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重返尼伯龍根

他告訴了周清自己住在哪個酒店。

周清正在想自己要怎樣去那家酒店，白映亭忽然說：“我就在你的宿舍樓下。”

周清愣住了，他來到窗臺前，看見一個身形修長穿着煙灰色風衣的男子就站在路燈之下。

他似乎感覺到了周清的視線，緩緩擡起頭來。

無聲的浪潮向周清湧來，席卷着清新而溫和的氣息将周清淹沒。

白映亭的眉眼優雅，他的目光裏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東西，像是走了很長的路，經歷了很長的時間，終于與周清相遇。

周清用力眨了眨眼睛，而白映亭的唇上揚起一模笑意，他伸長了手，輕輕揮了揮。

“白……白教授，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是你的研究助手留給我的博士研究生的。周教授，你如果介意我的不請自來，我們可以約在其他地方見面。”

“不會！當然不會！”周清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屋子，還好自己回來的次數并不多，只是之前沒有洗的衣服都還扔在沙發上。

周清以最快的速度将房間收拾之後把門打開，而白映亭揣着口袋站在那裏。

這樣近距離地看見白映亭，周清越發地感覺到他與白映亭似曾相識……周清猛地反應過來，他真的很像自己遇見過的那個S級生物！

這種相似并非五官輪廓上的，而是更加內在的某種重疊。

“我曾經在哪裏見過你嗎？”周清下意識問。

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唐突。

“在網上？”白映亭回答，随即他又笑了，“周教授，你知不知道類似‘我曾經在哪裏見過你’這樣的話是已經過時的搭讪？”

周清的臉頓時紅了，他讓開了位置：“不好意思……白教授，請進！”

“其實你叫我白教授，我叫你周教授，我們教授來教授去的，會不會太客套了呢？”

“啊？”周清一時之間沒有緩過神來。

不稱呼對方“教授”，那麽他該稱呼對方什麽？白先生嗎？

“以及……”白映亭忽然靠近周清，那一刻他俊逸的臉龐清楚地出現在周清的視野裏，周清僵在那裏腦子裏一片空白，“我只是開玩笑說你的話像搭讪，你的臉就紅了。看來周教授并沒有談過戀愛。”

白映亭很高，屬于腿長手長的類型，一米七五的周清在他面前還是矮了半個頭。他和一本正經情商低的學者不同，風度翩翩，這樣的男人又有學識，應該很受女性歡迎。

白映亭為了看清楚周清的表情，故意彎下腰來，像是在看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這樣的距離，他眼睛漂亮的輪廓清晰地呈現在周清的面前，以及他微微向上揚起的睫毛，就像即将振翅而去的蝴蝶。

“白教授真會開玩笑。”周清轉過身去，“我去給您泡茶。”

周清的心髒跳得很快。

仿佛自從聽過白映亭的聲音之後，他的心跳就不屬于他自己了。

當他将茶泡好，端出來的時候，就看見白映亭背着手，将頭半伸出窗臺，似乎在看什麽。

周清将茶杯放下，也來到白映亭的身邊，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發現他看着的是一朵開在牆縫裏的小花。

看似脆弱，卻迎風搖曳，在陽光下自由，無人欣賞也能燦爛。

“這是我最喜歡這個世界裏生物的地方。”白映亭說。

“什麽？”

“在最艱難困苦的條件下生長，也許柔弱，也許貧瘠，自然給了它什麽樣的生存條件，它就将這樣的條件發揮到極限。”白映亭側過臉來。

他的身上是淡淡的青草氣息，周清從沒有在其他任何人那裏聞到這樣的味道。

“喝茶吧，白教授。”周清說。

“好啊。”白映亭笑了。

他的笑淺而從容。

周清發現，就算白映亭的五官輪廓遠不如那個S級生物那般細膩典雅，但只要白映亭笑了，那種相似感就會成倍。

兩人談起了他們的植物進化論，白映亭有太多觀點和周清一致。不僅如此，他還引導周清将自己的觀點想法更加系統化，變得更有說服力。如果自己的那篇論文是和白映亭一起完成的，大概就不會有那麽多人無法接受他的觀點了吧。

當周清的肚子發出咕嚕聲的時候，白映亭擡手看了看腕表，發現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天啊，我們竟然聊了這麽久！白教授還沒有吃晚飯啊！”周清睜大了眼睛。他和白映亭太投契了，竟然忘記了時間。

