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檀木香
成明殿是李徹的寝殿, 是宮中最寬敞的一處殿宇。
成明殿的殿前和殿後,各有一處很大的苑落,殿後的苑裏種了不少臘梅, 晨間,楚洛讓內侍官送去禦書房的臘梅便是從殿後摘的, 不算多珍貴, 卻覺是她當下看到最好的東西,她也想他看到。
她初到宮中, 并不清楚宮中的規矩, 什麽當做什麽不當做,但李徹先讓順子跟在她身側照顧, 她又同順子熟絡, 便問道, “可以折枝臘梅放在內殿嗎?”
順子恭敬道,“今晨陛下離殿時, 特意說了,六小姐是女主人, 諸事由六小姐做主。”
順子言罷,身後的福茂和松石也跟着恭敬低頭。
福茂是成明殿的主事內侍官, 松石是日後跟在楚洛身邊的管事內侍官,今日順子帶楚洛熟悉成明殿, 兩人都跟在楚洛身側。
楚洛眸間微微滞了滞, 稍許,臉頰微紅,低眉笑了笑,沒再說旁的,只道, “取只白玉瓷瓶吧,配這枝臘梅好看。”
順子應是。
身後的福茂應道,“殿中就有,奴家讓人去取。”
楚洛莞爾,冬日暖陽了,這抹笑意若清風霁月。
松石心中嘆了嘆,難怪了,有六小姐在,旁的貴女怕是都入不了陛下的眼。
很快,福茂帶了取了白玉瓷瓶折回。
瓷瓶裝在錦盒裏,內侍官打開,福茂取了出來,雙手遞上前,“請六小姐過目。”
楚洛一看成色便知是不菲之物。
她其實只想要普通些的便好,譬如在家中時,随意的一支淨瓶。
順子适時開口,“這枚淨瓶是安陽郡王早前奉給陛下的,一共兩只,都在殿中放着,閑置許久了。”
一個君王的供奉豈會普通?
順子委婉得說了淨瓶價值連城,但放着不用也是無用。
楚洛才想起,如今在李徹身邊,怕是沒有普通的,她亦要習慣。
遂也寬心,“還有一只是嗎?”
福茂應道,“就在殿中,六小姐,眼下可要取來?”
楚洛笑笑,“取來吧,好事成雙,也給陛下跟前送一只去,臘梅香提神。”
順子和福茂,松石三人都低眉笑了笑,紛紛低頭應是。
這便是內侍官去禦書房送臘梅始末……
除了殿前和殿後的兩處苑子,殿中還有南北兩處副殿,東西兩處暖閣,都有不同用處。只是李徹平日多在前朝中,即便從前朝回來,也多在禦書房裏,其實寝殿內呆得時間不多,也沒花太多心思,不少地方也都是閑置的。
福茂領着去東暖閣時,楚洛見晨間的陽光正好透了進來。
冬日裏一抹暖意敲停留在臨窗處,明媚又溫暖,應當極适合看書。
東暖閣的這處窗子外,又正對着殿後苑子,楚洛上前,推開窗戶時,将好能見到苑中的臘梅,很是賞心悅目,苑中的臘梅香氣清新入鼻,似是一日的心情連帶都好了起來。
“東暖閣,平日陛下有用嗎?”楚洛溫聲問起。
福茂搖頭,“不曾。東暖閣白日的光線好,也向着苑中,是處看書的好地方,但陛下白日裏多在禦書房內處理朝事,等回殿中都是黃昏之後的事了,有時候會在西暖閣飲茶,極少會來東暖閣,東暖閣閑置的時候最多。”
但李徹雖不在,東暖閣中一直都有人打掃,卻也幹淨整潔。
楚洛環顧四周,緩緩踱步。
平日李徹不在的時候,她正好可以在這裏看書。
順子慣來會察言觀色,遂輕聲上前,“六小姐,晚些時候奴家讓人将東暖閣收拾出來,六小姐平日可以在東暖閣中看書和小憩。”
“好。”楚洛應聲。
福茂得了話,已行退出了暖閣,喚了旁的內侍官上前吩咐。
順子和松石随楚洛離開暖閣時,已有內侍官在東暖閣外候着,準備稍後就将東暖閣收拾出來。
她忽得有些不習慣。早前在建安侯府,祖母不喜歡她,府中下人都知曉,便也習慣了見人下菜碟。有時子桂和路寶跑上幾趟,都要不到想要的東西,會看人眼色,也會怄氣。但到了李徹這裏,他的一句女主人,她再普通和随意的一句話,旁人都仔細着,怕怠慢了……
楚洛頓覺有些恍惚。
松石見她出神,以為她是走了許久乏了,上前問道,“六小姐可要先歇歇?”
