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猜測
大監只覺整個眉頭都擰成一團, 低着腦袋,連大氣都不敢出,更勿說出聲和擡頭。
陛下早前便讓禮部去籌備大婚之事。
今日又特意請大長公主在梅園操辦這場賞梅宴, 是想昭告天下,陛下心中屬意六小姐。就等着休沐之後的早朝, 朝中有人再提後宮空缺之事, 陛下便順水推舟冊封六小姐,禮部連臘月二十七的吉日都挑好, 陛下是想在臘月二□□婚, 讓六小姐盡快入主中宮……
陛下做的所有事情,大監心中都再清楚不過。
陛下待六小姐不同, 在文山行宮的時候就初見端倪。
陛下在夢裏喚過六小姐的閨名, 還一直念着要六小姐嫁他, 陛下從一開始便是沖着娶六小姐去的,要不, 早前建安侯府老夫人送六小姐到陛下苑中的時候,陛下為何動怒?
陛下當初就是太信任建安侯世子, 好在保險起見,想讓六小姐在二房的兄長有功勳傍身, 以免落人口舌,也讓立後之事更順遂些, 陛下才召楚頌連入宮伴駕。卻沒想幸虧如此, 才挽回了建安侯府一門在京中顏面掃地的局面。
但誰想建安侯府又在節骨眼兒上生事……
勿說陛下,大監心中都窩火。
建安侯府并未分家,建安侯府的三房與寧王有染,便是建安侯府與寧王有染。若是寧王之亂前尚且還好說,送歌姬這樣的瓜葛細究起來也不深。
但偏生是寧王之亂時!
此時往寧王處送歌姬, 不論建安侯府三房打的是什麽心思,一旦被禦史臺坐實,同謀逆沒有區別!
京中這麽多雙眼睛看着,早前同寧王并無直接關系,只是坐山觀虎鬥的陸家,劉家,侯家都受了牽連,建安侯府若是與寧王有染,便是大罪,往淺了說,當廢黜或褫奪封號;往深了說,便是謀逆的大罪!倘若罪臣之後的帽子扣下來,女眷或流放,或充奴籍,或……
大監不敢多想。
即便不是謀逆大罪,可一旦被禦史臺盯上,盯着建安侯府參本,參得建安侯府被廢黜或褫奪封號,那即便陛下接了六小姐入宮,勿說中宮位置,怕是連後宮中高一些的位份都容不下!
陛下恐怕不是動怒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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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是怒不可谒了!!
原本好端端的局面,建安侯府偏偏在此時拎不清楚!禦史臺處,也不會無緣無故在這個時候盯上建安侯府,早前不參,此時參……
禮部籌備大婚之事,怎麽都會有風聲透露出去。
這道參本是沖着陛下冊封六小姐的事去的!
明知陛下存了立後的心思,還能借禦史臺生事,便平怕不會輕易作罷!
陛下這處……
大監心中焦慮成一團,知曉此事怕是不好收場。
李徹臉色也從先前的陰沉怕人,到氣得鐵青,再到煞白。
“讓魏寧入宮見朕,再召楚頌平到禦書房候着。”李徹臉色要多難看便多難看。
大監拱手應聲。
“還有,讓封相夜裏入宮一趟,不要驚動旁人。”李徹再囑咐一聲,大監連忙去做。
李徹深吸一口氣,待得大監離去,還立在原處,只等當下的惱意壓回去。
……
不遠處,楚洛不知出了何事。
但在馬背上,遠遠見到大監神色慌亂,又似是得了李徹吩咐,連忙領着人一道離了梅園。
賞梅宴這樣的誠,慣來都是大監在李徹身邊伺候,很少讓順子在。
宮中怕是出了事,楚洛心中猜度。
李徹‘思量’了稍許,折回時,一直低着眉頭,臨到她跟前,李徹已經掩了眸間多半惱意,但楚洛還是明顯看得出他心中有事,并不舒坦。
