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河邊死人(二)

死人?

雲彙府已經有七個月沒發生命案了, 衆人聽到這聲後的瞬間竟有點錯愕。

度藍桦的身體先于大腦反應,立刻驅馬上前攔住那人,“我們是衙門的人, 你說哪兒死人了?”

那人被吓壞了,也不知聽沒聽見,見有人追來頓時嗷的一嗓子, 又繼續往前跑了十多米才被韓東和阿德一左一右包抄。

他本就腿抖, 被兩匹高頭大馬一吓, 哎呀一聲癱軟在地。

度藍桦翻身下馬, 走上前去,把随身攜帶的腰牌給他仔細看過後重新問道:“什麽死人, 在哪兒?”

官府的印信總帶着無形的安撫, 那人慢慢回神, 哆哆嗦嗦朝斜後方一指,“那兒,流了, 流了好大一灘血。”

他指的方向是一片一人多高的蘆葦蕩, 此時正在微風中搖擺, 刷拉拉響成一片,根本看不見後面。

度藍桦朝韓東和阿德使了個眼色,一人返回車隊交代事宜,一人扶起目擊者,“勞煩帶路。”

幾人剛要走, 就聽身後嘩啦啦一陣腳步聲,度藍桦扭頭一看,對上幾張小黑臉兒。

雖然眼下情況不對,但她必須得承認這個場面有點滑稽:她仿佛化身雞媽媽, 後面一群黑毛小雞崽兒巴巴兒跟着……

“母親,”肖知謹緊張道,“是出命案了嗎?會不會兇手還在附近?您這麽過去會不會有危險啊?”

另外三個少年沒有開口,但眼中也透出擔憂。

度藍桦用力摸了摸肖知謹的腦袋,倒不胡亂敷衍他們,“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所以要勞煩你們回衙門搬救兵啦,記得盡量找林捕頭。”

若能提取到指紋就太好了。

幾個少年立刻有種被委以重任的使命感,都重重點頭,也不坐車了,紛紛取了自己的馬匹,一陣風似的朝城門方向卷去。

都是好孩子啊,度藍桦望着他們的背影笑了下,又立刻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手邊沒有工具,她就命人臨時拉起人牆,不許無關人員貿然靠近,自己則随目擊者一起返回案發現場。

目擊者自稱叫王滿倉,是城中住戶,與死者趙青還是多年朋友。

王滿倉磕磕絆絆道:“前兒老趙跟婆娘拌了幾句嘴,他婆娘一怒之下帶孩子回娘家了,老趙心裏煩悶時就愛來河邊釣魚,今兒早起我本想去找他散心,見大門緊鎖,就猜到他來這邊了。誰知我剛過來,就見他橫在地上,地上,地上淌了那麽老大一灘血……”

普通百姓哪兒見過這樣的血腥場面?說到後面,王滿倉面色發綠,喉頭不斷滾動,已經有些想吐了。

幾個随行衙役在前面開路,将礙事的蘆葦都砍斷,不多時,前方一片豁然開朗,嘩啦啦的流水聲也清晰起來,赫然到了河邊石灘上。

河對面就是一座矮山,山上植被郁郁蔥蔥,因靠近水源,長得比別處更茂盛些。衆人突然從對面蘆葦蕩中冒出,驚起林間一群飛鳥,草叢中甚至還有幾道灰白色的影子飛快跳到叢林深處,消失不見了。是野兔。

約莫三、四丈寬的大河在山腳下肆意流淌,日光下閃閃發亮,猶如一條穿梭在叢林間的銀練,河灘的縫隙中還夾雜着幾叢頑強的野花……但這份美景卻被岸邊一具血淋淋的屍體破壞了。

王滿倉指着前面一動不動的男人,失聲尖叫起來,“那兒,那兒嘔……”

再一次親眼目睹屍體的他終于沒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韓東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解下自己的水囊遞給他,“漱漱口吧。”

