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契機
文山行宮寝殿中, 婁金清正在給李徹把脈。
李徹自祭天遇刺墜崖後,一連昏迷了十餘日,眼下才醒, 婁金清不敢大意,所以看得細致。
婁金清把脈時, 李徹不便說話, 也不便起身,便一直安靜坐在床榻上, 腦海中的思緒都是在東昌侯府和去千曲途中的事。
真實, 漫長,卻又似黃粱一夢。
他靠着龍塌上的引枕, 目光望着龍塌前的輕羅幔帳。
輕羅幔帳後, 是一面等身的銅鏡。
銅鏡裏的人坐在龍塌上, 精致的五官猶若镌刻,眉宇間的帝王氣度似信手拈來, 透着說不清的風華絕倫,風采卓然。
與早前臨水照影裏, 那只叫輕塵的矮腳馬,絕然不同。
李徹微微攏了攏眉頭。
敲婁金清把完脈, 遂又起身,上前道, “請陛下閉眼, 微臣還要近前看看。”
李徹照做。
婁金清行至塌前,一手挽着衣袖,一手分別往上,翻了翻李徹左右兩側的上眼睑,仔細看了看, 方才收手,又朝李徹道,“陛下看着微臣,轉動眼睛。”
李徹睜眼,目光跟着婁金清的手來回移動目光。
婁金清似是微微松了口氣,才又問道,“陛下可有哪裏不舒服?”
李徹想了想,似是出了頭暈腦脹,容易出神之外,仿佛并無不妥,忽然間,下意識握了握拳頭。
他仿佛習慣了早前馬蹄着地,手中并無觸感,而眼下,手中握拳的觸感真實又熟悉,熟悉裏還透着些許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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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想起在千曲時,身後有譚孝的侍衛騎馬在追,他載着楚洛,馬蹄飛濺,似是什麽都顧不得。每一次馬蹄落下,又瞬間擡起,馬蹄着地的觸感,似是比眼下握拳都還要真實……
李徹喉間輕咽,輕聲道,“覺得手腳有些無力。”
婁金清躬身,朝着他恭敬拱手,應道,“只是陛下昏迷的時間過長,在床榻上躺得時間過久,這兩日許是會有些手腳無力,還可能伴随少許頭暈,腦脹,耳鳴,過兩日自行便會好,陛下不必驚慌。陛下的脈象平和,龍體康健,早前跌落山崖的傷也基本痊愈,并無大礙。若有不适,喚微臣來看即可。”
婁金清的話仿佛讓他吃下一顆定心丸,李徹颔首,應了聲好,又轉眸看向婁金清,溫聲笑道,“婁卿,朕昏迷的這段時日,辛苦你了。”
婁金清連忙低頭,直接掀起前擺,在龍塌前跪下,“侍奉陛下乃是微臣的本分,陛下龍體康健,才是朝中之幸,我長風之幸。”
李徹目光微滞,似是,真有很長一段時間,耳邊沒有聽到這些恭維話……
婁金清算是朝中不善阿谀奉承的一人,方才不過是君臣之間應有的禮數,李徹竟有些不習慣。
好似這段時日以來,他聽得最多的就是唐葉操着一口坊州口音,在他面前碎碎念和叨咕,還有一臉的無可奈何,讓他老實本分,好好做馬,千萬不要再闖禍,給他,給六小姐添麻煩之類……
想起唐葉那張苦大仇深,又對着一匹馬語重心長的臉,李徹忍不住笑笑。
婁金清擡眸,正好得見天子啓顏,卻全然不知何故。
但天子的心思豈是做臣子的該随意揣度的!