“沒關系，你的冰箱裏有什麽？”白映亭起身。

“怎麽好意思讓白教授下廚，我們還是……”

白映亭笑了：“這個時間附近餐廳已經關門了，至于經常二十四小時待在研究室裏的周教授會做飯嗎？”

周清再一次不好意思起來。

白映亭将冰箱打開，發現裏面除了雞蛋，就只有一些香菇和土豆。

這讓周清再度感覺到尴尬，自己在白映亭的心裏大概是個不懂生活的人吧。

“我們可以攤雞蛋餅吃。”白映亭說完，就從冰箱裏取出了兩個雞蛋。

“你來做給我吃？這怎麽可以！白教授，你是客人，還是我來……”

周清的話還沒有說完，白映亭再度靠近他。那雙眼眸是極有深度的，讓周清産生一陣莫名地失重感。

“周教授應該連番茄炒蛋都不會做吧？”

“我……我……”周清想說自己會做，但其實他真的不會。

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在研究室裏吃完飯回宿舍。前段時間周禦在的時候，也是周禦買菜做飯，就連冰箱裏的雞蛋也是之前周禦留下來的。

說到底，他周清确實是個生活白癡。

“哦，周教授會做？那麽是先炒番茄還是先炒雞蛋？”白映亭又問。

他的笑容有點壞，但一點沒有嘲笑或者看不起的意思，甚至好像和周清認識了很久一般，可以随性地開着玩笑。

周清張了張嘴不知道如何回答。

白映亭伸出手，在周清的鼻尖上刮了一下。

心髒像是被羽毛掠過，周清的血液和呼吸在那一刻停頓。

“周教授。你的眼睛下面有黑眼圈了。你不如睡一小會兒，十分鐘後我們一起吃晚餐？”

“哦，謝謝……”

周清并沒有離開廚房，而是站在不遠處看着白映亭的背影。

他手腕形成優雅的弧度，在碗邊輕輕一敲，雞蛋滑入碗中。哪怕是和柴米油鹽在一起，他周身仍舊流露出某種貴族風度。

直到一盤雞蛋餅滑入盤中，白映亭轉過身來看着周清一笑；“周教授，怎麽不去休息一下？”

“我在向你學習。”周清為自己一直看着白映亭找了個理由。

白映亭笑着走過周清的身邊：“那就嘗一下我的手藝，看看值不值得你來學習？”

兩人在餐桌前坐下，白映亭将筷子遞給周清。

蛋餅的材料很簡單，沒有豐富的作料，但是周清咬下去的第一口就感覺到了雞蛋的嫩滑和香菇的鮮香。

他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被人照顧過了，心中湧起一陣暖意。

“本來我的研究小組将在下個月前往可卡什山脈進行生物考察，很想邀請你一起去，但是聽說周教授你近期才做了手術，那樣的環境是不适合你的。真的很可惜。”

“可卡什山脈？”周清的眼睛亮了。

那是一個剛剛被探險隊發現的世外桃源，人跡罕至，保持着比較完整的自然風貌，因為處于封閉環境，也發現了許多新的物種。

但可卡什山脈的生物再怎樣有趣稀少，周清已經見識過尼伯龍根的世界了。

“是啊，可卡什山脈。不過沒有關系，等到周教授的身體修養好之後，我們可以一起去。”

周清很清楚，自己的腫瘤是不可能被治愈的。如果在這個世界病死，他寧願躺在可卡什那樣的地方。

他和白映亭實在太投契，他甚至覺得如果他們兩個人一起，所有的研究将事半功倍。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行了，這個世上也許只有白映亭可以繼續他的研究吧。

但是尼伯龍根……那個世界太兇險，他怎麽能讓白映亭陷入險境呢？而且就算他向巨力集團推薦白映亭，也不一定會被接受。

接下來的幾天，周清和白映亭不是在研究室裏，就是在周清宿舍的陽臺上和着茶，讨論着彼此的見解。有時候他們的争論是相當激烈的，那是觀點的碰撞，但是無論怎樣白映亭都能保持紳士風度，并且将周清的思維推向另一個更加廣闊的層次。

