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大太太院子裏向來清靜,哪裏有這般放誕大聲的,兩個女孩兒臉色都是一變,互視了一眼便掀了簾子進屋,便見大太太臉上淡淡地坐在上首,下方坐着一個美貌的女子,此時雖是在笑,然而目中卻帶着幾分寒意,看向大太太的眼神竟帶了幾分嫉恨。

這是三太太。

想不出三太太為何這麽早便登門,錦繡只與紅玉對着大太太福了福,便立在了一邊兒。

見她倆今天又換了一身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裉襖,壓着赤金紅寶鑲蓮花紋的項圈,竟叫這屋子都亮堂了起來,三太太便忍不住在心裏盤算大太太的家底私房。

連丫頭都拾掇得這般富貴,想必大太太的私房,還真不是一般的多。想到這兒,被三老爺催逼着前來要人的憤恨消退了許多,三太太如今滿心裏都在盤算,芳芷可是守着大太太私庫的,若是事兒成了,能從大太太的手裏挖出多少的東西。想到這,見大太太并未對她方才的話有一丁點兒的表示,三太太便為她故意裝傻在心裏頭罵了一句,只擠出了十二分熱情的笑容來笑道,“嫂子屋裏的丫頭,竟調/教得這般出息,出去了,誰不說是大家小姐呢?”心裏卻對這主不主仆不仆的感到鄙夷。

還是世家小姐出身呢,呸!

大太太自然看見她的不屑,然而卻懶得計較,只淡淡地說道,“既然是我的東西,我喜歡便給誰,莫非還能叫別人心裏頭心疼不爽快?”

三太太被噎了一下,臉色微微一變,到底扭曲着臉色強笑道,“這麽出息,自然是要留給好人兒才不糟蹋了。”

“我的丫頭,就不勞你費心了。”大太太漫不經心地說道。

三太太就覺得,自從過年起,大太太這張嘴就特別的叫人不舒坦,心裏越發地覺得這從前神仙似的嫂子在抽風,嘴上便不敢再亂說,唯恐大太太抽冷子再給她一點兒不自在,便賠笑道,“說起來,也是緣法。”她在大太太的屋裏逡巡了一圈,愣是沒見着把三老爺迷得神魂颠倒的那個小狐貍精,便咬牙笑道,“嫂子屋裏頭,有個丫頭,叫咱們老爺看中了,我想着這是好事兒,這丫頭也算是一飛沖天了,若是嫂子舍得,我今天便領回去如何?”見大太太不動聲色,她便笑道,“嫂子身邊的人兒,我們自然另眼相看,進門便是姨娘,可壓了我們院裏的那些個通房了呢。”

三老爺,竟然真有臉張這個口?!

錦繡在大太太身邊被震得許久都沒有反應過來。

那一日雖然三老爺表現得十分不堪,然而錦繡卻覺得他還不一定真惡心成這樣,沒想到不過一夜,就催着三太太來要人?

三太太莫非是專門幹這個的?

況且一個小叔子,在兄長不在家的時候,專門來管嫂子要貼身的丫頭,這是要幹什麽?

生怕這府裏的名聲太好了是吧?

錦繡是這叫這三老爺也惡心的不輕,下意識地向着大太太看去,卻見她似乎什麽都沒有聽到一般。

“嫂子?”三太太便不耐煩地說道,“只是一個丫頭,嫂子不會舍不得吧,”她冷笑道,“老太太最疼我們家老爺,這點子小事兒,想必老太太也不會駁的。”

“你說的對極了。”大太太卻低着頭轉着手腕上的念珠,淡淡道,“我還真不能給你。”

“嫂子這話是什麽意思?”仗着老太太,三太太這些年在後院無往不利,見大太太今日竟敢不給她臉面,立時臉上一沉,冷道,“真要為個丫頭……”

“我這麽做,是為你好。”大太太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來,緩緩說道,“芳芷那丫頭,慣是與我在外頭走動的,她生得好些,我的那些手帕交沒有不識得她的。”見三太太還是懵懵懂懂,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她便覺得自己說得太深奧,竟叫這蠢貨聽不懂了,便索性說道,“這抽冷子不在了,總是要問的,你要我怎麽說?說三弟看上了管我這個做嫂子的讨去做了妾?三弟的名聲還要不要,小七的名聲還要不要,以後誰還敢娶她?”