王滿倉顫巍巍接過,才要道謝,結果一張嘴又是一陣吐酸水。別說早飯,他連隔夜飯都吐幹淨了,現在從嘴裏往外噴的只剩胃液。

目睹案發現場,尤其還是多年老友的現場,這種沖擊力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那邊度藍桦過去勘察現場,就見死者面朝下趴在地上,後腦有一處明顯損傷,大量血液順着傷口流到地上,滲入石縫中。就在距離屍體大約十米左右的位置,還丢着一塊沾滿血跡的大石頭。如果沒有意外,這應該就是第一案發現場了。

夏天屍體最容易招蒼蠅,她剛一靠過去,血泊中就嗡嗡飛起來十多只,落在附近的卵石上,留下點點紅痕。

度藍桦擰着眉頭将蒼蠅趕走,剛要蹲下去進一步查看傷口時,卻突然發現不對勁:

天氣炎熱,河灘上的卵石都被烘烤得熱乎乎的,粘稠的血液沾上去沒多久就會幹涸,但這名死者傷口附近的血非但沒幹,甚至還在緩緩向外滲!

度藍桦立刻試了他的頸動脈:雖然微弱,但确實還在跳!

“人還沒死!”她大聲喊道,當機立斷進行了包紮急救,“趕緊準備馬車!”

返回府城的路上,一行人迎面撞上聞訊趕來的林家良,度藍桦示意馬車先行入城救人,自己則留下把事情飛快地解釋了一遍,“兇手應該剛離開沒多久,我留了幾個人在那裏,你馬上去仔細勘查現場。天氣炎熱,兇手作案時可能會因為緊張而大量流汗,那塊極有可能是兇器的石頭表面很光滑,暫時沒有被破壞,你趕緊去看看能不能提取到指紋。”

林家良領命而去,度藍桦則重新掉轉馬頭,追着馬車入城去了。

雖然現在人還沒死,但度藍桦心中的擔憂并沒減輕多少,要知道,受害人被襲擊的可是頭部啊!

萬一等會兒救不活,或是成了植物人……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一路上腰牌開路,馬車狂奔,入城後直沖府衙而去。接到消息的宋大夫不敢怠慢,立刻讓人将幹淨屋子打掃出一間來,又準備好熱水和幹淨紗布等急救必需品。

在過去幾年中,他無數次研究人體模型,更借助肖明成的職務之便,經常為大牢裏的犯人和一幹衙役縫補傷口,對這類外傷早就駕輕就熟。

而最先趕到的雁白鳴卻縮在角落生悶氣。

本來是接到消息說有屍體,他一早就興沖沖準備好了解剖工具,誰承想計劃沒有變化快,屍體竟然變成了個活人!

他抱着胳膊,用力瞪着宋大夫的後腦勺,口中翻來覆去地嘟囔道:“壞人,壞人,搶屍體的壞人……”

宋大夫被他綠油油的眼睛盯得渾身發涼,生怕這瘋子激動之下拿自己當替代品,一看到度藍桦趕回,頓時老淚縱橫,只如看到救星一般。

度藍桦實在沒心情和耐心開導雁白鳴,直接簡單粗暴地塞了個芝士蛋糕,後者就歡呼雀躍地跑走了。

正如度藍桦所料,傷者趙青雖然沒有斷氣,但情況也确實不容樂觀,直到宋大夫幫他清理并縫合完傷口,人依舊沒有清醒。

趙青的傷很嚴重,後腦勺中間直接凹下去一部分,四周呈放射狀散開許多條裂縫,光清理出來的碎骨茬就有九塊,顯然兇手當時是真想殺死他的。但凡度藍桦等人到的晚一點,可能他們要面對的就真是一具屍體了。

宋大夫一邊洗手一邊道:“老夫盡人事,接下來,就只能聽天命了。若三天之內醒得過來還好,若是醒不過來,可能餘生就要當個活死人了。”

夏日濕熱,本就不利于傷口恢複,更何況腦袋還傷成這樣,他是真的不太樂觀。

大塊的碎骨他努力幫忙縫回去了,但那些豆粒大小的,實在是無能為力。傷者正值壯年,身子骨也頗為健壯,若是能熬過這一劫,日後好生保養,缺失的碎骨也能慢慢長回來;可若熬不過……

