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失蹤的女孩兒(一)

度藍桦整個人就跟被雷劈了似的,都踏馬傻了。

狗屁的“不能讓英雄流血又流淚”!

我好端端一人人民公仆,行得正站得直,哪怕死了也是為國捐軀的烈士,怎麽轉眼就成了強/奸犯?

別跟她扯什麽“霸道總裁愛上我”之流的劇情,那些作者純粹法盲……

落差過于巨大,以至于度藍桦很想掙紮着爬起來,繼續完成前身未竟的自殺事業。

了不起就是一死!姑奶奶絕不背這樣的黑鍋!

“嬷嬷,”見自家小姐又要尋死覓活,蓮葉急得直跺腳,“恁老好歹把話說明白啊!姑娘別急,那不是沒得手嘛!”

啥玩意兒?

度藍桦直勾勾地望過去,黑黢黢的眼睛裏陰沉的吓人,“現在,立刻,馬上,把前因後果說清楚了,不然大家抱團死。”

李嬷嬷:“……”

蓮葉:“……”

在求生本能的催動下,兩人很快接力說完了各種細節:

當初肖明成妻孝一年過後去京城外散心,賊心不死的度小姐就設了個局,想直接來個生米煮成熟飯。要不怎麽說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多虧度老爺及時趕到,阻止女兒作死。

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過幾天,京城已經有風言風語傳起來,至于真相究竟如何,根本沒幾個人在意。

肖明成出身寒門,品性方正又不愛結黨,得罪的人不少,但凡名聲稍有損傷,莫說仕途再進一步,外頭那些虎視眈眈的人就能跳起來把他生吃了。

度老爺也知道自家理虧,可也不得不硬着頭皮登門……

“他可真夠倒黴的。”度藍桦由衷感慨道。度老爺也是,上輩子得造什麽孽才能養出這麽個女兒?

要想化險為夷全身而退,除了答應娶原主之外,肖明成真的沒有第二種選擇。

肖明成雖年少成名,但畢竟出身寒門,又只是七品續弦,如果原主秀外慧中倒也能說一句匹配……但沒有如果。

娶妻娶賢,換誰遇到這種事不糟心啊!

李嬷嬷和蓮葉沒想到能從自家姑娘嘴裏聽到這話,欣慰之餘卻也心疼,“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如今你們已是夫妻,日子還長着呢!只要姑娘浪子回頭,石頭人也能捂熱了。”

度藍桦聽得直搖頭,心道對你們來說或許來日可期,肖明成肯定不這麽想:無期徒刑好好改造還能減刑的,他這直接就是剝奪權利終身還不得保釋啊……

太踏馬絕望了。

李嬷嬷和蓮葉還要再勸,卻聽她道:“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你們讓我慢慢琢磨琢磨。對了,這幾天就別去打擾他了。”

從今天肖明成的表現和李嬷嬷她們的講述來看,此人固然有着政客的精明和果決,卻也難掩溫柔寬厚,單純從這一點來說,原主度小姐的眼光是真的不錯。不然換個略狠辣些的,她們主仆幾個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

就拿原主今天尋死來說吧,別說忍着惡心過來探望了,只要他封鎖後院禁止出入,什麽人磨不死?到時候随便找個水土不服之類的理由糊弄,天高皇帝遠,哪怕度老爺再疼惜女兒還能怎樣?

度藍桦在心裏暗自劃算,她欠原身度小姐,而度小姐又欠肖明成……這借屍還魂的恩情固然要報,可難度實在太大了點兒。

罷了,慢慢籌劃吧……

于是接下來一連十天,度藍桦都在後院乖乖養病,就連李嬷嬷她們開小廚房做飯滋補也是從後門悄然來去,半點亂子都沒惹。

然後肖明成緊張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潑婦定在憋大招。

“老爺,或許夫人真的改好了呢?”管家周伯試探着道,“人都說鬼門關上走一遭,多有大徹大悟者,您看最近夫人不也挺好的嗎?”

肖明成捏了捏眉心,難掩疲憊地望了他一眼,幽幽道:“這話你自己說着都沒底氣。”

周伯語塞,撓了撓頭,索性勸道:“老爺連日來也忙得狠了,夫人肯安分守己還不好?何必多費心神,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肖明成沉默半晌,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也罷。”

他出身寒門沒有依仗,幾年下來也只得管家周伯和随從阿武兩個心腹,平山縣衙那以兩個捕頭為首的三班衙役見他年青,并不十分恭敬,總要想個法子殺雞儆猴才好……

說曹操曹操到,一個衙役小跑着進來傳話,“大人,有人報案,說女兒失蹤了。”

這是肖明成上任以來的第一個案子,他頓時精神一振,“把人帶進來!”

來的是一對二十來歲的夫婦,男的叫張勇,女的姓王,家住本縣雙溪村。那張勇好歹還能撐着回話,王娘子卻只是哭,肖明成數次問話都被打斷,最後竟過分激動厥了過去。

肖明成立即吩咐人将她擡到後頭偏廳歇息,又打發人出去請大夫,自己則先找張勇問話。

另一邊,幾個衙役剛把王娘子送到偏廳,出門就碰見了聞訊趕來的度藍桦,忙請安問好,“夫人好。”

度藍桦先确認了下肖明成沒跟過來,“我聽說有人來報案?”