侍衛拱手退開,李徹伸手去牽缰繩,盡量平和道,“宮中出了些棘手的事,朕晚些要趕回宮中一趟,今日是你生辰,朕原本是想……”
想起方才的事,李徹忽得語塞。
楚洛笑笑,緩緩伸手撫上他側頰。
李徹微怔。
楚洛輕聲道,“我許久沒過這樣開心的生辰了,真的很好,多謝陛下,楚洛會一直記得今日……”
李徹眉間微皺,聲音發沉,“這段時日,朕能見你的時間恐怕很少……你若是得空,便每日都替朕去趟太傅府,太傅病着,你替朕好好照看太傅,他喜歡聽人念書。”
楚洛不知他為何忽然說這句話,但還是颔首,眸間都是溫和笑意,“好。”
李徹喉間輕咽,沒有再說話,只握着馬鞭,躍身上馬,坐在楚洛身後,他一手攬緊她腰間,一手揮鞭往梅園南門去。
大監先前便有吩咐,順子已在南門等候。
遠遠聽見飛鴻的馬蹄聲,順子翹首。
李徹勒馬停下,而後牽着馬,往南門處去。
“陛下。”順子迎上。
李徹吩咐,“替朕送六小姐回府。”
“是。”順子應聲。
李徹這才轉身,抱了楚洛下馬。馬車就在近處,李徹沒有将人放下,順子會意撩起簾栊,李徹徑直抱了她上馬車。
順子放下簾栊,目光正欲收回,剛好瞥見陛下将六小姐抵在馬車一處深吻。
順子連忙低頭退開。
……
馬車內,楚洛被他吻得有些失神。
松開雙唇時,李徹看向她的目光,深邃而幽藍,“等朕。”
她眉頭微微攏了攏,似是覺察些許何處不對,但又信他眸間這抹深邃幽藍,遂而眉心寬了寬,“嗯。”
他輕聲道,“耳墜上刻了兩個字,一個‘洛’字,一個‘徹’字,世上僅此一對……”
楚洛輕輕攥緊掌心,眸間潋滟,“記得了。”
李徹溫柔阖眸,再次吻上她額頭。
稍許,李徹撩起簾栊下了馬車,朝順子吩咐道,“交待建安侯府一聲,說朕的意思,太傅早前喜歡看楚洛批注的書冊,太傅中風,讓楚洛每日去太傅府中兩個時辰,給太傅念書。”
順子愣了愣,很快會意,“是。”
李徹重新躍身上馬,看了馬車一眼,既而打馬揚鞭而去,身後的禁軍侍衛策馬跟上。
楚洛沒有伸手撩起簾栊,只倚在馬車角落裏,聽馬車外的馬蹄聲漸漸遠去……
李徹有時瞞着她,且是同她有關的事。
楚洛淡淡垂眸。
……
賞梅宴上,大長公主正好同建安侯府的幾個女兒在一處說話。
先前順子應過之後,大長公主心中有了數,便全然不似早前那般窩火,也知曉了陛下讓自己今日安排這處賞梅宴的用意。
大長公主簡單瞄了一圈,京中的熟面孔大都在跟前坐着了,那陛下屬意的,不是平日裏常見到的這幾個。
大長公主越發好奇了些。
一面賞梅,一面吃茶,也一面輪流和各家的女兒一處說話。
今日的賞梅宴,建安侯府的幾個女兒也在受邀之中。
楚瑤,楚姍和楚眠三個年幼,方才一直坐在宴席最末尾處,是真真來看賞梅宴的,早前也歡聲笑語諸多。
楚嫣,楚靈和楚岚幾個臉色便都不怎麽好。
輪到建安侯府的女眷到大長公主跟前說話時,幾人起身上前。
大長公主一一看過來,對楚嫣倒是熟悉,建安侯府長房的嫡女,平日裏也有走動,大長公主待她親厚,對楚靈,大長公主也有些印象,至于另外幾個,似是沒怎麽見過了,應當是侯府庶女。
大長公主一面端起茶盞,一面随口問了句,“建安侯府的姑娘今日都來了嗎?”
似是沒料得大長公主會問起此句,幾人都愣住。
大長公主也微微頓了頓,沒想到一句話,将幾人都問得愣住。
隐約,大長公主覺察些旁的,遂問,“怎麽了?”
楚嫣是長房嫡女,眼下的誠,便是楚嫣先反應過來,“回大長公主,六妹妹早前去了外地,說是今日回京,若是回京便會來賞梅宴,眼下,似是還未趕回來。”
聽到楚嫣這句話,大長公主眸光滞了滞,想起早前李徹讓大監去城門外接人,而後自己又去了梅園門口接人,大長公主似是窺得什麽,忽得來的興致,只覺得越發接近了,便放下茶盞,溫和問道,“六姑娘叫什麽名字?似是早前沒什麽印象?”