同時，周禦終于得到了派遣去尼伯龍根的任務。

他和吳運将帶着六個新人，執行穿梭任務，前往12號基地。這個基地是舊基地加固改造而來，號稱巨力集團最為堅固的異世堡壘。除了六個新人之外，前往的人員中還包括一些派駐人員。

周禦瞥了一眼名單，有李謙和丹尼爾醫生，以及周清的名字。

這對于周清來說好壞參半。壞的是在那個世界，周清幾乎完全沒有自保能力，甚至于還會被那個S級生物引誘。好的是，如果無法回到尼伯龍根，周清的大腦膠質瘤遲早要複發。人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更不用說他的大腦是最為精細的部分，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手術。

和周清并排的名字，是一個名叫白映亭的大學教授。

吳運的腦袋湊了過來：“看來這次又有很多拖油瓶啊！”

周禦涼涼地回答：“你不也是？”

吳運無言以對。他這個老油條在周禦面前竟然也成了累贅……真傷自尊心啊！

一周之後，所有派遣人員被巨力集團專人接送。

當周清和丹尼爾醫生一起，進入穿梭艙的時候，李謙已經在裏面了。他很興奮地給了周清一個大大的擁抱。

而周清的視線越過李謙的肩膀，看見那個氣質溫潤的高挺男子時，愣住了。

“白……白教授？”周清睜大了眼睛。

那個男子正是白映亭。

“你們認識？”周禦走過來問。

“是……是的。”周清點頭道。

白映亭朝周禦伸出了手：“周隊長您好，久仰大名。”

周禦并沒有去握他的手，而是以審視的目光看着他。

這個男人有一種特別的氣質。其他即将進入尼伯龍根的人，哪怕是李謙和丹尼爾醫生這樣并非第一次派遣的“老人”，此刻多少也很緊張。但是這位白教授，卻從容淡定，仿佛他只是去參加另一個國家的學術研讨。

“你好。”幾秒之後，周禦才握住他的手。

白映亭的手很穩，掌心溫度并不高，這說明他真的不緊張。

“白教授，你也被巨力集團招募了？”周清忍不住問。

“是的。老實說，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對于他們所說的世界并不相信存在。但是當他們告訴我你也加入了那個計劃之後，我才決定加入了。”白映亭回答。

周清的眉頭蹙起，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臂：“你知不知道那裏有多危險！和你所熟知的世界完全是兩個樣子！”

“我知道。”白映亭點頭，“沒有任何求知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我們知道得越多，付出的代價就越高。而且能和你共事，是我最大的榮幸。你在心裏也是這麽期待，不是嗎？”

那一刻，周清覺得自己所有的想法，白映亭似乎都了解。白映亭拍了拍周清的手背，示意他不需要緊張。周清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趕緊将手放開。

“對不起，我……”

“沒關心。合作愉快，周教授。”

白映亭的笑容裏有一種安撫性的意味，好像無論周清如何緊張，他都能讓他冷靜下來。

周禦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離開周清的身邊時間并不久，這個白映亭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而且周清還特別地在乎他……

庫克博士來到周禦和吳運面前，将12號基地的資料交到了他們兩的手上。

當周禦看見基地負責人那一欄填着的是宋致的時候，一直懸着的心終于平靜了下來。

宋致還活着，說明墨夜贏過了那只夜靈。

所有人進入了穿梭艙。

吳運剛開口要說什麽，李謙搶先道：“閉嘴！”

提前将吳運的烏鴉嘴堵住了。

穿梭艙彈射了出去。

李謙閉上了眼睛，緊張程度和上一次一樣。

周禦觀察着那位白教授，他閉上眼睛似乎在休息。

其他第一次進行磁場穿越的人也十分緊張，偶爾有幾個人相互交談，但話題因為緊張都無法繼續下去。

接近一個小時之後，穿梭艙忽然停了下來。艙內人員從懸浮狀态緩慢恢複了重力。

李謙憋着的那口氣終于呼了出來：“我們平安到達了對吧？”

安全裝置擡起，大家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來，左顧右看。

“不會打開艙門發現基地又被炸掉了吧？”李謙還是很不安心。

吳運輕笑了一聲：“你的烏鴉嘴程度可不遜于我啊。”

李謙被哽得說不出話來。

當艙門緩慢打開的那一刻，站在他們面前到底是抱着胳膊的宋致。

他還是像從前一樣，穿着一絲不茍的西裝，戴着無框眼鏡，臉上是冷漠的表情。

“歡迎來到12號基地。尼伯龍根的生存法則，我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了。能見到老面孔，我也很高興。”