楚洛回神,笑着搖了搖頭,“不必,剛才想事情去了,繼續吧。”
松石應好。
正好有內侍官入內,在順子面前附耳,松石和福茂便沒等順子,領着楚洛繼續轉成明殿。
這兩日都在下雪,尤其是昨夜,還是雨夾雪。
今晨,苑中便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冰上覆着雪,極容易打滑。
長廊裏除過冰雪的,一路平穩。
不多時,順子一路小跑着攆了上來,福茂正在同楚洛說着長廊處向外看出去的景致取義何處典籍,亦或是長廊上雕刻的圖案和文字的由來,楚洛認真聽着,福茂還會悄聲道,“陛下說,這仙鶴有些醜,也不知畫師畫的時候,可是手抖了。”
楚洛應聲看去,果真見那只仙鶴的比例有些失真。
也由得福茂描繪的栩栩如生,她仿佛都能想到李徹在評論福茂口中這句話時的神色,似是就在跟前同她說起一般。
楚洛笑了笑,低眉時,又忽然意識到,這裏是李徹每日經過的地方,也是李徹最熟悉的地方,還是,她日後要同他一處的地方。
她心中莫名微動。
順子正好上前,“六小姐。”
楚洛駐足。
順子躬身道,“宮中稍後會有人去趟建安侯府,取六小姐的東西入宮,子桂和路寶會一道入宮,六小姐可有需要子桂和路寶帶入宮中,或特意叮囑的,宮中的人去的時候正好一并交待了。?”
接子桂和路寶入宮,楚洛目露喜色。
順子會意,早前陛下應當并未同六小姐說起過,便道,“陛下是怕六小姐在宮中不習慣,親自吩咐大監的。”
楚洛目光微暖。
她與李徹之間,似是李徹都在處處替她周全,卻從未特意在她跟前道起過。在東昌侯府的時候便是,在祖母跟前護着她,讓大監給祖母施壓,卻一句都未提起她,又借太傅的名義讓她安心在苑中抄書,緩和她與祖母的沖突。
他一直都站在她的立場,替她考量從未變過……
楚洛淡淡垂眸,溫聲應道,“沒有特別的,只是有娘親早前留下的一柄木梳,提醒子桂和路寶帶來便好。”
順子應好。
言辭間,又有旁的內侍官來了殿中,“陛下晌午回殿中用飯,午後不去禦書房了,說晚些都在殿中批折子,大監遣人來說聲,請六小姐別先用飯了,等陛下一道。”
她正想起他,他便有消息送來。
楚洛嘴角莫名勾了勾。
許是,有人見了她方才送去的那瓶臘梅。
低眸間,嘴角微微揚起,他許是也在想她……
禦書房中,李徹接連兩個噴嚏,大監緊張問了聲,“喲,陛下,可要召太醫入宮看看?”
李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的那瓶臘梅,忽得握拳輕咳兩聲,微微笑道,“不必了,當是有人在想朕……”
大監倏然領會,連忙掩袖笑了笑。
大監退出,李徹放下手中折子,目光又悠悠看了看那瓶臘梅,忍不住又低眉笑了笑,忽得想起昨晚在後殿,偎在他懷中,憋出的那聲,“再想要你……”
李徹嘴角揚了揚,伸手拿起那瓶盛着臘梅花枝的白玉瓶。
這是她送他的第一件東西,她自己可知道?
李徹喚了聲,“大監。”
大監方才出殿,又折回,“陛下?”
“起駕回成明殿,讓楚頌連稍晚些直接去成明殿。”李徹吩咐完,大監應聲,心知杜明,陛下是想六小姐了。
……
離晌午尚還有些時候,福茂已領着楚洛将成明殿中轉完。
成明殿在宮中自成一處,後苑中,更是連假山和荷塘都有,楚洛早前都未聽過。
回到內殿,楚洛身上略微出了身憊。
有宮女上前替她更衣,也有人在後殿備好了水,還有在準備稍後沐澤的衣裳,亦有問她要放什麽香料的。
楚洛想了想,輕聲道,“從簡吧。”
旁人便都福了福身,領會她的意思,就茶煙跟去了後殿伺候。
楚洛似是才舒了口氣。
她并不習慣旁人像昨日那般服侍她沐浴,她簡單泡了泡,便披了浴巾出來,後殿只有茶煙一人伺候着擦拭頭發和更衣,不多時,有宮女入內,“陛下回來了。”
楚洛目光遲疑,這麽快回來了?
