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随侍

老夫人苑中屏退了旁人,  只留了建安侯。

“陛下怎麽忽然要來東昌侯府?”老夫人嗅覺敏銳。

“這一點,兒子也沒想通。”建安侯沉聲嘆了嘆,端起手中茶盞輕抿一口。

老夫人眉頭微微攏緊,  “京中纨绔子弟慣來不少,陛下偏偏在朝堂上當衆問責東昌侯府管教之事,  我就覺得此事不簡單。陛下是給了東昌侯府一個下馬威,  也應當是殺雞儆猴……既是如此,聖駕親至東昌侯府,  也有些說不過去……”

老夫人是東昌侯府嫁出的女兒,  又是東昌侯的姑母。

心中自然是向着東昌侯和東昌侯府的。

于老夫人而言,譚孝是游手好閑,  不學無術,  貪戀美.色,  但世家子弟之中像譚孝這樣的人不少,像譚源這樣潔身自好,  又自律的人才不多。

譚孝的舉止,在老夫人眼中看來,  若是不觸犯建安侯府的禮儀,确實算不得什麽。

無非房中多納幾個侍妾,  多養幾個外室,這些侍妾也好,  外室也好,  甚是這些侍妾和外室生出的女兒,都入不得老夫人的眼。

這些侍妾外室生出來的庶子庶女不過是嫡子和嫡女的陪襯,心思太多了不是好事。家中的嫡子嫡女才是家族的核心,族中的顏面,言談舉止都需得體妥當。

所以老夫人看來,  譚孝的品性好壞,與他好不好.色無關,只與他做不做得妥當有關。

譚孝同人在鳳月樓這樣的地方因為一個風月女子大打出手,傷了和氣,是不妥,但老夫人認為的不妥,是不應當傷了世家子弟之間和和氣,和在明知駐軍調任的節骨眼兒上給禦史說辭。

建安侯府的老侯爺過世得早,建安侯自幼是老夫人一手教養大的,所以老夫人時局清楚。

自陛下登基,提拔了不少朝中新貴,尤其是軍中新貴。

陛下要從世家手中攬權,實行新政,就要有兵權做支撐,所以,國中首先受到沖擊的便是東昌侯府這樣手握兵權的豪門世家。

駐軍将領幾年就會輪調一次,就這調任的節骨眼兒上,禦史站出來參東昌侯管教不嚴,朝中的焦點都在東昌侯府的家教上,卻沒有人多留意東昌侯府的兵權交出了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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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眼下譚源在軍中,似是很得陛下青睐,是軍中年輕這一輩的佼佼者。但細思下來,東昌侯府以一個譚源替代了一個東昌侯,兵權削了多半,不得不說天子的計量有些深,也步步走得穩。

天子身後是太傅。

這些前朝手段,沒人比得過太傅。

眼下新政阻力重重,陛下是在借削弱東昌侯一事,給國中的世家看。

這也是為何東昌侯會大張旗鼓将譚孝送到王家去的緣由。

陛下若是拿定了注意,東昌侯府若是不表明支持的态度,陛下的手腕會越來越硬。

偏生這譚孝也是個不懂事,又不知好歹的。

若非他出生的時候受了閃失,東昌侯自幼心疼他,惹出這樣的事,只怕東昌侯府就要将他除名,以儆效尤。

“還有一事……”建議此處,建安侯也同老夫人提起,“今日陛下在文山行宮見過譚孝了。”

“我聽說了。”老夫人應道,她本是想晾譚孝一晚上,看他的反應,再尋譚孝來說洛姐兒的事,但下人是說,陛下身邊的侍衛将譚孝領走,說要親自問問他這段時間的長進。

譚孝早前就不得陛下喜歡,因為譚孝的事陛下當衆斥責過東昌侯。陛下此時召見譚孝傳遞的信號,在老夫人看來,遠比楚洛這樣一個庶女是不是被譚孝特意算計了來得重要得多。

楚洛早前的确沒想錯。

為了維護東昌侯府和建安侯府的聲名,老夫人是有可能會将她送到譚孝苑中。像建安侯府和東昌侯府這樣的豪門世家,嫡女才是維系世家關系的紐帶,楚洛這樣的庶女不值得兩家生間隙。

所以,老夫人的心思都在陛下召見譚孝之後的事情上。

建安侯踱步起身,再次确認了窗外無人,才悄聲朝老夫人道,“陛下今日不單斥責了譚孝,還掌嘴二十,杖責二十,不僅如此,陛下還親自打了譚孝一拳,說是品行不端,對陛下不敬……”

“什麽?”老夫人驚訝得從椅子上緩緩撐手而起,足見眸間的詫異。

品行不端,對天子不敬,這可是大罪!

只是掌嘴二十,杖責二十,已算是輕的了!

陛下這也是變相同東昌侯說,這些責罰也就因為譚孝是你兒子,否則論罪細究,哪得這麽輕松。

陛下親自打的一拳便是證據。

老夫人撫了撫心口,“原因知道嗎?”

建安侯雙手覆在身後,奈何搖頭,“譚孝許是會私下同世安提及,兒子沒好問,所以才會說,陛下為何要聖駕親臨東昌侯府,兒子也沒想明白。早前,兒子是以為陛下擺駕回宮途中本就經過坊州城,想在坊州看看,但坊州府衙人多眼雜,所以選了東昌侯府。眼下出了譚孝這檔子事兒,世安這裏怕是如履薄冰。”

老夫人也不由嘆了嘆。

建安侯會意上前,扶了老夫人重新落座。

老夫人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壓了壓驚,這才嘆道,“陛下就算要拿東昌侯府開刀,也不會無緣無故打算到譚孝頭上,譚孝肯定是做了什麽事情才惹怒了天顏,這個混賬,還不知道要給東昌侯府惹多少禍事!這也就是王氏親生兒子,出生時又受了閃失,東昌侯疼他。若是換成姨娘生的兒子,早就該打斷雙腿,關進宗祠閉門思過,餓上幾日!”