婁金清只得再次低頭,避開聖顏,怕沖撞了殿上。
“婁卿,你繼續。”李徹回過神來,吩咐了一聲,似是正要起身,整個人又頓了頓,稍許,才掀開錦被。
一側的內侍官眼尖,連忙上前扶他起身。
婁金清也果真領旨,開始低頭說着,陛下這幾日的飲食宜清淡為主,多出寝殿散步呼吸新鮮空氣,陛下才醒,身子還需一段适應恢複的時日,這兩日切勿操勞看奏折之類雲雲……
婁金清一邊說着,李徹一邊聽着。婁金清方才說的對,他是有些不怎麽适應。
但不是不适應一連躺了十餘日後,身體上的遲鈍,而是不适應忽然不做馬之後,這段時日裏逐漸習慣了的馬的習性還會作祟。
譬如他早前都在馬廄中要麽站着睡,要麽倒頭就側卧入睡,聽到有人來,便“嗖”得一聲站起。而方才,他就險些就習慣了從龍塌上直接站起來……
想到這個可怕的場景,李徹尴尬得握拳輕咳一聲。
內侍官察言觀色,見陛下喉間不舒服,便朝一側使了使眼色,宮娥快步端了水杯上前。
這些在從前再熟悉不過的事,不過短短十餘日,恍若隔世。
李徹怔了怔,緩緩接過,漱了漱口。
思緒間,婁金清也交待完畢,“……旁的,陛下倒也不必在意,按時用藥便是。”
李徹擡眸看他,其實一個字沒聽進去,颔首道,“朕知曉了,跪安吧。”
婁金清聞聲,再次掀起衣擺,又朝着李徹低頭拱了拱手,這才起身退了出去。
李徹腦海中浮現的都是昨日在林間,他踩着馬蹄在小溪中胡亂蹦跶,濺了楚洛一身水,而楚洛也實在惱極了,才會捧了水澆它,夕陽西下,她牽着它,落霞給她的背影鍍上一層淡金色的餘晖。
火光在石壁上映出的曼妙身影,讓他良久不曾移目,直至如今想起,還會心跳加速,臉紅到脖頸處……
更勿說,她靠在他身前,無論是輕柔的呼吸,言辭間的呵氣幽蘭,還是發間清淡的檀木香氣,都讓他莫名動容……
他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楚洛這個人,也不知道在輕塵身上經歷的事情是不是都是真實的,或者只是個夢……
但直覺告訴他不是夢,他也斷定不是夢。
要知曉真實與否,其實很容易。
李徹轉眸看向一側的內侍官,吩咐道,“讓佟林來見朕。”
內侍官應聲去做。
佟林是禦前帶刀侍衛,負責護衛他的安全,但佟林又不僅僅只是禦前帶刀侍衛。
李徹有許多事情都是交由佟林去做,佟林是李徹信得過的人。
“去趟東昌侯府,看看東昌侯的小兒子譚孝在不在?若是在,不管他是傷了胳膊還是摔了腿,都給朕拎到文山來。就說朕很久沒見他了,要看看他長進沒有。”
提起譚孝,李徹就一肚子窩火憋在心裏。
東昌侯府同建安侯府還是姻親,若是早前的事是真的,譚孝看向楚洛時目光裏的貪婪和欲.望,去往千曲路上做的那些混賬事情,以及最後還讓人将’他'打死的事,都讓他忍不住想踢死這個混賬禍害!
李徹的臉色難看至極,佟林也明顯感覺到陛下最後那句“長進沒有”裏的惱意。
佟林瞬間會意。
陛下是要收拾譚孝了!
其實陛下不喜歡譚孝已經不是一兩日的事情。
早前譚孝同曲太尉的侄子在鳳月樓争風吃醋,大打出手,東昌侯便被禦史以管教不嚴參了一本,陛下當時在朝中不冷不熱,面無表情問了句,“東昌侯你的小兒子是你管,還是朕來管?”
東昌侯當即吓得應聲,“微臣定會嚴加管束。”
後來便聽說東昌侯将譚孝送到王家禁足,這半年時間裏,譚孝的确銷聲匿跡般,未在衆人跟前露過臉。
眼下,不知譚孝又惹了何事,陛下才剛醒過來就要收拾他?
但侍奉君側,最忌諱的便是不該問的多問。
東昌侯府就在坊州城,離文山就半日路程,眼下去,夜間就能到。依陛下的意思,應是要連夜将譚孝帶回文山來,佟林拱手應是。
李徹雙手背在身後的,筆直的身姿,秀颀而挺拔,指尖下意識得輕輕搓了搓,眸間微微黯沉。
他在祭天大典上遇刺,這其中迷霧層層,牽一發而動全身;在他昏迷期間,不少人蠢蠢欲動,盼着他醒不過;宮中和朝中,即便有太傅和封相看着,也積壓了大小事宜諸多……
這些都是燙手的山芋,非一兩日的功夫可以處理完,這些與他而言,都是重中之重。
早前的事若是是真的,有譚孝在,楚洛在東昌侯府并不安全,但他眼下顧及不了楚洛,不如直接将譚孝拎到文山,一勞永逸。
李徹淡淡垂眸,又朝佟林道,“去東昌侯府的時候,順便打聽一下,建安侯府有幾個女兒在?其中,是不是有一個叫楚洛的?”
佟林眸間意外,但很快,又就恢複了正常。
李徹也轉眸看他,面不改色,繼續道,“若是有,就替朕打聽,此事無需讓旁人知曉。”
“是!”佟林領旨。
看着佟林背影,李徹忽然想,若一切都是真的,等楚洛發現“輕塵”不見了,會不會難過?
她會不會信,是他蓄意撞榻了馬廄逃跑?
還是,她已經猜到他遭了不測?