說到了七姑娘,三太太的臉色就是一變,強笑道,“嫂子別唬我。”

“信不信由你,只是這丫頭的婚事我已經定了,三弟總不好搶親吧?”大太太淡淡說完,拿起手中的茶盅打開飲了一口,便直直地看住了三太太。

這是在端茶送客了,三太太知道今日是別想讨着好處了,臉色扭曲地看着大太太,許久之後,便笑道,“行啊,我竟不知道,嫂子還有這樣威風的時候!”她起身對着大太太道,“嫂子以後,可別後悔!”說罷便氣勢洶洶地帶着丫頭們走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欠了她!”錦繡見三太太這般放肆,便忍不住說道,“她忘了誰才是國公夫人不成?”因她向來對正室更偏向一些,本是為在齊宣的身上算計了這三太太一把而感覺不安,如今這點子良心上的不安竟是煙消雲散了。

便是日後齊宣真的出息了,她也覺得三太太活該!

“色厲內荏罷了。”見錦繡竟氣得渾身發抖,大太太便笑着安撫道,“多大點兒事兒,看把你氣的。”見錦繡臉色不好看,便将手邊兒的果子往她手裏推去,笑道,“好丫頭,吃個果子消消火兒。”

“太太只知道拿我開心。”冬日裏新鮮的果子本就不多,錦繡便取了一個花紅,慢慢地削了皮,切了兩片先給了大太太,見她搖手不要了,這才将剩下的與紅玉分了,正覺得這花紅又甜又脆,便見簾子一挑,芳芷如同一陣風一般地沖了進來,目中通紅,對着大太太問道,“聽說三太太來與太太讨我了?”

“你的消息倒快。”因此事都被大太太給駁了,她便玩笑道,“這是着急要去了?”

“太太說的這是什麽話,”芳芷冷笑道,“我就是一頭碰死在太太的面前,也不去給別人當小老婆!”說罷便捂着臉哭道,“好不要臉的,府裏頭那麽多的丫頭他糟蹋不完,如今又來惦記我!”

錦繡見芳芷是真急了,急忙将芳芷拉到大太太的面前含笑勸道,“姐姐別急,太太哪裏舍得叫你進那樣的火坑,已是拒了。”

“別哄她,叫她也難受難受。”見芳芷一停,從手指頭縫兒裏偷看自己,大太太便玩笑道,“你們啊,這點子事兒都經不了,以後還怎麽做管家奶奶呢?”

“別的都行,只這件事兒叫我惡心!”芳芷嘴裏不饒人,只冷笑道,“三太太也真叫我佩服,拉皮條拉到了這個地步,她不要臉,我都替她臊的慌!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她與三老爺,竟是絕配了!”她頓腳道,“只是叫人看不上,什麽東西!”

罵了一氣兒,芳芷心裏的這點子惡氣便散了,便上來與大太太賠罪道,“太太別與我一般見識。”

“你心氣兒向來高,知道這個不氣炸肺才怪呢。”大太太便指着她笑道,“方才你匆匆忙忙的進門,又是有什麽事兒不成?”

“安平侯府來帖子了。”芳芷便笑道,“郡主要帶着錦繡去府裏頭住幾日,如今連車都在外頭等着呢。”

“怎麽這一回這麽着急?”大太太皺了皺眉,便對着錦繡輕聲道,“你去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兒,過幾日我再去看永昌,順便帶你回來。”

錦繡應了,便與芳芷一同出來,見她臉上怒色未散,便勸道,“姐姐何苦與那樣的小人一般見識?”

“做主子的自己不尊重,莫非我還要供着她?”芳芷便冷笑道,“虧了沒叫我在她眼前,不然我非唾她一臉不可!”