遠離京城之後,兩人之間的爛賬無人知曉,之前撞牆後負責診治的也是度家帶過來的供奉宋大夫,對外宣稱水土不服,所以衙門衆人并不知道這對夫婦貌合神離,聞言忙答道:

“擾到夫人了,有對夫婦的女兒失蹤了,當娘的哭昏過去,大人吩咐卑職去請大夫呢。”

度藍桦就笑道:“老爺也是急糊塗了,何必舍近求遠?我娘家帶的人裏頭就有大夫,就請他來。”

誰都願意偷懶,那幾個衙役面面相觑,明顯意動,“這?”

度藍桦笑笑,“就這麽辦吧,你們大人在忙,先別去擾他,回頭我親自同他說。”

聽她這麽說,那幾名衙役便都應了。

度藍桦忙讓蓮葉打發小丫頭去請宋大夫,自己則徑直進了偏廳,先觀察了王娘子的衣着:半舊的棉布衣裳,頭上只一支木簪、一朵邊緣微微起毛的紫色絹花,全身上下的首飾只有一對陳舊的素銀耳塞,面上沒有任何妝品,雙手因為常年做活粗糙異常,顯然家境非常一般,基本可以排除罪犯圖財的可能。

不多時,宋大夫來了,先給王娘子把脈,“身子骨本就虧損,又過分悲痛,紮一針就醒了。”

度藍桦松了口氣,“有勞。”

宋大夫打開随身針囊,聞言詫異地瞧了她一眼,旋即很欣慰地笑起來,“姑娘果然長大了,老爺夫人以後也該放心了。”

他子女緣淺,夫人逝後就沒有再娶,某種程度上把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的小丫頭視為孫女,所以才願意舍棄京城繁華,一把年紀還跟着來到這個偏僻的小縣城。

度小姐性格刁蠻,他也十分頭疼,誰知前些日子鬧了一場之後,竟大徹大悟起來,不光主動讀書習字,還親自寫了家書,雖然字跡十分難看……如今看來,果然是因禍得福。

度藍桦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以前是我不懂事,叫大家費心了。”

終究借了這位度小姐的身體活下去,替她還債也算公平。

宋大夫捋了捋雪白的胡須,滿意地點點頭,“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姑娘這樣就很好。”

蓮葉就在旁邊笑道:“姑娘如今成了親,以後該叫夫人了。”

宋大夫一怔,“是呢,叫了二十年,也該慢慢改過來了。”說罷,一針刺下,王娘子悠悠轉醒。

重新醒來的王娘子面對陌生的環境還有些懵,剛要開口就被度藍桦塞過來一杯熱水,“別怕,你已在衙門了,慢慢說。”

蓮葉就在旁邊小聲解釋說:“這位是肖大人的夫人,度夫人。”

微微發燙的觸感在掌心蔓延,溫聲細語令王娘子奇跡般地平靜下來,她本能地喝了幾口熱水,這才哆嗦着開了口,“民婦,民婦的女兒不見了,求大人和夫人做主啊!”

王娘子幾年前嫁給隔壁村的張勇為妻,進門三年後才生了女兒妞妞,今年五歲。公公是個木匠,平時爺倆就給人打打家具什麽的,日子倒也過得去。昨天爺倆去別人家裏做活,按規矩留在主人家吃午飯,晌午便只有王娘子和婆婆、妞妞在家。

因天氣燥熱,妞妞吃過飯後總愛去門口大柳樹底下玩水,今天也不例外,婆媳倆并不在意。

誰知大半個時辰過後,張勇爺倆回來,順嘴問了句,“妞妞哪兒去了?”

王娘子一愣,突然覺得不好,沖出去一看,孩子沒了。

“街上住的都是幾十年的老街坊,平日懶怠起來,門都不必關的,串門子更是常有的事,一開始也沒太擔心。誰知問過她常去的幾家之後,竟都沒見過。她膽子小,從不遠處去,可我們今天連後山也找了,仍是沒有,這才着了急。”王娘子又忍不住哽咽起來。

原身度小姐可謂琴棋書畫樣樣稀松,正經書都沒讀幾本,一手毛筆字好似狗爬,度藍桦自己兒時倒是報過書法班,不過也只是入門水平,過去幾天內一邊養病一邊瘋狂練習,此刻寫起來依舊十分痛苦。

她看着眼紙上那一團團墨疙瘩,不斷安慰自己“外在不重要”,又詢問細節,“你們最後一次見到妞妞大約是什麽時辰?發現她不見了又是什麽時辰?她長相有什麽特征,或者身上有沒有傷疤、胎記之類,失蹤時穿着什麽衣服?”