那她許是會更傷心……
他想見她,很想見她……
但他才在祭天的時候昏迷,剛醒,便召建安侯府的女兒來文山行宮,會引來諸多非議和猜測。
他是天子,天子威儀無人敢妄議,但這些口誅筆伐會落在楚洛身上,直接将楚洛推向風口浪尖……
不僅如此,楚洛是建安侯府的女兒,他召建安侯府中連面都未見過的女兒到行宮,舉動等同于對建安侯府示好,向朝中釋放大量不切實際的信號,對朝中政.局左右太大。
這個舉動與他而言,并不明智。
也不是他眼下想看到的。
他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見楚洛的契機。
李徹目光空望着殿中出神,敲大監上前,恭順提醒,“陛下,太傅在殿外侯了些時候了。”
李徹便才收回思緒,溫和道,“請。”
太傅不同旁人。
李徹從小便受太傅教導,從幼時到入主東宮,再到登基,一路都是太傅在身邊扶持他,支持他,他與太傅親厚。
太傅早前官居右相,也是朝中難得支持他新政改革的老臣。
因為年事高了,太傅去年辭任右相位置,也是為了将右相這個重要的位置讓出來,提拔李徹在朝中的可用之人。
如今他雖不在相位,只挂太傅之職,但他在朝中的威望和影響還在,仍然是李徹身邊的定海神針。
傅之良拱手揮袖,“老臣見過陛下。”
“太傅請起。”李徹親自上前扶他起身。
李徹目光看向大監,大監會意,将殿中衆人都遣了出去,自己在殿中遠遠伺候着。
李徹扶傅之良往屏風後去,傅之良問道,“太醫如何說?”
李徹應道,“婁金清看過了,朕并無大礙,只是躺了十餘日才醒,還要适應幾日,太傅放心。”
傅之良這才點了點頭,同李徹一道落座。
李徹又道,“朕昏迷的這段時間,多虧了太傅在文山主持大局,朝中和京中才未生亂。”
傅之良沉聲道,“遇刺一事,事關重大,陛下昏迷這段時日,魏大人一直在調查,但尚未查到可疑之人。此事恐怕沒那麽簡單,應當,不是一方所為。”
李徹眸間微沉,“朕與太傅想的一樣,祭天大典排查嚴厲,流程繁瑣複雜,守衛更是森嚴,要能同時繞過所有,此事不僅沒這麽簡單,而且一定還參雜了朕信任的人。”
傅之良欣慰嘆道,“老臣本是想提醒陛下一聲,但陛下心中既已清楚,便更好。只是此事能做如此隐晦,定是早前便已經找好了退路,不會輕易被查到,魏大人處還需要時間,陛下切勿因此急躁,反而正中旁人下懷。但陛下越沉穩,旁人越捉摸不透,才會越加試探。越試探,才會越露出馬腳,所以,陛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徹洗耳恭聽,“太傅請講。”
“陛下昏迷了十餘日,雖未公開,但私下有不少猜測聲,覺得陛下應是一直昏迷未醒,甚至彌留……在所有想知曉陛下情況的人當中,一定有行刺的背後主謀。文山行宮太敏感,他們知道貿然打聽很可能會露出馬腳,所以不敢動作,便在背後推波助瀾,慫恿和推動這些謠言,倒逼問出陛下情況…………”
傅之良言罷,李徹腦海中仿佛茅塞頓開,豁然開朗,“所以太傅意思是?”
傅之良輕聲道,“陛下既不要不露面,也不要公然露面,最好要虛實參半,故作神秘,越讓人捉摸不透越好。如此,若只是早前猜測的人,見到或聽說陛下露面,便不會再打聽了,只有行刺的主謀會在意陛下可是故作玄虛,才會想繼續試探陛下……”
李徹輕笑,“所以只要順藤摸瓜,就會知道,誰這麽在意朕是否病入膏肓還是安然無恙……”
傅之良欣慰颔首。
“既不要不露面,也不要公然露面,虛實參半……”李徹輕聲重複,“太傅有什麽建議?”
傅之良伸手在案幾上畫了一個圈,歇下了“東昌侯府”四個字。
東昌侯府?
李徹眸間微滞。
傅之良沉穩的聲音,在李徹耳邊繼續,“東昌侯府就在坊州境內,離文山又只有半日路程,陛下祭天返京,途徑東昌侯府正好可以下榻一晚。如此,便是露了面,卻沒有公然露面。下榻之前陛下還好好的,下榻之後,就說陛下風寒忽然加重,要在侯府多留幾日,這是虛實參半。陛下身邊的人也故作緊張,在府中遮遮掩掩陛下的病情,此時,一定會有人坐不住,渾水摸魚往東昌侯府打聽實情,這其中,一定會有蛛絲馬跡……”
李徹目光停留在“東昌侯府”四個字上沒有移目。
楚洛在東昌侯府。
李徹只覺心中似是被什麽東西隐隐蠱惑着……
他早前是想有一個契機見她,名正言順的契機見她,卻沒想到這契機竟來得這麽快。
更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傅之良言罷,李徹溫聲轉眸,“聽太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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