“喲,芳芷姐姐這是與誰置氣?”便聽到後頭有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道,“這身份不一樣兒了,底氣也足了,姐姐這也敢罵人了。”兩人轉頭看去,便見綠珠穿着一身兒的掐腰粉紅緞子的襖子立在後頭,本就長得好看,襯着挑人的桃紅,竟帶了幾分風流之氣。

“下作的娼婦!”芳芷最看不上的就是想着給主子做妾的丫頭,聞言便大怒道,“沒臉沒臊的,這麽愛服侍爺們,就滾出這院子!”她大聲道,“也不怕髒了咱們這地兒!”

“你!”綠珠對芳芷真是又氣又恨!

她與芳芷都是府裏出挑的丫頭,又比芳芷會打扮活潑,本以為能被世子看在眼裏,卻不想世子是個不解風情的人,對她完全沒有另眼相看。如今知道三老爺竟然看中了芳芷,連幾日都等不及來讨,便心裏十分不服,只覺得老天無眼,叫主子看不到自己的好處,然而想到三老爺地位比世子還要高,便心裏活泛了起來。

想了想,她便不再與芳芷鬥嘴,只笑得妖嬈道,“芳芷,以後,你可別後悔!”

芳芷唾了一口,竟覺得與她多說句話都低賤,只拉着錦繡走。錦繡被拉得一個踉跄,一邊跟着芳芷,一邊轉頭看着又抻衣裳又撫頭發的綠珠,總覺得不安,便輕聲對着芳芷道,“姐姐多留心綠珠,別叫她壞了太太院裏的名聲。”

“你放心,她蹦跶不了幾天。”芳芷冷笑道,“在世子院子裏上蹿下跳,太太還能容她?前幾日已給她找好了人家,是前院一個門房家的小子,出了正月就配人!”見錦繡一怔,便安撫道,“如今太太不會再如從前那般對老太太言聽計從,這丫頭也沒什麽用了,不如打發出去,大家都省心。”

“就怕……”錦繡還是有些遲疑。

“行了,好好陪着縣主便是,這些有我們呢。”芳芷帶着錦繡回屋裏收拾了幾樣衣裳,親自送她到了府外,叮囑道,“縣主雖喜歡你,可是你也不要太過忘形。”

見她目中帶了幾分擔憂,錦繡心裏一暖,低聲應了,感覺這車已經行了許久,再挑簾子往外看,就見芳芷還是立在原處,便心裏暖洋洋的,回身坐好摸着手裏的包袱露出了一絲笑意。

一路到了侯府,錦繡便覺得這府裏竟不像是過年,下頭的丫頭婆子恨不能惦着腳尖兒走路一般,到底不好在此時胡亂開口,便掩下了心裏頭的驚疑,先去了永昌郡主之處拜見了郡主,見她精神極好,雙目發亮,便多出了些古怪。

“姐姐竟真舍得放你出來。”永昌郡主對錦繡很是和氣,見她只抿嘴笑,便挑眉道,“前幾日你往我這裏送的年禮我也看了,都十分有趣,只是,”她便笑道,“都是些小肚兜兒小撥浪鼓,這,莫非也是給我的?”

“是給小世子的一點子心意罷了。”錦繡便笑道,“郡主別見怪,我的繡活兒實在不怎麽樣,只是到底是我的心意,想着世子尊貴,這些料子都是最柔軟的,繡好了我又揉了幾遍,若是郡主以後不嫌棄,只放在世子房裏便是我的體面了。”

“你是個妥帖的,只是我說句實話,你做的還真不怎麽樣。”永昌郡主便取笑道,“原來,你這丫頭也有這般笨笨的時候。”到底拉着她溫聲道,“不過那肚兜兒我看了,裏頭連線都揉進去了,可知你的認真,我知你這份兒情。”說罷便冷笑道,“便是你一個外人,也比他親爹貼心呢。”

每回來這府裏,錦繡都覺得要刷一把她的世界觀,此時見永昌郡主又要發飙,便急忙掩飾道,“侯爺是男子,自然不如咱們細心。”

“細心?”永昌郡主的臉上露出了奇異的表情,端了一口茶挑眉笑道,“他如今,很該細心一下了。”

笑容裏,竟是說不出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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