老夫人潛意識裏還是替東昌侯府作想。

正在氣頭上,再一聯想到昨日楚洛和譚孝各執一詞,老夫人心裏就越發堵得慌!

連她都險些被這個混賬東西帶到溝裏去,若不是洛姐兒昨日那般堅決,說寧肯去侍奉清燈,她許是都将她送到譚孝苑中,讓她好好看看是不是去譚孝苑中就這麽好!

也自己的親姑奶奶都算計,得罪天顏的事,他怕也不是幹不出來。

老夫人越發覺得窩火。

建安侯怕她氣道,遂又轉了話題,“母親先別惦記譚孝的事,兒子還有重要的事,事關我們建安侯府,要同母親商議。”

老夫人轉眸看他,也覺先前失态,但又不好同建安侯說起楚洛的事來。

眼下譚孝又惹怒了天顏,她若是再提起,只怕東昌侯在氣頭上,将譚孝給打得半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老夫人這才不去想了,輕聲問道,“怎麽了?”

建安侯道,“陛下此番原是準備從文山行宮回京的,眼下在東昌侯府下榻,那便是要從東昌侯府擺駕回宮。正好我們建安侯府也在,怕是要随侍回京,盡臣子本分。”

建安侯倒是提醒了老夫人。

陛下要回京,建安侯也要回京,要依禮數,是當随侍回京!

那便是,這一路都要與聖駕同行……

這才是要事,老夫人回過神來,先前險些被譚孝的是給帶偏了去。

建安侯繼續道,“此番家中幾個姑娘都在,除了嫣姐兒早前入宮拜谒過的,知曉宮中禮數。旁的幾個庶女,和三房靈姐兒都未見過天顏,兒子是怕在聖駕面前,行事不周,沖撞了天顏,還要勞煩母親一次,趁聖駕未至,先給幾個姑娘叮囑一聲。基本的宮規禮儀知曉既是,更重要是知曉什麽不能做,這一路回京有十餘日,不必旁的時候。”

老夫人連連颔首,“還是你想得周全。”

此事才是大事。

……

聽說陛下要到東昌侯府下榻,幾個姑娘都叽叽喳喳個不停。

除卻楚嫣是建安侯的女兒,逢到年關初一這樣的大節,能随建安侯和侯夫人一到入宮拜谒之外,三房嫡女楚靈都未曾有這樣的資格,更不說旁的幾個庶女。

當下,幾人聚在一處,興奮讨論着稍後能見聖駕一事。只是尚未憧憬片刻,世子夫人和郭媽媽扶了老夫人出來。

見到老夫人出來,外閣間中便安靜了。

老夫人将早前建安侯所說之事重複了一遍,又特意強調此事馬虎不得,衆人這才認真聽世子夫人說起宮中的禮儀規矩。譬如聖駕前要低頭,不能直視,除非是陛下問話;陛下跟前不可高聲,不用“我”這樣的字眼;若是遇到遞呈,奉茶之事,要雙手舉過頭頂等等……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衆人都聽得認真,世子夫人目光不時瞥向楚洛,楚洛雖一直坐着,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明顯在走神。

從昨晚起,楚洛就時常這幅模樣,不知道在出神什麽事情。

世子夫人知曉早前的事,又不好特意提醒,臨到她跟前,才重了幾分語氣。

楚洛回神。

一雙眼睛還未徹底消腫了,世子夫人微微攏眉。

***

申時起,東昌侯和建安侯便前往坊州城外迎駕。

酉時一刻,老夫人,侯夫人王氏,世子夫人則領了建安侯府的女眷在建安侯府大門內迎候。

約是酉時三刻,有東昌侯跟前行走侍衛先行騎快馬回府,通報一聲,“陛下入城了,聖駕正往府上來,請老夫人和夫人準備接駕。”

話音剛落,衆人頓覺都緊張起來。

老夫人朝身後的女眷都囑咐了一聲,“都別慌,聖駕跟前要有應有的禮數。”

老夫人言罷,便聽街巷處馬蹄聲和快步小跑的聲音傳來,很快,騎兵開道,街巷內每隔兩米,便有一堆禁軍侍衛值守。

大門口,很快便有一身戎裝的禁軍侍衛魚貫而入,還是同街巷上一樣,每隔兩米便有兩人在對面值守。

禁軍侍衛一身戎裝,威嚴肅穆,又訓練有素。

侯府的女眷都紛紛低頭,不敢多看。

在這莊嚴肅靜的氛圍裏,仿佛各個心中才都緊張起來,包括老夫人自己。

稍許,車輪轱轱聲伴随着馬蹄聲在侯府大門外停下,老夫人招呼了一衆女眷下跪,低頭,世子夫人也扶了拄着拐杖的老夫人下跪。

天子儀仗至。

東昌侯親自在前方引路,建安侯和大監等人跟在身後。

楚洛同府中旁的姐妹一道,跪在楚嫣和楚靈身後,跟着老夫人和侯夫人一道叩首,“陛下聖安。”

李徹目光瞥過眼前的衣香鬓影,近乎第一眼便認出人群中叩拜的楚洛。

馬的視線不好,他從未仔細看過她的臉,卻認得她的身影,動作和她的聲音,記得她額頭和側頰貼近他的溫度……

李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心跳聲砰砰似是要躍出胸膛,腳下卻稍微駐足,再踱步上前,步子一步步逼近。

在衆人緊張的心跳聲中,李徹伸手,躬身扶起跟前的人,“老夫人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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