楚嫣低頭道,“六妹妹是侯府二房庶出的女兒,大長公主早前應當未見過。”
“哦,是嗎?”大長公主越發好奇,又從一側的果盤裏取了枚橘子,一面剝着,一面道,“建安侯府的女兒各個天生麗質,想來六姑娘也是個清秀的,日後得空見一見。”
聽到大長公主這句,楚岚眉頭皺了皺,都想呼之欲出,她哪裏清秀了,分明一臉妖媚模樣,但大長公主面前,楚岚又不敢造次。
楚瑤卻是個率真性子,“六姐姐生得很好看!”
大長公主眼前一亮,“生得很好看”這幾個字,越發在大長公主心中坐實了早前的猜想。
建安侯府的六姑娘,楚洛。
大長公主笑了笑,沒有再說話,稍後見見便知曉了。
言辭間,有內侍官匆匆上前,在大長公主耳邊附耳說了幾句,大長公主先前還笑着,眼下笑容便僵住,錯愕道,“陛下回宮了?”
內侍官拱手應道,“是,說是宮中急事,要先行一步,來不及同大長公主招呼了。”
大長公主這廂才全然意外,他不是還要帶人來……
當着衆人的面,大長公主又不好明說。
近處建安侯府的幾個姑娘倒是聽得清楚,遠處賞梅宴上旁的貴女都在翹首,想看出些許端倪,倒是前端的幾個聽到了“陛下先行回宮”的字眼,遂面面相觑。
很快,賞梅宴上便差不多都猜到,陛下先行回宮了。
楚嫣眸間意外。
她一直以為楚洛今日會同陛下一道來賞梅宴上,但陛下忽然回宮,那楚洛是還未回京,還是已經被陛下送回建安侯府了?
楚嫣是長房的女兒,多多少少在侯夫人和世子處聽到些許風聲,也知曉這次寧王之亂後,建安侯府日子不算好過,世子被陛下召入宮中斥責,當日祖母還病着,便喚了母親和二嬸來屋中說話,将楚洛記到了二嬸名下做二房的嫡女。
雖然祖母、母親和二嬸都守口如瓶,但楚嫣左右猜得出些端倪。
陛下應是想留楚洛在宮中侍奉。
早前陶真一口咬定二哥帶了楚洛同他在源湖附近見面,當時祖母臉色都氣得發黑,也生過念頭,若是尋到人,便送去廟裏清修或莊子上避世的念頭。但眼下,陛下開口,府中便再沒有人敢提陶真的事。
楚嫣心中有數,陛下應當是想要楚洛入宮,而且位份不低……
所以祖母也好,父親和世子也好,都很緊張楚洛的事。
今日楚洛回京,陛下又特意讓大長公主操辦了賞梅宴,應當是想借着賞梅宴,昭示楚洛的事,但眼下,可是出了什麽變故?
***
李徹回宮時,魏寧已在成明殿等候。
“讓暗衛徹查建安侯府三房的事,不要和禦史臺的人起沖突,朕要知道,究竟只是建安侯府三房惹的事,還是建安侯府在借三房的手行事?”李徹沉聲叮囑,“還有,無論此事同建安侯府長房和二房究竟有沒有關系,務必給朕查到,寧王之亂前,能名正言順讓建安侯府三房分家的理由……”
魏寧會意,知曉陛下起了要動建安侯府三房的心思。
“還有一事,查出來,是誰将建安侯府三房的事捅到了禦史臺。”李徹眸色微沉,天下間沒有這麽巧合的事,今日正好是賞梅宴。
……
等李徹行至禦書房的時候,建安侯世子已在殿中等候。
“微臣見過陛下。”建安侯世子在殿中拱手行禮。
李徹看了他一眼,淡聲問道,“知曉朕今日召你入宮何事?”
今日休沐,又是賞梅宴,也是陛下接楚洛回京的日子,建安侯世子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微臣不知。”
“折子在哪?”李徹問了聲。
大監呈上。
早前封相特意遣人送來的,只經了大監的手。
“給他。”李徹吩咐。
大監上前,将密折遞到建安侯世子手中,建安侯世子接過,不知何意,但見到禦史臺密折幾字,臉色忽得煞白。
李徹盡收眼底。
待得翻開密折,密密麻麻的字跡映入眼簾,建安侯世子只覺背後一涼,連忙下跪叩首。
李徹冷聲,“朕就問你一句,你早前知不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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