“昨兒飯後不久午時過半的梆子就響了,公公他們回來時已近申時……妞妞大大的眼睛,單眼皮,圓臉,前年摔倒後右膝蓋上留了好大一個疤,倒是沒有胎記。今兒早上民婦給她梳的雙丫髻,纏着紅頭繩,穿一身石榴紅的襦裙,上頭繡着小貓撲蝶。”王娘子淌眼抹淚地說,“夫人,妞妞才五歲啊,求您幫幫民婦啊!”

“我會盡力的。”度藍桦在心中飛快換算起來,午時過半就是正午十二點,申時是三點到五點之間,也就是說妞妞是在十二點到三點之間失蹤的。

選在這個時間段作案的,會是什麽人呢?

據王娘子說,婆婆一家人都很老實本分,平時從不跟人臉紅,并沒有什麽仇人,實在想不出誰有嫌疑。

度藍桦沉吟片刻,決定去現場看看。

兒童失蹤後的每分每秒都很重要,拖的時間越長,找回的幾率就越小。

眼下将近戌時三刻,相當于現代的晚上八點四十五左右,距離妞妞失蹤可能已經過去将近33個小時,搜救的黃金72小時消耗近半……不能再等了。

那頭肖明成問完了張勇,又遣人來請王娘子,得知度藍桦來過後刷的黑了臉,“胡鬧!”

平日任她如何折騰都能忍,但此事人命關天,她怎能如此不知輕重!

被強迫留下的蓮葉硬着頭皮上前,抖着手将度藍桦寫的筆錄遞上去,“老爺,啊,不,大人,夫人說她不是胡鬧,只事态緊急,還是齊頭并進的好……”

度藍桦自然不會什麽簪花小楷,繁體字筆畫又多,一個字足有一寸見方,一張紙下來也寫不了多少,原本三五張紙就能完成的筆錄,硬是消耗了幾十張,拿在手中沉甸甸一摞。

她還有理了!不解釋還好,一聽這早有準備的話,肖明成越發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大老遠就看見了那堆驚天駭地的醜字,眼皮子狠狠跳了幾下,才要張嘴罵人,卻在無意中看清內容後頓住了,“拿上來。”

肖明成越看越心驚,倒不全是因為字跡醜得觸目驚心,這份文書格式與他往日見的截然不同,但條理清晰,細節俱在,竟十分得用!

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擡頭看向蓮葉,“是她寫的?”

雖然是問句,但卻是肯定的語氣,因為他實在想不出除了度藍桦之外,還會有誰的書法這樣不堪入目。

他兒子六歲時寫的字都比這個強些!

蓮葉僵硬點頭,“是。”

雖然早有斷論,但聽到明确的答複後肖明成還是倍感詫異:那浪/蕩/女竟有如此本事?

“她去哪兒了?”

見他火氣消減,蓮葉的底氣也壯了點,“回老爺,夫人說時間緊迫,她先去現場看看。”

見肖明成皺眉,蓮葉大着膽子道:“夫人真的改好了,她”

不等她說完,肖明成就氣道:“此時城門已關,她難不成飛出去?不是胡鬧是什麽!”

蓮葉一驚:“……”

肖明成沉吟片刻,将那份筆錄飛快地對着張勇夫婦念了一遍,“可有誤?”

夫妻倆點頭不疊,“不不,分毫不差!”

肖明成點點頭,命主簿照着妞妞外貌那張抄寫,在城中各處張貼尋人,又将剩餘筆錄卷起放入袖中,“來人,備轎!”

“大人,”見他竟要出門,當即有人上前道:“大人,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

說話的正是兩名捕頭之一的秦正,為人奸猾,最愛投機取巧拉幫結夥。他見丢的只是個普通百姓家裏的丫頭,便知不會有什麽油水,早就沒了幹勁,而且他還約了天香樓的窯姐兒吃酒呢……

肖明成看着這只殺雞儆猴裏的雞,冷冷道:“難道罪犯也跟你講究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身在公門,說話做事豈能如此草率!”

原本秦正看他年輕,又一派斯文,以為是個好拿捏的酸儒,誰知人家沒犯錯,自己卻被當衆給了個沒臉,不覺羞憤交加,正想再說點什麽彌補時,卻聽新任縣太爺輕飄飄丢出來一道晴天霹靂:

“既然秦捕頭經不得勞累,就家去歇着吧,以後也不必再來了。”

秦正腦子裏嗡的一聲,不敢相信地擡頭望去,“大人?!”

三班衙役不是官身,只是“吏”,任免提拔只在頂頭上司一句話。

肖明成置若罔聞,面無表情環顧四周,“他的副手是誰?”

被他目光掃到的衆人突然打了個哆嗦,心頭一淩,紛紛低下頭去,将那些小心思收了幾分。唯有被點到名的捕快李孟德忙不疊出列,強壓住心頭狂喜,恭敬道:“是卑職。”

肖明成掃了他一眼,直接擡腳往外走,青色官袍在夜幕中滾起如墨波浪,“自今日起,你就是捕頭了。”

衆衙役聞言,瘋狂交換視線,再看向秦正時,已多了幾分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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