聽了宋大夫的話,度藍桦那顆剛提起來一點的心再次重重落了下去。

她眉頭緊蹙,想了下,還是在給趙青皮試過後打了一針,防止後期傷口感染。

肖明成本來是在家等老婆孩子回來團圓的,結果人是等到了,還多出來一具“屍體”,都不敢說是喜是驚。

他飛快地将手頭公務處理完,過來問了情況後也是心情凝重。

趙青昏死過去之前或許曾看見過兇手的面目,若是能清醒過來,對破案會有很大幫助。可現在?

“不是或許,”度藍桦更正道,“是趙青一定見過兇手的樣子。”

剛才她和宋大夫已經檢查過趙青的身體,發現他身上并沒有其他傷痕,顯然兇手想一擊致命。但怪異的是,他的雙膝有明顯的新鮮淤青,從形成程度來看,應該就是不久前造成的,證明他曾維持了一段時間的跪姿。

另外,如果兇手是趁他不備背後偷襲,那麽趙青倒地也應該是撲向河裏的。但之前在案發現場時,他的倒地方向卻是側着背對河岸。

這足以證明,趙青遭遇襲擊之前曾與兇手交談,并自願或被迫跪地。

而且趙青身上有明顯被翻動過的痕跡,略值點錢的東西都被帶走了,兇手有謀財害命的可能。

有王滿倉幫忙,度藍桦很快弄清楚了趙青的個人信息:

趙青,三十六歲,是個木匠,家住府城東崔橋巷子,家庭成員還有妻子和一兒一女,但妻子昨天早起與他争吵幾句,氣不過就帶着孩子回娘家了,至今未歸。

他是祖傳的手藝,很多維持了幾代人的老客戶,生意很不錯,手頭比較寬裕,衣着打扮都是好貨色,也相對符合謀財的可能性。

得知好友還沒死,王滿倉明顯精神了點兒,“老趙是個好脾氣的人,有時候客人手頭不寬裕,一個木桶賒賬幾年他都肯的。也不知是誰下這樣的狠手!真是該死!”

********

大人在忙活,四個少年也沒閑着,他們是真沒想到大半天的竟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心髒砰砰直跳呢。

“你娘,”秦落腦海中還回蕩着方才度藍桦一系列快準狠的判斷和安排,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兩只眼睛裏都快冒星星了,“我是說度夫人,她一直這麽厲害嗎?”

那騎馬、那翻身下馬的姿勢,簡直潇灑得一塌糊塗!

就是那麽短短一瞬,一顆無名的種子深深埋進少年的胸膛,然後以驚人的速度發芽、生長,噗嗤噗嗤開出一串串小花。

他決定了,日後找媳婦,也要找個度夫人那樣的!

“那是自然!”肖知謹與有榮焉地挺了挺不算結實的胸膛,“她破案子可厲害了,這上頭父親都曾親口承認比不過!對了,皇上和太後他們還都誇贊過呢!”

秦落哇了一聲。

常悅自不必說,他就是那夫妻二人聯手找回來的,聞言不由心神激蕩,想讀書科舉的念頭進一步堅定了。

霍疏桐點頭,“我也聽過,祖父也是贊不絕口,沒想到今日竟然就見了。”

都是要走科舉的路子,若是順利,日後總要做地方官的,維持地方治安、偵破案件也是日常工作之一,四人飛快地交換下眼神,自覺湊做一堆,開始頭挨着頭煞有其事地讨論起來。

“你們說,他是被誰害的?”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外行人的身份暴露無遺。

四個少年面面相觑,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茫然:不知道啊!

作者有話要說:恭喜昵稱“未末”的盆友,根據你的靈感提示,目擊者“王滿倉”出場,鼓掌!

哈哈哈,今天過生日嘛,本來是想偷懶的,但是又覺得不太好,還是雙倍工作吧,哎媽呀,可給我牛叉壞了,先叉個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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