宮女福了福身道,“陛下讓同六小姐說聲,不急。”
楚洛笑笑。
等擦幹頭發,茶煙替她梳頭更衣,才出了後殿。
有宮女在內殿候着,“陛下在東暖閣。”
楚洛意外,今日才聽說他極少去東暖閣。
從後殿去東暖閣最近,只是要穿過一段沒有長廊的地方,茶煙怕她滑倒,一直攙着她。
原本她也小心翼翼,走得很穩,但在臨近東暖閣的地方,見窗戶半敞着,李徹在案幾前看似拿着奏折,一本正經在看,實際目光盯着案幾上的那瓶臘梅,偷偷在笑……
楚洛微楞,她一共讓順子摘了兩瓶。
一瓶放在內殿,先前她才見過,還在內苑中。
另一瓶,松石讓人送去了禦書房給李徹,那……東暖閣裏的李徹一直盯着的那瓶,是從禦書房帶回來的?
她忽然想起方才內侍官來說,他晌午後不去禦書房了,她忽然想,他是不是舍不得放在禦書房裏,才又帶了回來,放在跟前的?
思及此處,楚洛走神,腳下忍不住一滑,茶煙沒扶住。
身後的宮女和內侍官也沒來得及上前,楚洛滑倒在地,只覺腳踝處劇烈一疼……
李徹抱她回的東暖閣。
“脫臼了,怎麽這麽不小心?”他仔細看了看。
楚洛低聲道,“剛才,光顧着看你去了……”
他倒是愣住,擡眸看她,她似是還疼着,蛾眉微蹙着,他笑了笑。
松石在遠處着急看着,“大監,可要請禦醫看看?”
大監用手中拂塵點了點他的頭,惱火道,“要喚禦醫陛下不知道喚?陛下不比你急?陛下心中有數着,你近前去添什麽亂?日後在六小姐跟前伺候,眼睛要擦亮些,尤其是陛下的心思……”
松石連忙應聲。
小榻上,李徹溫聲道,“會有些疼。”
她緊張看他,臉色都是白的,她早前在醫書上都看過,疼是疼了些,正骨一下就好,她微微颔首,額頭上有汗。
李徹低眉笑笑。
她不解。
李徹吻上她唇角,她不知他為何忽然要親她,但怔忪時,腳踝處忽得一疼,她疼出聲來,不由抱緊他,他溫聲道,“好了,還疼嗎?”
她才松手,動了動腳踝,嘴角勾了勾,“真的不疼了。”
他又湊上,親了親她側頰,“那讓大監傳膳。”
她應好。
“大監,布飯。”他喚了聲。
大監應聲。
東暖閣沒有旁人,她忽得上前擁他。
他心中微動,“怎麽了?”
她一本正經道,“你身上的檀香木很好聞,我也喜歡。”
她總不能同他說,她就是想抱他。
李徹笑道,“我母妃早前喜歡檀木香,她懷我的時候,休息不好,有醫女同她說檀木香凝神,她一直用。”
楚洛意外,“我娘也喜歡檀木香,說檀木香凝神。”
李徹似是說起母妃,神色并不是很好,他很是說起母妃的事,不知何故,許是在她跟前的緣故,他才可沉聲說起,“母妃生我的時候過世了……”
他眸間略微黯沉,“我幼時不在宮中,單敏科有同你說起過嗎?”
楚洛搖頭,“沒有,舅舅只同我說了你小時候的事,沒說旁的。”
他伸手绾過她耳發,輕聲道,“我母妃過世,我幼時曾流落到宮外一段時日,後來才被父皇接回,所以旁人并不知曉單敏科同我的關系,回宮之後,宮中幾個兄長鬥得厲害,東宮入主了三任太子,只有我留到了最後……”
楚洛頭一次聽他說起早前的事,才知曉他雖銜着金湯匙出生,卻也不盡然都是順遂。
李徹許是想起早前的事,整個人都有些默然。
楚洛伸手攬了他,靠在她懷中,溫和嘆道,“阿徹,都過去了,日後,我同你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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