宋致的目光停留在周禦的身上，點了點頭。

當派遣人員得到分配之後，周禦迅速跟上了宋致。

宋致知道周禦的目的，兩人一路無言，直到走在通道中僅剩下他們兩個人，宋致忽然停下了腳步。

“墨夜在哪裏？”周禦問。

宋致沒有轉身。

“你确定你想要知道他在哪裏？我怕你知道之後會後悔。”

“它沒有死，不是嗎？如果它死了，你不可能還活着。”周禦的眉頭緊蹙，他不明白宋致對他說這番話的意義是什麽。

“你知道12號基地是巨力集團在這裏規模最大、設備最精良、最堅固的基地嗎？”

“我聽庫克博士說了。”

“因為，這裏有一個S級生物。”宋致回答。

周禦沒有說話。他有一種預感，宋致接下來說的一定不是自己想聽到的。

“他的名字叫墨夜。”

當那個名字響起，周禦的心髒瞬間像是被撞裂開一般。

“你說什麽？墨夜是夜靈……是A級生物……”

“你難道不知道，S級生物可以拟态成任何生物形式嗎？并不僅僅是人類，也包括夜靈。”宋致回答。

周禦的心髒如同火山爆發一般瘋狂地躍動，十幾秒之後，逐漸平靜了下來。

他想起了當他掉落天使角之後那個救了自己的銀色生物，它最後化作了一個少年。它抱着他，救了他。

他想起每一次自己遇到最危險的生死瞬間，那個少年就會出現。

過往的一切在周禦的腦海中迅速回放，那個少年眼角眉梢最為細微的表情，他笑容裏所有的深意，他舉手投足的每一個動作，以及墨夜那雙天真的大眼睛……他們是不同的。

“你不相信嗎？”宋致問。

周禦想起了每一次那個少年出現，無論是在天使角救了自己，在霸王銀珠的巢穴中将自己帶出來還是在觀察站裏解決掉蝕骨蟲……他都沒有和墨夜同時出現過。以及，每當他離開，墨夜就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他會得救并不是巧合，而是因為那個少年就是墨夜！

一想起墨夜含咬着自己指尖的感覺，血液就像是要湧出來一般。

“你還想要見他嗎？”宋致問。

“當然。”周禦的拳頭死死握緊。

那個經常依偎在自己懷裏，對他無比依戀的小東西……竟然是S級生物！它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如果墨夜是S級的生物，你們又是如何捕捉到它的？”周禦立刻想到了這個問題。

宋致揣着口袋，低下頭來輕笑了一聲：“因為我對他說，如果他不向自己開槍，你乘坐的穿梭艙将會解體，因為我植入了一個代碼。”

“槍裏是神經毒素？”周禦問。

“是對于他而言的神經毒素……你的脊髓液。”

宋致的回答令周禦驟然憤怒起來。

他一把拽過宋致的領子，将他撞到了牆面上：“你這家夥！你們以檢查的名義取樣我的脊髓液，說什麽擔心我被感染被寄生，原來是拿來對付墨夜的！你早就知道墨夜是S級生物了？你卻從沒有告訴過我！你是故意的嗎？”

宋致的目光毫無回避地看入周禦的眼中。

“你在發怒嗎，周禦？這真難得。起初，我也不知道墨夜是S級生物，而是後來才懷疑的。不過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S級生物接近人類的目的？”

“所以呢？你想說我是墨夜的營養？是他的獵物？”

“這個你得親自去問他了……如果他對你說實話的話。”宋致拍了拍周禦的手背，“在這裏燙西裝不容易。”

周禦松開了宋致，冷聲道：“我現在就要見到他。”

“跟我來。”宋致笑了笑，“你和我們這裏的任何人都不同。就算我們怎樣灌輸你生存法則，你都有自己的判斷。”

“因為你不可信。所以你所說的一切也不可信。”周禦回答。

“看來我遭遇信任危機了。”宋致笑了笑，“不過這樣也好。”

“什麽？”

“你不會犯和我一樣的錯誤。”宋致轉過身去，他的話總是讓周禦聽不明白。

周禦跟着宋致，走過了層層戒備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