看,也呆住了,“我的老天,這是一整套地下生态系統嗎?”
而就在這棵厄爾皮斯的側面,可以看見一片地下潭水,有水流沿着洞壁安靜地流入,但是潭水卻沒有滿溢出來,說明潭的底部水還通向了另一個地方。而這片潭水也許就是厄爾皮斯的水分來源。
潭水一陣顫動,就看見一只厄爾尼諾水生龍的幼龍躍出了水面,驚得吳運下意識後退。
在這樣封閉的地方,如果他們遭遇厄爾尼諾水生龍的攻擊,那就必死無疑了。
這片空間太大,這棵樹也太大,無法估量它到底存在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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